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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兩位,朱濟世點頭回應,然後就點了下餐桌周圍的兩把空着的椅子,道:“兩位,坐下說話。”
“謝行主。”
黃植生、任怡江兩人也在悄悄打量朱濟世,這位濟世行的大老闆在南洋雖然名聲不顯,然而身爲濟世行買辦,他們二位還是知道朱濟世在歐洲所取得的巨大成就。且不說這個資產鉅萬的濟世洋行,就說朱濟世擁有的法蘭西科學院院士、英國皇家學會會員和英國從男爵的身份,在南洋這裡別說是華人,就是歐人也找不出第二個來!新加坡這裡的海峽殖民地總督文鹹大人,也不過有個從男爵的爵位(他們還不知道朱濟世已經是子爵了)。
“你們都是從西婆羅洲過來的?”朱濟世笑問。
“屬下是從西婆羅洲大港公司的地盤上來的,家人在大港公司旗下開了個金礦。”任怡江恭敬答道。
黃植生則道:“屬下家裡在蘭芳公司的地盤上有幾家商號,都是同礦山做買賣的。”
洋行買辦的地位對南洋華人來說,差不多就是天花板了!能當上這份差事不僅是會說洋文上過教會學校就可以的,還得有一定的勢力背景!因爲買辦實際上還是洋行的經紀人,洋行通過他們同南洋的華人或是清國國內的商人進行交易。而西婆羅洲華人最賺錢的買賣就是開礦,開礦當然要用到炸藥,濟世行就通過他們銷售銨油炸藥給西婆羅洲華人的。
“黃兄弟,”朱濟世笑吟吟看着黃植生,問,“你的字號是?”
“屬下字寶培。”
“哦,寶培,那麼說來,你是蘭芳人……”
“行主,屬下不是蘭芳人,屬下是大清子民。”黃植生回答道。
“大清子民?”朱濟世皺了下眉,這大清又不承認你們這些“天朝棄民”,你們還認什麼大清啊!
他又看看任怡江,這位腦袋後面的辮子已經剪了。“任兄弟,你的字號是什麼?”
“屬下表字宜臣,屬下是小刀會的門徒。”
小刀會?這個名號聽着耳熟,歷史上好像有個上海起義就是他們搞出來的!
“爵爺,小刀會是天地會分支,弟子多是莠民,和滿清朝廷不大對付的。”劉鵬在一旁解釋道。
“莠民”是滿清朝廷對出海謀生之人的蔑稱,按照大清律法,他們在國內的財產都是可以籍沒入官的,本人也犯了王法,地方官可以捉他們去問罪。不過廣東、福建沿海出海謀生者日衆,官府往往睜一眼、閉一眼,只是時常敲詐勒索一番,並不會趕盡殺絕。可還是有不甘被朝廷貪官盤剝的莠民加入天地會還組成小刀會同官府對抗。
“宜臣,說說你對蘭芳的看法吧。”相比自稱大清子民的黃植生,朱濟世對任怡江的感覺好很多,因而先將問題出給了他。
任怡江看了眼身邊的黃植生,淡淡道:“屬下以爲,蘭芳公司雖類似一國,然而卻無國民、無朝廷、無官兵!因而國勢日衰,已經大勢已去。”
“寶培,你覺得呢?”朱濟世又看看黃植生。
“宜臣兄所言不虛。”黃植生苦笑道:“蘭芳華人皆自認爲大清子民,然而大清卻棄蘭芳於不顧!因而蘭芳無國民!”
蘭芳華人並不認爲蘭芳是他們的祖國,也不認爲蘭芳是他們的國土,用歐洲民族國家理論來說,是根本沒有民族和國家認同感!
黃植生頓了一下,又道:“蘭芳又無朝廷,向日羅芳伯太哥雄才偉略,帶領西婆羅洲華僑開疆闢土,打下蘭芳數百里江山,然而羅芳伯卻一心爲公,不建王號,不立朝廷,效仿西洋民主共和之國……只可惜,畫虎不成反類犬,蘭芳今日之危局,便始於此!”
