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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婆羅洲,東方律。
這裡是蘭芳公司總廳所在,也是一座完全中國化的城寨,用無數根巨木搭建的城牆,外面還有虎城河環繞,東南西北各有一座城門,也是木結構的,城樓上面並列插着象徵荷蘭王國的三色國旗和一面三角形的大清龍旗!
城寨的規模不大,放在清國頂天就是個小小的縣城,只有兩條十字型相交的大街,兩條街道的交匯處,便是蘭芳公司的總廳。這個總廳看上去就像一個清國的縣衙,衙門大門口,懸掛着中文的“蘭芳大總制”的牌匾,兩邊是代表“蘭芳”的黃色長方形旗幟和代表“甲太”的黃色三角形旗幟,在風中獵獵飄揚。大堂裡面,懸有一副金匾,上書“雄鎮華夷”四個大字兒。
而在衙門大門口站崗的,則是幾個清朝綠營打扮的士兵,不過他們並不是蘭芳大總制共和國的軍人,而是爲蘭芳劉家賣命的家丁。現在天色已黑,除了這些看大門的家丁,整個蘭芳公司總廳裡面空空蕩蕩,只有後院的一間屋子裡還有亮光,透過玻璃窗可以隱約見到一立一臥兩個身影。
“這個朱濟世到底是哪路神仙?誰當蘭芳大公,他可以一言而決?難道新加坡的文鹹大人會聽他的話?”
屋子裡,一個老者臥在煙塌上,身邊擺着張紅木小桌子,上面全是煙燈、煙槍、煙盒,還有朱濟世託劉鵬送來東方律的親筆信。
“阿爹,這姓朱的就是英國人的一條狗,文鹹大人怎麼會聽他的?而且英國人又能按什麼好心,他們的實力可比荷蘭人強多了,蘭芳依附英國必然會爲其所滅,最後同那些印度土邦一樣的下場!”
說話的是個小黑胖子,正是蘭芳劉家二少爺劉阿亮,煙塌上面躺着的老者,正是蘭芳公司現任甲太劉乾興。聽到兒子的話,劉乾興頗爲贊同地點點頭,接着卻又是一聲長嘆。
“阿亮,廣州那邊有消息嗎?”
劉阿亮搖搖頭,道:“大哥已經去了快一年了,還沒有音訊傳來,看來大清現在也是個過河的泥菩薩,自身難保,顧不了咱們啦!”
老者卻擺擺手,“不要胡說,我們蘭芳可是維持今日的局面。”他衝空中拱了拱手,“都是仗了大清國威,要不然荷蘭人早就發兵攻佔咱們的東方律了!”
劉阿亮苦笑,“現在也好不了多少,荷蘭人自己不來,卻指使土邦蘇丹沒完沒了的和咱們爭鬥,本來還想借着羅四和安特生少校的聯姻贏得個喘息之機,誰成想卻被朱濟世這條英國狗攪了局。聽說安特生離開新加坡後就直往萬那去了,看來是鐵了心幫萬那蘇丹找咱們的麻煩了!”
“萬那蘇丹?”老者嘿嘿冷笑,“阿亮,你以爲現在萬那蘇丹還是咱們的麻煩?”
劉阿亮一怔,看着老爹道:“阿爹,雖然萬那蘇丹目前覬覦的新當是羅家的地盤,可是新當畢竟是東方律的東大門,一旦被萬那蘇丹奪了,他的土兵就能沿着坤江一路西進了。”
劉阿亮這番分析倒是合乎大局,劉乾興卻是聽得連連搖頭,呵呵輕笑出聲。
“阿亮,你是爲了羅家阿梅吧?你的心思我是知道的。”
聽到這調侃,小黑胖子也是臉上憋得通紅,羅家四秀個個貌美如花,不過小黑胖子最中意的卻是大姐羅香梅,羅家的百萬家產可都是她的,四秀堂的一干弟兄也是以這位梅姨馬首是瞻!身爲家中次子的劉阿亮是無緣繼承家主之位,下一任蘭芳甲太也肯定輪不到他,如果能當上羅家的姑爺倒也是個不錯的出路。
“不過現在可不是英雄救美的時候!”劉乾興用乾枯發黃的手指敲了敲朱濟世的親筆信,冷笑道:“先讓這個姓朱的出手去救新當,順便探探他的底。”
劉阿亮好像對朱濟世很不放心。
“阿爹,萬一他帶了英兵進來,咱們如何是好……”
劉乾興壓低了聲音,笑道:“投靠!”
