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西沉,落在山頭的另一邊,只露出一張紅通通的小臉羞羞怯怯地回望大地,訴說離別。
獲花宮的背面是紅葉湖,但若想從紅葉湖進入荻花宮,必須造船淌過暗流橫生的紅葉湖暗涌區,再翻山爬上荻花宮。造船,再拼了沉船的危險淌暗流橫生的湖泊,再拖着個要死不活的小妖翻萬丈懸崖,花燭淚就算是吃撐了沒事幹也不會選這條費事耗神的路走。花燭淚騎着踏影寶馬抱着小妖翻山避開主道,打算抄捷徑在天黑前趕到荻花宮。可隨着天色的轉暗,花燭淚發現一件很悲劇的事情,她迷路了,生平第一次迷路。也不算是迷路,她知道荻花宮在哪個方向,翻過面前的這座大山就能到荻花宮,可關鍵是這座山又陡又高,雖比不上萬花谷的高險,可她攀萬花谷懸崖時,提前放了繩索供她攀爬啊。面前的這座大山,光溜溜的沒草沒樹,盡是一些青石苔蘚,就算她輕功夠厲害能夠一段一段地跳上去,背上扛一個人,再腳下一打滑,保不準就是一摔兩命,她和小妖都得交待在這裡。
於是,花燭淚不得不選擇繞過這座大山走荻花宮的正門。
太陽的最後一絲光亮都被黑暗吞沒,濃密的樹林照不進半寸月光。花燭淚是習武之人,眼力好,黑暗之中也能把附近的情況看個大概,馬屬夜視動物,她也就無視黑暗,騎馬繼續趕路。夜深霧重露寒,花燭淚怕小妖着涼,用披風把懷裡的小妖裹得緊緊的。再一次,花燭淚懷疑小妖是那種一旦睡覺不戳針就不醒的那種。她一路奔波,坐在馬背上顛簸來去,抱着小妖上馬、下馬,小妖都沒點子反應,均勻悠長但極輕細的呼吸無時無刻不在告知她這個人沒醒過。
睡得沉是好事,可睡得如小妖這般沉就未必是好事了。
花燭淚停馬,把小妖從馬背上抱下來,再取下掛在馬背上的包袱,放馬吃草。她到附近尋了點枯枝,架起堆篝火,再施針把小妖弄醒。
從小妖呼吸聲的轉變,花燭淚知道小妖醒了。小妖沒動,仍靠在樹根上躺着。
“餓了沒有?”花燭淚問她,不等小妖答,又說,“我去弄點野味來,今天晚上可能要在這山林子裡過夜了。”
小妖的眼睫毛顫了顫,仍沒理花燭淚。
花燭淚把小妖的槍放到小妖的身邊,“野獸多,你自己當心點,有事情就喊。”說罷,看小妖沒反應,也就起身,躍上樹枝,像只不睡覺的野猴子般蹦跳而去。
小妖掙開眼,撈過斜靠在樹上的槍,抱在懷裡。冰綠色的眼眸在火光下耀出冷光,襯上那帶着冷漠的面寵,別說野獸,只怕有野鬼來都得讓她嚇跑了。
夜很靜,周圍連蟲鳴聲都聽不到,偶爾傳來幾聲野狼的嚎叫聲和動物踏着枯草落葉快速奔跑的聲音。
今天白天發生的事情又浮上腦海,三分真實七分縹緲,記憶中的事,卻有身在夢境的錯覺。她低嘆一聲,把槍抱得更緊,身子縮成一團,篝火的溫度似乎照不到身上,冷意穿透全身。其實她想問花燭淚一句,“何必呢?”何必纏着她不放,又何必爲她生出這麼多的事端,害了那麼多的人。小妖有點疑惑,她是不是跟花燭淚有深仇大恨,才讓花燭淚如此待她?讓她痛過一次不夠,今天在湖中還想再讓她痛一次。痛就痛吧,反正痛了這麼久,再痛她也無所謂了。小妖睏倦地閉上眼睛,又想入睡,似乎只有躲入睡夢中,才能尋求到絲絲安穩。
正在迷迷糊糊間,花燭淚回來了,蹲在小妖的身邊,“來,張嘴!”輕柔的聲音,瞬間讓小妖誤以爲是曹雪陽回來了,立馬把眼睛睜得像牛眼那般大,待看清是花燭淚,失望地半瞌上眼睛,把嘴張開。反正她不擔心花燭淚喂她毒藥,就算真餵了,她能不吃麼?花燭淚以前沒少喂她有毒的藥,她也不是照喝了麼?
