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華谷,位於長安城郊,過楓林平原,便入楓華谷。
提起楓華谷,人們首先想到的不是那絕美的風景,而是“慘烈”二字,想到的是“血染楓華”。
開元二十三年(公元735年),自異域遠道而來的明教在中原武林日益崛起,獨佔“一教”之名頭,勢力日漸龐大,但要想在江湖中樹立起自己的地位,必須要通過一場大戰來揚名立萬。而當時,最爲看重武林地位的丐幫和唐門,對於明教這種挑戰權威的行爲已是無法容忍,發誓要給與嚴厲打擊,維護自己在江湖中的統治地位。明教的迅速崛起其實給了他們一個最好的機會,只要能夠徹底擊敗明教,丐幫和唐門就能成爲江湖上數一數二的大幫派。新舊勢力之間的衝撞已是不可避免,大戰一觸即發。
七月廿七日,丐幫與唐門聯盟,在長安城外的楓華谷和明教展開決戰,聯軍本要在楓林中伏擊明教,卻不知,這一計劃因內奸泄密,早已被明教事先知曉,丐幫與唐門反中了明教的埋伏,不知所措的兩幫聯軍頓時陣腳大亂,遭到了明教毀滅性的打擊。兩派高手摺損大半,弟子死傷無數。在明教的重重埋伏與機關之下,唐門與丐幫聯軍遭到重創,滿地都是破碎的屍體,楓華谷中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一場大戰過後,明教一舉擊敗丐幫、唐門兩大門派,聲勢大震,風頭一時無兩,威名直逼少林。
馬車在楓華谷的官道上奔馳,小妖半嗑着眼望着窗外向後掠過的風景,腦子裡便想起這麼一件武林事件來。若說開元二十三年的楓華谷之戰是明教崛起的標誌,那麼開元二十七年六月初十的光明件事件便是明教敗亡的悲曲,從二十三年到二十七年,短短四年不到的時間,武林第一大教就此消失,換作她是陸影紗,也定然恨極天策府。
正午時分,馬車到了楓華谷的午陽崗。常聽師傅說起午陽崗是一片是非之地,這裡臨近長安,但因長安有朝廷重軍把守,動輒驚動朝廷軍馬,不便在長安城附近解決江湖恩怨,於是便在這龍蛇混雜朝廷懶得搭理的午陽崗解決。
午陽崗不大,一間茶寮,一座驛站,一條小河,幾間小商鋪,幾座孤墳,一片楓林……這便是午陽崗。
可午陽崗從來不缺的就是熱鬧。
此刻,不大的茶寮中聚滿了各路江湖人馬,驛站馬廄裡的駿馬嘶鳴不止。遠處的空地上,仍可見有人切磋戰鬥,但因比斗的人武功平平,也沒有幾人愛去湊那熱鬧,各自坐在茶棚里拉扯江湖閒事。
花燭淚的馬車不招人眼,可跟在馬車旁的那匹雪白的踏影寶馬簡直就像是暗夜裡的一盞指明燈。一時間,午陽崗裡面所有人的視線都聚集在這輛灰棚小馬車上。人羣中傳來竊竊私語,“小妖,天策小妖!她露面了。”
隨即又有人低叫出聲,“‘血殺’聶逐風!”
馬車伕提了自己那柄被粗布纏裹的長劍跳下馬車,將簾子掀開,低沉的嗓音從喉間溢出,“到了。”短短兩字從他的嘴裡吐出,竟讓人聽出幾分滄桑的味道。
小妖忍不住擡眼朝那馬車伕看去,可這人全身都罩在黑袍和麪具之下,就連手上都纏了粗布,只露出幾根滿布風霜粗糙如老樹皮的手指。可從那手指突出的骨節小妖還是可以看出,這是一雙長年握劍的手,想必染過很多血。
花燭淚伸手去扶小妖,被小妖甩開她的手,小妖拖了自己的雪烈長槍低頭鑽出馬車棚擡頭掃視一圈周圍的人羣,跳下馬車。花燭淚緊跟在她的身後也下了馬車,相比小妖的蹦蹦跳跳,她倒是一片大家閨秀的作派,嫺靜動人。
可這是花燭淚,她就算是再淑女,此刻再表現得溫順動人,也讓在場的人膽寒心顫。
小妖、花燭淚、“血殺”聶逐風三人走在一起,這可把在場的人驚得目瞪口呆。
反倒是這三人一派自若地朝茶寮裡走去,除小妖還拎了槍好奇地張望幾眼外,花燭淚和“血殺”聶逐風連眼皮都沒擡一下。
見到三人前來,店家匆忙收拾好一張剛客人結帳離開的桌子,招呼三人落座。
聶逐風的長劍橫放於桌子上,小妖的長槍倚靠在桌沿邊,花燭淚的兵器都屬短兵掛身上的,也不用擺置她的兵器,大大方方地落座,然後和言悅色地向店家點菜。她也不問邊上二人吃什麼,就按照自己的意願點了菜。
飯菜上桌,聶逐風一盤幹饅頭就着開水吃。小妖面前是一碗瘦肉粥,兩盤青菜一個炒菜,花燭淚則是幾個精緻的炒菜。三人默不作聲地低頭吃飯,相對於邊上的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他們這桌可安靜到極點。
用餐到一半,花燭淚擡起眼皮掃了眼小妖,輕飄飄地冒出句,“半碗了,再吃當心一會兒吐。”
小妖聽花燭淚這麼一說,頓了一下,然後猛地一大口把整碗粥喝個底朝天,再坐正身子,喊一句,“店家,再來碗白米飯,兩斤牛肉,三斤女兒紅。”
花燭淚蹙眉,挑一眼小妖,把嘴裡的飯菜嚥下去後,才問,“你答應過我什麼?”
