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看看花燭淚,再看看謝淵,腦海裡一個意念頭一閃即逝,似觸摸到什麼,她喃喃說道:“正邪不相容,勢同水火。惡人不肯放下屠刀,浩氣盟決意趕盡殺絕。這就是現在的江湖。”這兩股勢力間永遠沒有和平可言,她夾在這兩股勢力之間,只能看着他們互相殘殺。“殺吧,都死吧,死絕了就乾淨了,也清淨了。”她丟下手中的槍,轉身朝人羣外走去。
花燭淚看着小妖穿入羣中,趁着謝淵分神的功夫,揮刀就朝謝淵攻去。
謝淵警覺地揮槍擋去,同時騰空而起,連刺幾槍過後,一招龍牙朝花燭淚當頭拍下。
小妖鑽出人羣沒走出幾步,突然胸口一陣鑽心的劇痛,她的腳下一軟,跪坐在地上。伴隨着胸間的劇痛,一股腥熱暖流自胸部逆襲而上,喉間一陣血腥味,跟着便有溼溼的從鼻腔裡流了出來,浸溼了她的雙脣。她低下頭去,便見一滴又一滴濃黑的血液滴落在面前的地磚上,匯成一灘。
耳際,傳來馬蹄聲,她擡頭望去,只見一隊人馬沿着山道飛奔而來,穿的是天策府的裝束。爲首的是一位英姿颯爽的女將軍。
片刻過後,馬隊出現在不遠處長空道的石橋上,小妖看着最前面那匹棗紅馬上的熟悉身影,笑了,淚水奪眶而出。
“小妖!”曹雪陽翻身下馬,幾步衝到小妖的跟前,俯下身子看到小妖口鼻浸滿黑血驚得目瞪口呆,“你……”她擡手就要去擦小妖鼻子裡流出來的血液,被小妖一把抓住,小妖說道:“別動,有劇毒。”
“小妖。”曹雪陽流下淚來。
小妖問道:“師傅是來抓我回去見皇帝的嗎?”
曹雪陽哽咽着搖頭,說道:“我聽到米麗古麗被殺的消息料定花燭淚會有動靜,怕你出事特意趕來的。”她伸手去抱小妖,說道:“我馬上帶你去找萬花谷的人。”
小妖擡手壓住曹雪陽的雙臂不讓她抱起自己,她說道:“師傅,不用了,我已經沒得治了。”
“不是讓你不要來的嗎?”曹雪陽把小妖束在懷裡,她問道:“花燭淚呢?”
小妖哭着笑了,花燭淚正在裡面殺謝淵呢。她痛心地閉上眼,問道:“師傅,我錯了嗎?在虎牢關那一閃即逝的粉色雲霞,在洛道那傾國傾城的倩影,那麼美的一個人,爲何心裡總裝着一把殺人的刀。正義凜然的浩氣盟,竟不肯放過已經決心歸隱的一介女流。師傅,江湖路上,真的就沒有善終善了嗎?”
曹雪陽說道:“爲愛,做什麼都沒有錯。錯的是你們相愛卻不相容,即使我們容得下你們在一起,你們自己也容不了。因爲從骨子裡你們就不是一路人,你走不了她的道,她走不了你的路。如果你們能選擇一條雙方都能走的路,雙雙在小遙峰歸隱不再過問任何恩怨,也許不會有今天,可你們都做不到,你有你的放不下,她有她的記掛。至於江湖,選擇一條路就只能一直走下去,沒有回頭路。米麗古麗的結局,也許是明天我們很多人的結局。”曹雪陽說着也流下淚來,她親手養大的孩子,短短一年時間,竟走到今天這一步,眼看就要死在她的懷中。
小妖呆呆地跪坐在地上,不停地流着淚,鼻間,濃黑的血液一滴接一滴的落下。許久,她喃喃說道:“師傅,我還想再見她一眼。”
曹雪陽掏出手絹替小妖拭去嘴脣、下巴下的血,把小妖抱起來,朝落雁城內打得正歡的地方走去。她剛把血拭完,血液又順着小妖的鼻腔滾出滴下,一滴滴地落在她雪白的衣服上,像白絹布潑上的墨汁。
正義廳前,謝淵與花燭淚殺得難分難解,花燭淚越殺越勇,逼得謝淵不斷後退。而旁邊可人的劍壓在陸影紗的脖子上,已經結束了打鬥。
天策府的衛兵替曹雪陽分開圍擋在戰鬥圈外的人羣,曹雪陽抱着小妖走了進去,她提氣用內力大喊一聲:“住手!”
小妖把頭靠在曹雪陽的肩膀上,靜靜的閉上了眼睛,眼眶裡的最後一滴淚隨着她閉上的眼睛溢出眼眶,浸入曹雪陽的衣服中。
曹雪陽感覺到小妖的身體軟了下去,她緊緊地咬住雙脣抑制住自己的哭聲卻沒法壓制住自己的淚水。面對仍在交戰的兩人,她再也沒有力氣喊出來。她緊緊地抱緊小妖,哽咽着說:“小妖,師傅這就帶你迴天策。”
交戰中,謝淵眼角餘光掃見曹雪陽的身影,連攻三招猛招逼退花燭淚,退後一丈餘拉開與花燭淚的距離,喊道:“雪陽妹子!小妖怎麼了?”
