曹雪陽伸手握住李緋綾的手,用力地捏住,不知內情的她也不知該從何安慰。她低聲說:“我記得她對我說過,她不恨任何人,但她恨命運的捉弄……”曹雪陽埋下頭去,又嘆了聲說:“雪落……”她擡起頭,看向李緋綾,問:“雪落是不是有一個深愛的人,但又不能與那人在一起,有很多人反對?”
李緋綾埋首點頭,淚珠子順着臉頰一粒粒地滴下。反對的人,包括姐姐深愛的她在內。
“難怪!”曹雪陽喃喃念道。
“難怪什麼?”坐在邊上的於睿問道。
曹雪陽看一眼於睿,將握在李緋綾手上的手收回,面露沉吟,不知如何開口。
李緋綾拭去臉上的淚漬,說:“曹將軍,你直言無妨。”
“我有一個不情之請,還希望你能答應。”曹雪陽低聲請求。
“你說。”李緋綾道:“力所能及的範圍,一定照辦。”
“謝謝。”曹雪陽感激地稱謝,她說道:“雪落臨終前共交待了三件事;第一件事情是關於小妖的身世,也就是明日的約定;第二件事是關於她心上人的,第三件事則是關於郡主的。”
李緋綾聞言匆儘快擡起頭,急聲問道:“姐姐交待了什麼?”
“雪落臨死的時候,曾說很想再見‘他’最後一面,我想郡主定然知道雪落所愛何人,希望找到雪落的下落後,郡主能把那人尋來,到雪落的墳前上支香,圓她遺願。”
“好!”李緋綾的淚珠子串成線地往下落,“我一定辦到。還有一件事是什麼?”
“第三件事是希望你不要怨她。”
“怨她?”李緋綾一怔,不明曹雪陽所指。
曹雪陽再次輕輕點點頭,幽幽道:“雪落對我說,她說她不甘心,臨死仍不甘心,她只是想愛她所愛的人而已,偏偏生出那麼多的阻撓;她愛不得,可她心不甘,她寧願揹負列祖列宗,寧肯死後入地獄永不超生,也無法放棄自己,她寧死也不向命運低頭,不受人擺佈制裁。明知爭不過,她還是無法不去爭。不爭,她一天都活不下去;爭了,是逆天而爲,是對列祖列宗的背棄,是對家族使命的背棄。她不求蒼天原諒,甘願揹負所有罪罰,但只求綾兒知她,便死也瞑目。”曹雪陽說完李緋煙臨死時的那番話,也落下淚來。她問道“雪落口中的綾兒是郡主吧?”曹雪陽重重地一嘆,說道:“雪落也是爲了堅持心中所愛,才做下那些背棄家族使命和列祖列宗的事,希望郡主能理解她,不要怪罪她。”
李緋綾伏在桌子上,哭得肝腸寸斷。她撕心裂肺地喊了聲:“李緋煙——”雙手重重地捶在桌子上,哭着喊道:“你狠!你夠狠!”頭,重重地磕在桌子上,一下又一下,淚漬在桌子上堆成一灘水窪,她泣道:“你既然要爭,既然要求,爲什麼不把自己的命保住……李緋煙,我恨你……”李緋綾哀聲慟哭,一聲聲哭泣撕裂心肺、痛徹心扉。
小妖在睡夢中聽得有人喊“李緋煙”,驚得她當即翻身坐起,迷迷糊糊地喊了聲:“孃親!”
