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仰起頭朝邊上的懸崖上望去,便見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正立在一株斜長於崖上的青松上。男子白衣黑扇,鍛子般光滑、珍珠般黑亮的秀髮整齊地垂於身後未做任何冠戴束飾,但因髮質極佳,再襯上那男子絕麗的容顏,美得有些妖異。小妖抱拳行了一禮,道:“在下小妖,偶經此地,擅闖貴處,還望見諒。”
那男子偏頭打量小妖,視線輕淡地從花燭淚的面容上一掃,低聲道:“你倒比剛纔那三人客氣。”又問:“你姓什麼?”
“沒姓。”小妖答。上次遇到的那個太監把她噁心得半死,連帶不想承認原本就沒親情只有怨怒的老爹。她以有那樣的老爹爲恥!有個淪落在外的太監兒子也就算了,居然還搶自己兒子的老婆做自己的妃子!她要是壽王李瑁,要麼衝上金鑾殿跟李隆基去評禮,要麼就摔了王冠不再認那個老子。
“哦。”那男子輕輕點了下頭,他輕搖手中的摺扇,指了下上山的路,柔聲說:“這裡不是外人能來的地方,小丫頭你趕緊調頭回去吧,再往下走幾步,可就沒命了。”
就在那男子與小妖說話的功夫,花燭淚也把這男子上下打量一番,這男子身材欣長纖細,談吐從容優雅,有幾分長於脂粉女人堆中的陰柔之美,但看他握的扇子,扇骨黝黑,分明是以玄鐵所鑄,一尺五長的玄鐵重扇落在他的手中竟輕若片羽。他握扇的手指修長,但指骨突出,鐵扇在他的指間翻轉,玩得十分順溜,顯是一個以鐵扇爲兵器的武林高手。再看他的衣着飾物極其考究,雖然未着冠羽,那身衣袍飾物卻不是一般人家能穿戴得起的,倒與小妖的穿着有幾分相襯。
花燭淚知道她們來到不該來的地方了,這些人不是她和小妖能招惹得起的,單看這把守山門第一關的弟子就是一個絕流的高手,要是真衝進去,鐵定死的很難看。她倒是想調頭就走,可腳底下躺着的屍體與那片散落的暗器提醒她還有一個人此刻下落不明、生死難料。陸影紗於她有情有恩有義,她不能棄陸影紗而不顧。於是,說道:“敢問閣下,剛纔入谷的三人,現在何處?”
“你們一起的?”那男子淡聲問道,面帶微笑,一臉客氣。
“算是認識。”花燭淚道。
“那在下想請問二位姑娘,到此地何爲?闖谷?”那男子的語氣依舊輕淡從容,但眉宇間卻微微攏起,眼眸裡浮現出幾絲暗沉。
“我們路過。”花燭淚答,敵我力量懸殊,不到迫不得已,她不願意與這男子翻臉。
“那便請姑娘離開此地。”那男子對花燭淚說完這句話,便又問小妖:“小丫頭,你娘叫什麼名字?”
“嗯?”小妖的眉頭一挑,“我娘?”這人有病啊,她娘叫什麼名字關他什麼事!“我娘死了。”不告訴他!
“死了也該有名字吧。”那男子含笑看着小妖,視線落在小妖的臉上,看得十分起勁。
小妖的眼珠子一轉,說:“你告訴我剛纔闖入此處穿紫衣服、有着紫色眼瞳的女子的下落及生死,我就告訴你我娘叫什麼。”
“好。”那男子點頭,“譁”地一聲展開手中的摺扇,說:“剛纔闖谷的三人,兩死一傷,你們腳下一具屍體,山崖下還有一具,至於那紫衣姑娘,活着,生擒了。現在可以告訴我你娘叫什麼了吧?”
“上官雪落。”小妖郎聲答。
花燭淚聽得小妖的回答,驚疑地望向小妖,她孃的化名叫這個?
那男子也是頗感意外,脫口問道:“不姓李?”
小妖和花燭淚齊齊擡頭訝然地看向那男子。小妖連眨了好幾下眼皮子,這男的說話怎麼這麼怪啊?居然問她娘姓不姓李?花燭淚也是又驚又疑,小妖的母親李緋煙姓李,若是母女兩人長相相似的話,這男子見到小妖問起她的母親,那自然便在情理之中。想到這裡,一個大膽的猜測浮現在花燭淚的腦海中。饒是一向見慣大風大浪的她,也難鎮定。“這是朱雀谷?”她問。
那男子的臉色倏地一沉,身形一翻,如一片飄然而落的樹葉落在朝山上去的路上,擋住她們的退路。
她猜對了!花燭淚倒吸一口冷氣,她說:“我知道李緋煙的下落,但你們得帶我去見陸影紗和你們現在當家作主的人。”倏地聽到身後有動靜,她扭頭一看,便又見四名使扇的男子步行而來。這幾人身着淺灰色長袍,頭戴羽冠,舉手投足間有一種飄然世外的翩然。
四人掃一眼兩人,便齊齊朝那男子抱拳行一拜禮,走在前方的男子道:“公子。”衝那男子重重地點了下頭,表示事情已經辦妥,又問:“死去的二人如何處置?”