小妖冷笑,“我可沒答應你不吃飽飯。”實際上,此刻胃裡已撐得開始翻江倒海。
白米飯、牛肉和酒都是現成的,店家很快就端上桌,小妖端起白米飯就往嘴裡扒,菜也不夾,酒也不開。她雖然叫了酒,可也不敢真喝,這千瘡百孔的胃真要倒一罈酒下去,她就等着腸穿肚爛吧。
花燭淚的眉宇間攏起一道怒色,她端着碗冷冷地盯着小妖,就見小妖三兩下就把碗裡的白米飯吞了大半碗下去。“小妖!”她擱下碗沉聲喝道,“你不要命了!拿自己的胃撒什麼氣?你要不服我威脅你,咱們再打一架就是,我讓你三十招!”
小妖幾筷子就把飯扒完了,胡亂嚼幾下就吞了下去,唯恐誰要跟她搶飯吃的,可吞得太急了,一口飯哽在食道里不上不下,憋得臉都紅了,她一邊拍胸脯,一邊去倒茶水,準備把這口飯送下去。
花燭淚“噌”地起身,一把按住小妖的肩頭,逼得小妖彎下腰去俯身貼在桌子邊,她的另一隻手拍在小妖的背上,說道,“吐出來。”
小妖含糊不清地應了兩句,也不掙扎,就把嘴閉得死死的,死活不肯將吞進去的飯吐出來。
“你吐不吐?”花燭淚怒了,擡起手掌,手腕一抖,便運氣到掌心上。
“埠!”小妖又含糊地應一聲,死活不讓步,同時肩頭向下一沉,便欲翻身。
花燭淚哪容得她放肆,一掌拍在小妖的後背上,綿柔的掌勁直透而下。
“哇!”小妖被花燭淚這一掌拍得身子猛地向前一撲,嘴巴大張,卡在胸前的那飯糰也倒了出來,噴出去老遠。可這一掌劈得太猛了,連帶小妖連滾的胃都震到了。這回不用花燭淚壓她,直接跪地上大吐特吐起來。
然後……周圍的人都擱下碗筷吃不下飯了!
可還有一個超強悍的傢伙,就是那坐在小妖的邊上的馬車伕“血殺”聶逐風,全當沒看到,像跟饅頭有仇似的狂吃饅頭,小妖吐的時候,他還伸手去桌上拿饅頭送到嘴裡大口大口地啃。
小妖吐完了,跪坐在地上,淚眼婆娑地捂着胃,心裡憋着的那口氣倒是舒緩了出來好受多了。她大大地舒出口氣,一副“我好舒服”的模樣,可她緊皺的眉頭,又像是在說:“我好難受。”
花燭淚鬆開小妖,坐回去繼續端起碗吃飯。
小妖擡起頭看向她,一臉鬱悶,“你還吃得下啊?”白吐了!
花燭淚沒好氣地回頭瞪向她,“我要是吃不下,你是不是天天吐給我看?”
小妖抿嘴,她沒那麼自虐!爬起來,坐好,端起茶水漱口,然後抓過花燭淚端在手裡的碗,將漱口水吐在花燭淚的碗裡,再將碗還給花燭淚,“你繼續吃,我飽了。”
花燭淚端着碗,氣得手直哆嗦,臉色青青白白的格外好看。聶逐風的饅頭吃到一半,嘴裡鼓作一團還含着剛送進去的大半個饅頭,面具下露出的那雙狹長的小眼睛一下子睜大,他鬱悶地看一眼花燭淚再看一眼小妖,把咬去一邊的饅頭放到桌子上,再把嘴裡的饅頭也吐到地上。“小二,結賬。”
小妖單手撐在桌子上支着額頭,低下頭,咬緊嘴脣,拼命地憋住不讓笑聲噴出來,那瘦削的肩頭一抖一抖,格外銷魂。
花燭淚看小妖笑得那麼開心,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把手裡的碗丟到桌子上,起身,怨岔地朝馬車走去。她一腳剛踏上馬車,就聽到身後小妖的聲音傳來,“小二,再來半碗粥。”花燭淚的身形一僵,她全當沒聽到小妖說什麼,掀開簾子鑽進馬車裡坐下。
聶逐風結完賬,也回到馬車邊,抱着劍坐在馬車板上,背椅着馬車棚子,仰起頭閉目養神。
小妖慢騰騰地吃完飯,把已經付過賬的酒還給店小二,說她剛纔吐一地需要打掃,就用這罈子酒當作賠償。然後拎着她的槍,抱着打包好的兩斤牛肉鑽回馬車。花燭淚向來吃飯慢,剛纔坐那裡吃那麼久還不到小半碗飯,這會兒鐵定肚子還是空的。小妖上了馬車後,舒服地窩在馬車裡的軟榻上,把懷裡用油紙包好的牛肉打開。
“駕!”聶逐風一聲輕喝,馬車繼續一路小跑地向前駛去。
花燭淚擡眼瞅一眼小妖,再看看她懷裡的牛肉,很懷疑小妖會好心給她打包牛肉上來。果然,很快就見到小妖又把油紙包了回去,然後像揉饅頭似的隔着油紙對那堆牛肉狂揉,揉完了還放腳底下踩兩下。花燭淚惱了,盯着小妖問,“我說你是成心還是故意的?”
小妖眨兩下眼睛,成心和故意有區別嗎?“我是成心故意的。”她答完,把牛肉揀起來,攤開一看,見牛肉已經被糟蹋得不成樣子,隧笑眯眯地送到花燭淚的面前,獻寶似的問,“你餓不餓?要不要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