花燭淚坐在屋子裡,對樓下的動靜是一分不落地聽在耳裡。她的臉頰上也布了兩道水痕,見小妖醒了,忙拭去臉上的淚,迎過去坐在牀邊,說:“你師傅回來了,向你小姨說了一些你娘臨終時的遺言……”
“師傅?”小妖仍有些迷糊,呆怔了下過後,纔回過神,“倏”地一下子跳了起來,就往牀下蹦,驚喜地喊道:“師傅回來了?”一邊去提靴子往腳上穿,一邊催花燭淚:“你趕緊幫我穿衣服呀。”一隻靴子套進腳裡還沒穿好,又伸手去拿衣服,套了只袖子過後,又去拿腰帶,手忙腳亂的穿得一團糟。
“你別急!”花燭淚忙制止小妖穿衣服的動作,搶過小妖手裡的腰帶放回去,再替小妖將衣服扣上,說:“你先別惦記你師傅了,你小姨這會兒正在樓下哭得正傷心,你趕緊下去,我怕她哭壞身子。”
“小姨怎麼了?”小妖呆呆地問。
花燭淚嘆了口氣,說:“還不是你孃的事。”想到李緋綾和李緋煙,相愛至深的兩個人,卻落得如此下場,她的眼眶裡也翻起淚花。“你娘至死不忘你小姨,你師傅又不知你小姨和你母親的關係,說了一些讓你小姨承受不了的話……”
小妖一呆,直覺地怕她小姨又想不開,急得她連衣服都顧不上穿了,調頭拉開門就衝了出去。她站在走廊前的欄杆上低頭往下一瞅,見李緋綾趴在桌子上哭得那個悽慘,曹雪陽和於睿在邊上勸得手忙腳亂。小妖心裡着急,直接翻過欄杆從樓上跳下去,落到李緋綾的旁邊,她把李緋綾扶起來,就見李緋綾哭得滿臉是淚,跟鬧洪災似的。“小姨,怎麼了?”她問,伸手去抹李緋綾臉上的淚,手掌從李緋綾的臉頰上抹過,立即沾得滿手是淚,李緋綾眼裡滾出來的淚水又繼續淌下,一點也沒少。
“姨,姨,姨,小姨,你別哭了!”小妖嚇壞了,她家小姨向來不驚不擾,天塌下來都能微笑面對,這會兒哭成這般模樣,比鬼都還嚇人。“別哭了啊!哎呀我求你別哭了。”小妖不會勸人也不會哄人,手忙腳亂的也不知道該拿李緋綾怎麼辦了。急得她一擡頭就朝曹雪陽吼,“哎呀師傅,你快想想辦法呀。小姨身子不好,她這樣子哭會哭壞的。”
曹雪陽在一邊也是束手無策,她怎麼知道好好地跟李緋綾商量着事,結果李緋綾就哭成了這模樣!好歹也是四十出頭的人,叱吒風雲的權貴人物,說哭就哭,比小妖鬧起來還嚇人。
小妖急得額頭上都出汗了,可李緋綾雙手緊緊地抓住她兩隻的胳膊,把額頭上抵在她的肩膀上哭得都快斷氣了似的。小妖急了,哄不了也有點火了,直接吼道:“李緋綾,你還小啊,四十好幾的人了,不準哭了。”你哭來嚇人家!小妖吼完李緋綾,也快被李緋綾的模樣嚇哭了。
花燭淚趕來,忙先安撫小妖:“你彆着急,先讓她哭會兒,不哭出來積壓在心裡反而不好。”她皺緊眉頭,將李緋綾撫住,很是擔心李緋綾會哭傷身子。她半蹲下身子,在李緋綾的耳邊說道:“你嚇到小妖了,再哭下去,小妖也要跟着你哭了。”
李緋綾的哭聲戛然而止,她捂住嘴,抹去擋住視線的淚水,抽泣着擡起頭看向小妖。
“小姨!”小妖扁嘴,眼淚汪汪的。
李緋綾吸了吸鼻子,淚水又奪眶而出。她凝望着小妖,淚水又模糊了視線,胸腔涌起陣陣悲慟。她緊緊地咬住嘴脣,將哭聲抑制住不讓發出。但她忍得住哭聲,卻制不住肩頭的顫抖。
小妖彎下身子,緩緩地跪地李緋綾的身邊,她的雙手握住李緋綾的手,將李緋綾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說道:“小姨,孃親走了,可你還有我,我是孃親的孩子,我身上流着她的血,我會陪着你的。你這樣子哭,她若是泉下有知,會心疼的。”她仰起頭,看向李緋綾說:“孃親那麼愛你,她肯定捨不得你這樣子哭。別哭了!”小妖吸吸鼻子,將要溢出來的淚水憋回去,又說:“要是你再哭,那我就陪你哭,咱倆一塊兒哭死到泉下去找孃親算賬,誰叫她不好,惹你哭了。”
李緋綾緊緊地咬住嘴脣,生生地將嗚咽全部吞了回去,再把滾到眼眶裡的淚花又全部逼了回去。她長長地深吸口氣,壓下所有情緒淚水,似要把所有的傷心都咽回肚子裡去,可這傷心又太多,咽得她連嘴脣都咬破了,憋得臉色一片白裡泛青。
花燭淚在一邊瞧得心驚膽戰,就怕李緋綾一個受不住背過氣去。她趕緊輕輕拍擊李緋綾的背部替她順氣,又空出一隻手去倒水。
於睿見花燭淚朝茶壺伸手就知她要做什麼,急忙倒了杯水遞過去。
花燭淚把水喂到李緋綾的身邊,說:“我說郡主小姨,你可要挺住呀。你要是有個閃失,這笑話就鬧大了。堂堂朱雀郡主居然是哭死的,你就算到了閻王殿,那也沒面子。況且,你邊上還跪了個小的,你要有什麼三長兩短,你讓小妖怎麼辦?”