“埋了吧。”那男子說罷,擡頭看向花燭淚,略一思量,便說,“把她們拿下。”掃一眼小妖,又道:“別傷了拿槍的小丫頭。”
花燭淚聞言,鳳血刀一揚,便擺開架式,退踞一角,低聲吩咐小妖:“小妖,你當心點,見勢不對就走。”
“且慢。”小妖站在花燭淚的前面,長槍一橫,擋住就要衝上來的四人,朗聲說:“你們也是衝着朱雀令來的吧,但我手上沒有朱雀——”她的話沒有說完,就被花燭淚捂住嘴。
花燭淚捂住小妖的嘴,搶話對那男子說:“我知道朱雀令在哪。”說話間,拉着小妖身形一閃,便退到懸崖邊,道:“我要見陸影紗,你們若敢妄動半分,我就拉着小妖一起跳下去。”
“你——”那男子的臉色一沉,隨即又展顏一笑,說:“看來我沒認錯人。”他合上手中的摺扇,道:“隨我來吧,我帶你們去。”
“公子。”那四人立即上前,其中一人道:“谷規有令,不能帶外人入內。”
“我自有分寸。”那男子說罷,揮袖遣退四人,衝花燭淚與小妖作了個“請”的手勢,又吩咐道:“多派些人守住山門。”於是含笑看一眼小妖,率步朝下山的道上走去。路過小妖身邊時,又低聲問一句:“小妖,你真沒姓?”
小妖橫他一眼,撅起嘴,老大不情願地說:“沒姓。”她顰起眉頭,覺得十分不痛快。又是什麼朱雀令!她跟朱雀令沒一個銅板的關係!煩!“花燭淚,我們讓陸影紗死在這裡吧。”她還想去救她師傅呢。
“真想見死不救?”花燭淚問。若在之前那男子讓她們離開時想走還行,現在想離開,難!不過花燭淚倒是不擔心,她有籌碼在手。就算這些人確認小妖的身份要與她們爲難,她還有那朱雀令做護身符。只要朱雀令不現身,她就能拿朱雀令作文章保命。
小妖抿嘴,氣悶!見死不救,非我輩本色。
下山之後,便被那男子用白布矇住了兩人的眼睛,一路兜兜轉轉、上上下下,不知道拐了多少道彎,終於到了一座宮殿中。
宮殿上方擺着一個玉製大桌案,桌案後方是一座寶椅,椅上鋪有暖和、華貴的白虎皮,椅子後面是一塊巨大的屏風,屏風上雕刻着一隻巨大的火舞朱雀。果然是朱雀谷。
花燭淚擡眼望去,便見一個身着雪白宮裝的女子在一羣婢女的簇擁下從殿後走來,徑直踏上朱雀殿正中的寶坐上坐下。雪白的清影如當空皓月般皎潔無暇,步伐簇動間流光溢彩疏影輕灑,飄若仙神幻影。身上流露出的華貴雍容氣度又讓她生出幾分人氣。此人,如女王般高貴,卻少了王者的凌厲霸氣;似仙人,又比仙人多了兩分凡塵貴氣;若公主,又比公主多了幾分悠然氣度;比凡人,又如天邊姝仙,難以觸及。
那女子落座,端坐於白虎皮大椅中,柔似無力的她埋於虎皮大椅中非但不覺得難以支撐這霸氣的椅子,反倒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美感。向徵霸權的白虎皮大椅與她身上的氣質巧妙的融合在一起,渾然成一體,仿似這椅子本就是爲她量身訂做,也只有這樣的椅子,才配得上她入座。那女子擡頭朝殿中望來,同時也讓小妖與花燭淚看清她的容顏。當花燭淚看到那女子的長相時,頓時驚得瞠目結舌。
小妖也是一怔,對花燭淚低聲說:“我好像在哪裡見過她,臉熟。”可一想,如此仙姝佳人,她若見過,豈有不記得之理。又說:“沒見過。”顰眉,又道:“可就是覺得眼熟。”
那女子看到小妖時也怔了下,聽到小妖的話,便說:“是不是覺得我和你長得很像?”如天籟般的音理一如她人,入耳間竟有一種餘音繞樑的觸感。
“像我?”小妖一呆,頓時一醒,可不是像鏡中的自己麼?不過,這女子可比自己美上千百倍。小妖不好意思地哂笑一聲,“你比我好看多了。”她突然想到什麼,倏地瞪大眼睛,驚詫地看向這女子。她們怎麼會長得像啊?
那女子“呵呵”輕笑一聲,仰身靠在椅背上,將身子埋入大椅中,愉悅的笑聲聽得人心神一蕩,讓小妖與花燭淚都失了神。花燭淚心道:“幸好這女人深藏於朱雀谷中,若是出得谷去,還不讓天下人爲之瘋狂。”
小妖眨巴眨巴眼睛瞅着她,倏地嚇得閉上眼睛,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妖怪!”長得這麼像她,還這麼勾魂奪魄,分明是奪人魂魄的妖怪變的。心生懼意,於是步子一挪,藏到花燭淚的背後去,躲起來。
那女子被小妖的舉動逗得莞爾一笑,笑斥道:“你怎麼跟姐姐一個性子啊?別躲了,趕緊出來讓我瞧瞧。”說話間已從大椅裡起身站起,款步朝小妖走去。
哇咧,妖怪過來了!小妖長槍一橫,趕緊轉到花燭淚的另一邊,一臉戒備地盯着那女子,就只差沒喊:“妖怪別過來,不然打死你。”
“她娘什麼性子?”花燭淚倒是坦蕩鎮定,還能打聽八卦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