什麼?蘭芳現在的局面日衰都是民主共和的錯?朱濟世頗爲不解地看着黃植生。
黃植生嘆口氣,苦笑道:“蘭芳無國民,又如何能行民主?所謂民主,其實就是幾個幫會堂口流坐莊,還不如家國天下呢!”
幫會民主,的確不如家國天下!家國天下如果能有一二明君,還可以將蘭芳的統治階級團結在一起,或許能有一番作爲,而現在一羣黑社會幫主輪流執政,這個國想要不滅也難啊!看來自己原先將蘭芳的問題想得太簡單了……
朱濟世暗自盤算着。
“羅芳伯公最大的失誤還不是未建王號,而是沒有組建蘭芳軍隊!”說到這裡,黃植生的表情只能用痛心疾首來形容了。“蘭芳雖然號稱全民皆兵,但是蘭芳無國民,又如何能全民皆兵?羅芳伯在世之日還能號召起一些壯勇之民,而如今……劉乾興又哪來的號召力?每遇爭鬥,除了依靠荷蘭人的調停,便是動用幾大家族的家丁打手去充門面,連萬那蘇丹的土兵都鬥不過,這蘭芳真的是沒有希望了!”
……
新加坡馬里納灣碼頭,一艘飄着荷蘭國旗的廣船旁邊,一男一女,正並排漫步在碼頭之上,還不時低聲交談。
“蘭芳如今的情況你也知道,如果沒有強援是維持不下去的!”
說話之人就是那個名叫劉阿亮的小黑胖子,接着他又嘆了一聲,擡手指着不遠處幾艘濟世行的大帆船道。
“哥哥我也知道那個姓朱的買辦長得俊俏,可是這種小白臉根本靠不住,就算他肯爲蘭芳公司拼盡全力也是白搭!”
和這個小黑胖子說話的,正是蘭芳四秀之一的羅香菊羅四小姐,現在她已經換下了西洋羣裝,改穿了一席青藍蝶襖外加大紅百花褶裙。
聽了身邊小黑胖子的苦勸,卻嘿嘿笑了起來,“蘭芳的事情和我有關嗎?新當不保就不保吧……這蘭芳早就是病入膏肓,救不回來了,連你爹都差不多死了心,平日的心思都不在公務上,只忙着照看自家生意,你一個劉家二少爺瞎起什麼哄?再說了,那個安特生就是一破少校,又不是荷蘭國王,他能保蘭芳公司?”
“總有一個轉圜的餘地!我大哥現在已經奔了廣州城,只要能把稱藩大清的事情辦成,荷蘭人就不敢動咱們了,蘭芳的頹勢就能扭轉過來。”
“大清朝?”羅香菊嗤地一笑,擺擺手道,“現在也就你們劉家還存着這個念想……依我看與其指望大清,指望那個安特生少校,還不如去濟世行看看,如果能通過他們的門路買到些洋槍,或許還能延長一下蘭芳的國祚。”
說着她回頭衝小黑胖子笑了笑,“阿亮哥,一塊兒去見朱先生嗎?”
“不去,不去!”劉阿亮擺擺手道,“若是濟世行的大老闆也就罷了,一個買辦有什麼好見的?”他頓了下又道:“菊妹,安特生先生那裡……”
“直說就行了,”羅香菊笑了笑,對劉阿亮道,“就說我被濟世行的一個買辦給泡上了!”
小黑胖子跺跺腳,“菊妹!你這不是在挑事兒嘛,那個安特生的脾氣有多爆你還不知道?”
“嘿嘿,那就讓安特生和那位朱先生鬥一鬥,贏得那個纔有資格追求我!”說着就咯咯笑着上了一輛等候多時的西洋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