只不過這次灌進嘴裡的還真不是什麼好東西,一股子腥味。小妖皺眉,擡眼一看,花燭淚的手裡還拿着蛋殼。喂她生蛋?小妖側過身子,作勢就要嘔出來。
花燭淚伸手就把小妖的嘴給捂住,“吞下去。這荒郊野外的煮不了粥,你先吃點蛋墊肚子。”依舊輕柔的語氣,讓小妖周身上下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雞皮疙瘩掉落一地,這花燭淚該不是撞邪了吧?花燭淚不撒手,小妖也吐不出來,想吐到花燭淚的掌心裡,一想要是花燭淚還不把手挪開,最後再灌回她嘴裡,噁心的也只有她自己,於是壓住那股子腥味,把蛋吞了下去。
花燭淚見到小妖的咽喉鼓動,知道小妖把蛋吞下去了,滿意地“呵呵”一笑,說,“剛巧碰到一隻野母雞在下蛋,我看着它把蛋生下來給你拿回來了。”
小妖瞟見旁邊的地上還放了只被擰斷脖子的野雞,心想,愛咋咋滴吧。她閉上眼睛,繼續她的裝死大業。花燭淚帶她去哪裡、她現在什麼地方,一點也不操心,跟她有關係嗎?她就只等一年期到,見她師傅,別的,懶得過問。
花燭淚身上的香味隨着一陣清風溢了出去,沒多久又飄了回來,再過了片刻,就傳出烤肉的味道。小妖滿嘴的生雞蛋味,再加上胃不舒服,對那烤肉一點興趣也沒有,即便聞到肉香眼皮子都沒擡一下就準備去找周公。
小妖朦朦朧朧間都看到周公的衣袍在某處閃擺了,一個聲音又在她的耳邊響起,“張嘴。”又是雞蛋?小妖立即把嘴巴閉得緊緊的,假裝睡着沒聽到。
“乖,張嘴。”有東西湊到她的嘴邊,鼻息間聞到是烤肉的味道。
小妖張開嘴,肉就進到嘴裡,含住,胡亂嚼兩下,就要吞下去。
“嚼碎了再咽!”花燭淚的聲音又傳來。可小妖偏不!“咕嚕!”一下子,全部吞嚥下腹,再轉過身子背對花燭淚,擺明姿態不想再吃不想再理。
花燭淚扯上披風,蓋在小妖的身上,靠着小妖坐下,問,“你睡了一下午,還沒睡夠?”沒得到小妖的回答,她聳聳肩,繼續吃她的烤雞。
小妖覺得困,可睡不着。背對着花燭淚又把眼睛睜開,她看到一條頭呈黑色三角型像烙鐵般的一條毒蛇游過來,蛇長三尺,蛇鱗佈滿像由黑色和泥黃色織成的一塊塊三角圖案,規整的像是有人刻意繡成的一般。小妖眨巴着眼睛看到這條蛇蜿蜒着身子繞過火堆朝她身邊游來。這種蛇她認識,五步蛇、百步蛇、犁頭蛇、烙鐵頭都是它的名字,據說人被它咬傷,不出五步即死。小妖忍不住想,現在不知道是你毒還是我毒?想到這裡,她勾起嘴角覺得有點好笑地盪出一抹頗爲詭異的笑容。。
那蛇大概是出來覓食的吧,或許是小妖和花燭淚的動靜驚動了它,竟徑直朝小妖這方游來。
花燭淚背靠在樹上,仰起頭看向黑如墨液的天空,雞肉在嘴裡越嚼越沒味,沒任何油鹽佐料,也吃不出個什麼味道來,索性扔了手裡的雞肉。她摸出手絹去擦拭手上的油漬,耳邊突然傳來極其細微的窸窣聲,像有什麼細小的東西在草叢裡遊竄。山林間蛇鼠蟲蟻到處都是,她對這動靜也沒在意。但這聲音越來越近,且越來越響,動靜也不像是老鼠之類的東西,倒像是——蛇?隨即眼角的餘光也瞟見有東西潛到小妖的身邊,她側頭看去,赫然看到一條劇毒的五步蛇,花燭淚一驚,忙出聲提醒小妖,“別動!”同時手腕一抖,摸出根毒針夾在指間。
本來小妖沒動,只出神地看這蛇遊近,聽到花燭淚的聲音,她就還真動了下,那蛇受驚,立即弓起身子,張嘴吐着信子對準小妖這方。幽綠的蛇眼在黑暗中發出森森冷光,昭昭然就要發起攻勢。。
“呵呵!”小妖盯着那雙冰毒的蛇眼,突然低笑出聲,她問花燭淚,“你看它的眼睛和我的眼睛像不像?”