李緋綾接過水杯,放在桌子上,又緩了好一會兒才喘過氣,她低聲說:“我沒事。”手掌撫在小妖的臉上,盯着小妖的容顏,眼眸裡又浮起水花,她噙起一絲悽笑,說:“小妖,小姨不怪你娘,小姨是恨自己。你娘……”她的眼眶裡又滾出淚來,伸手拭去,又說:“你娘……”
“我娘會打你的。”小妖眼巴巴地望着李緋綾說:“你二十年前負了她的情,二十年後還不照顧好自己。”
李緋綾流着淚,噙着苦澀的笑,說道:“她承受了太多……是我,是我,是我她把逼成那樣的,是我親手把她推向死亡,是我……負了她的情,是我讓她承受了那麼多的傷痛,是我讓她到死也不甘,是我讓她淪落至此,小妖,一切過錯都在我。我纔是殺你孃的兇手,你懂嗎?”
“懂。二十年前,你爲愛不夠勇敢。”小妖一邊吸着鼻子一邊說,“你有很多放不開的東西,你怕受到世俗的指責,你希望孃親能做一個有德望、受有敬仰的朱雀王,希望她能按照祖訓將朱雀谷的使命延續傳遞下去,孃親爲愛而活,也是爲她自己而活,她追求愛情的執着勝於一切。小姨,我沒見過孃親,可你跟我說了很多關於孃親的事。今天的你,很像往昔的孃親,你在走她曾經走過的路,也許是你潛意識裡想順着她生命的痕跡走下去吧。小姨,還是那句話,愛孃親,就替她好好的活着吧。她死得太屈。”小妖說到這裡,眼裡也滾出淚來,她哽咽着說:“如果不是夏候青和那幾個該死的太監宮女,如果她還活着,你們現在一定會很幸福。因爲小姨是愛她的,因爲小姨的心裡一直有她,因爲小姨一直在等她回來。可是現在,她回不來了,我們得去接她,把她找回來,這樣,她也能得安心,在九泉之下也會欣慰的。”小妖緊緊地抓住李緋綾的手,乞求道:“小姨,你答應我,你答應我要好好地活着,我不想做沒有親人的孤兒,我不想自己連個姓名都沒有。我沒有孃親,我不想連你都沒了。”
花燭淚心疼地把小妖摟在懷裡,緊緊地抱住。
“如果姐姐還在,該有多好。”李緋綾噙着淚,看着跪在身邊的小妖。姐姐還在,定然不會讓孩子在外面飄泊受苦,小妖也不會是孤兒,會有母親的保護和疼愛。她和姐姐一起把小妖養大,會把小妖養得好好的,不會像現在這樣孤獨脆弱。看着此刻的小妖,李緋綾突然意識到,這是姐姐的孩子不是姐姐的影子,而對於小妖,自己還有一份爲母的職責,爲姐姐,也是替自己而爲。這二十年來,她一直活在回憶和等待裡,一直活在與姐姐的愛情影子裡,從來沒有真正看清楚過自己面前的路,醉生夢死般地等候期盼着,不敢面對現實。到今天,她該醒了,該清醒而勇敢地面對人生和今後的路。“起來。”李緋綾把小妖拉起來,輕輕地點了下頭,算是應允了小妖的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