劉阿亮眼瞳微微緊縮,老頭子到底是塊老薑!朱濟世若能引來龍蝦兵,蘭芳公司除了去抱他的大腿還有什麼出路?而且劉家到底是蘭芳最大一條地頭蛇,就算朱濟世自己想做蘭芳大公,也得高官厚祿安撫好老劉家的。
“那朱濟世如果引不來龍蝦兵呢?”
劉乾興冷冷一笑,還是兩個字,“靜觀!”
……
而此時此刻,西婆羅洲的坤甸港。雖然已經是深更半夜,不過靠近坤江的幾個碼頭上卻是一片燈火通明。
大量的裝着軍火的箱子、蒲包從一艘西洋大帆船上面卸了下來,上百名的華工推着二把手的小車搬運着東西,坤甸港的這一角,幾乎就成了個貨棧。
劉鵬和幾個賬房先生打扮的華人,正滿頭大汗地一樣樣對照着這些武器裝備和軍資。褐貝斯的滑膛槍,加爾各答工廠的火藥、鉛彈,濟世行的手榴彈,一箱箱、一堆堆,好像小山一樣,看得碼頭上一票揮汗大幹的華工全都眼熱起來。
羅家四小姐羅香菊也在這個碼頭上,和一位頭戴瓜皮帽,穿男式長衫,但是胸前卻高高隆起,面目比羅四小姐還嫵媚俏麗幾分的女子隨意的走走看看,那穿男裝的女子還不時打開一個箱子,拿出裡面的褐貝斯滑膛槍熟練擺弄幾下,點頭滿意地對羅香菊笑道:“果然是加爾各答廠的褐貝斯,不是小作坊裡仿造出來的破槍,這個朱濟世還真是有門路的!”
“大姐,朱爵士可是英吉利的子爵!連海峽殖民地總督文鹹大人都要親自上門拜訪。”羅四小姐眉飛色舞地敘述着當日在濟世行新加坡分行的所見。
而這位被羅香菊喚作大姐的女人,正是蘭芳羅家的家主,四秀堂堂主羅香梅,江湖人稱蘭芳梅姨,或者是羅阿媽(如果是男的就叫阿爹)。
聽了妹妹的話,羅香梅拍了拍手,笑道:“這麼說來,朱濟世還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值得我們四秀堂結交一番。”她看看臉頰緋紅的妹子,忽然噗哧一笑,“四妹,要不你委屈一下,嫁給他當個子爵夫人,怎麼樣啊?”
“姐!”羅四跺跺腳,嬌嗔道,“要嫁也是姐姐先嫁,不如就招了朱濟世爲婿,他當大公,你當大公夫人。”
“四妹,莫要亂講。”羅香梅的臉色一下凝重起來,四下看看,見沒有人靠近,才吁了口氣,低聲道:“這話在我面前說說就罷了,在外面可不許亂講,萬一傳到劉甲太耳朵裡,我們四秀堂可就有一場劫難了!”
羅香菊哼哼一聲,道:“蘭芳本來就是我們羅家的,他劉乾興算老幾?憑什麼騎在我們脖子上作威作福?最可氣的是他還迫着姐姐嫁他那個傻兒子劉阿亮,還想把我嫁給一個荷蘭老頭!”她壓低了聲音,“姐,你不如就嫁給朱濟世,有了英國人撐腰,這蘭芳以後就是咱們羅家的天下了!”
羅香梅白了自己的妹子一言,也放低了聲音,道:“姐姐我不是孑然一身,說嫁就嫁了,四秀堂的好幾千兄弟!誰要娶我,就得能擔起這份責任,替兄弟們遮風擋雨……如果有人可以做到,我也不要他入贅羅家,只要將來有一個兒子姓羅,能繼承芳伯公的香火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