“別動!”花燭淚低聲吼道,讓這蛇咬傷不是好玩的。她瞄準蛇眼,就準備一針射入蛇眼貫穿它的大腦將它當場了結。視線落在蛇眼上,竟倏然有一種蛇也在看她的錯覺,陰毒的蛇眼讓人背脊生寒。花燭淚的心一顫,手上一抖,射出去的毒針也失了準頭,險險地插過蛇頭鱗甲飛出去。
小妖清楚地看到那五步蛇被毒蛇削去了一片鱗甲。蛇受到攻擊,受疼,立即偏頭游到一側,換了個方位,蛇信在嘴裡掃動,蛇頭不斷地搖晃探尋方位。小妖擡起手,衝蛇一招手,“來,到姐姐這來。”她一動,那蛇便吐着信子擺動腦袋對着她的手來回擺動,血口大張,露出嘴裡的森森毒牙,作勢欲攻。
花燭淚的額頭開始冒汗,顫聲喝道,“小妖!”又動作麻利地摸出一根毒針夾在指間,微眯起眼,開始瞄準頭。
驀地,蛇將嘴張成一條直線,露出血盆大口,撲向小妖。
花燭淚指間的毒針隨即射出,正中蛇眼穿過蛇頭飛了出去。慣性使得蛇仍張大着嘴朝小妖的手掌落去,花燭淚一擡手,以閃電般的速度捏住蛇的七寸,灌上內力一抖,將蛇的骨頭震得寸斷,再把蛇狠狠地甩飛出去。她把蛇丟開後,抓住小妖的肩頭捭過小妖的身子,盯着小妖,怒聲問道,“你找死是不是?”小妖一身劇毒,一旦小妖被五步蛇咬傷,她也沒那膽量給小妖吸毒。
小妖擡起頭,從鼻腔裡哼出一聲不屑的哧笑,“我的血比它還毒,就算我被咬,誰死還不知道呢!”小妖就覺得自己像那蛇,眼睛是幽綠色的,周身上下冰冷得沒有絲毫溫度。她笑望着花燭淚,就見到花燭淚的臉色由紅變白,再由白變青。小妖壞壞地問,“剛纔你有沒有看蛇眼?有沒有覺得我就像那條毒蛇?你把它殺了,你就不怕我變成那蛇來找你報仇啊?”當她看毒蛇眼睛的時候,覺得毒蛇也在看她,花燭淚用毒針射穿蛇眼,她就不信花燭淚沒留意那蛇的眼睛。
花燭淚聽小妖這麼說,手上的力道不禁加重幾分。她盯着小妖的眼睛,在那片冰綠色的眼眸裡,看不到蛇的陰毒,只看到冷漠。小妖在笑,可是她的眼神,很冷,冷得不帶一絲溫度,只有淚花隱隱浮動。花燭淚木愣地扯動嘴角,難掩多日來積壓在心底的傷感,嘴上卻很無所謂地說,“那你就報仇吧,你不是想殺我嗎?隨時可以。”她的手指落在小妖的臉上,以前的小妖不是這樣的。她記得以前的小妖,周身都是暖的,蹦蹦跳跳,全身上下都在發光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