聽到謝淵問起小妖,花燭淚猜想是詐想引她分心,但仍是忍不住扭頭望去,卻見曹雪陽抱住小妖站在不遠處。見有曹雪陽在照顧小妖,她鬆了口氣,說道:“曹將軍,小妖暫時交給你了,等我料理了謝淵這賊子再去找您。”
曹雪陽冷冷地說道:“不用了,你慢慢打吧,我按照她的心願把她帶回天策府安葬,不勞你費心了。”她說完,低頭對懷裡的小妖說道:“小妖,走了,師傅帶你回家了。”
花燭淚聞言急忙衝到曹雪陽的面前,只見小妖軟軟的伏在曹雪陽的懷裡,臉上還掛着淚,口鼻處滿是烏黑的血漬,衣襟上也沾滿斑駁的毒血。她擡起手,探向小妖的鼻息,喃喃問道:“她走了?”剛纔還擋在她和謝淵的面前想說理阻止他們,怎麼一轉眼的功夫,人就沒了?怎麼可能眨眼的功夫人就沒了呢?“小妖,小妖,醒醒,你睜開眼看看我。”花燭淚丟開手裡的鳳血刀,輕輕地捧住小妖的臉,柔聲喚道:“小妖,別睡,乖。”她翻出隨身攜帶的針囊,拔出銀針去刺小妖的穴,以前小妖睡死的時候,她只要扎一針小妖就會醒的。
針從入穴三分到五分到七分,小妖仍舊一點動靜也沒有。
花燭淚呆呆地看着小妖,那雙明豔照人的眸子頓時黯淡了下去,緊跟着,花燭淚笑了,盯着小妖瘋了般癡癡的笑,笑着笑着眼淚就如決堤般涌出,然後轉爲悲鳴嗚咽,哭了幾聲,她又飛快地抹去淚,伸手去抱曹雪陽懷裡的小妖,說:“曹將軍你就別開玩笑了,轅夙絕給過她假死藥,她怪我不聽她的話殺人,就吃了那藥來嚇唬我。等藥效過了她就會醒的,小妖不會死,我不會讓她死的。小妖,我不報仇了,我這就帶帶你回小遙峰,我們守着你孃親和阿姨過安寧的日子。”
曹雪陽沒放手,冷冰冰地看着花燭淚,說道:“現在纔想着回小遙峰過安寧日子,當初爲什麼又要帶她下山?帶她下山爲什麼不好好守着她?我在長安接到她一個人在官道上奔行的消息,領着人馬不停蹄地追了她四天四夜。從長安到落雁城,她只跑了四天!你去看看她那匹馬,千里駒都讓她累死在落雁城下的驛站門口,更別提她這副早已讓劇毒侵噬的身體。”
花燭淚的手撫上小妖的臉頰,癡癡的看着小妖,淚眼婆娑,她固執地說道:“她只是吃了轅夙絕給的假死藥,她還活着。小妖不會死的,曹將軍,你們都騙不了我,她不會死,她會一直活着。”她見曹雪陽不肯放手把小妖給她,一向任性妄爲的她也不去爭搶,只守在曹雪陽身邊眷戀地看着小妖,不時親暱地捏捏小妖的臉頰,並將小妖臉上的污漬都擦拭乾淨。
陸影紗含着淚斜眼看着得了失心瘋般的花燭淚,恨得快把牙咬碎了,她厲聲叫道:“陸危樓,我不殺你誓不爲人!”不顧劍刃鋒利,一把抓住架在脖子上的捭開,轉身躍到正義廳高臺下方的房頂上,再幾個起落翻過院牆,朝着後山懸崖上的羊腸小道飛奔而去。
曹雪陽看着這樣的花燭淚,沉沉地嘆了口氣,扭頭對謝淵說道:“謝盟主,能否把花燭淚交給我處置?”
謝淵猶豫片刻,說道:“在下並未擒下她。”
曹雪陽點頭稱謝,對花燭淚說道:“花燭淚,我答應過小妖要帶她迴天策……”她的話音未落,便聽到花燭淚說:“我和你一起送她回去,我以後就留在天策守着她。”
花燭淚最終還是騙不過自己,認命地看着小妖,流出絕望的淚水。她說道:“我一生殺人無數,有殺千人的能奈,卻無活一人之術。武功再好有什麼用,醫術再高用毒再厲害又有什麼用,保護不了至親至愛。”她問道:“小妖,你走了我怎麼辦?姑姑走了,你也走了,你叫我一個人在這世上怎麼活?”到此刻,她才明白爲什麼李緋綾會靜靜的等死,小妖會活得那麼了無生戀。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份失去一切的孤獨無依,生命裡擁有的最美好的都化作了塵煙,心裡最想的也只有隨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