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19世紀的最後幾天開始,應天府市中心的皇城廣場上面,再一次聚集起了社會黨組織的遊行請願羣衆,人山人海的,把紫禁城的正門洪武門堵了個嚴嚴實實。
一輛在眼下的大明帝國已經算不上新奇事物的天馬牌小轎車沿着應天府的正陽門外大街,穿過正陽門,進入了人山人海的皇城廣場,然後就沒有辦法再向前開了。駕車的司機只能回過頭,對後座上一位穿着灰色呢子軍服的三十來歲的男子說道:“爵爺,前面走不通了。”
中年男子搖下車窗玻璃,還沒有等他探頭出去張望,怒濤一般的口號呼叫聲音就席捲而來:“王朝社會主義萬歲!普選權萬歲!實行八小時工作制!實行最低工資!”
那中年男子身邊坐着一個穿着學生裝的少年,只有六七歲的光景,肩膀上斜挎着書包,眼睛很大,看上去極其聰慧,似乎也被外面的口號聲吸引。
“爹爹,外頭那麼多人,都是做啥的?”
“都是在瞎胡鬧!不好好讀書做工,就知道鬧事!”那中年板着面孔對兒子說,“三伢子,你要是不好好讀書,將來就和他們一樣,沒得好工作,沒得好房子住,只好在廠裡面做苦工!”
“曉得了,兒子一定好好用功,期末考試一定要考個前10……呃,前20名!將來要像太爺爺、爺爺和爹爹一樣出人頭地。”少年當然不知道什麼是做苦工,不過還是向老爹保證好好讀書。他出身在軍人世家,曾祖父毛仲民是開國功臣。祖父也參加過第一次世界大戰。現在是大明皇家陸軍的一位中將軍長。父親也是大明陸軍的精英,現任陸軍部軍事科少校科員——這可不是沒有前途的小官,而是陸軍精英晉升過程中必由之路,都是陸軍大學的高材生才能出任的。
“好的,爲父可記着你的話了,全年級第20名!”中年軍官嚴肅地看了眼兒子,然後推開了車門,“下車。我們走着去皇城。”
“曉得了,父親……”少年的臉色卻有些哭喪起來了。他想說的是全班第20名——是在一共有40名同學的班級中,而不是在皇城公學一年級的四百多名少年中排到前20名——皇城公學裡面從來不乏天才少年,朱濟世的那些後代們大多挺會讀書的,還有不少詩禮傳家的勳臣的後代也都是讀書料子,想要在那麼多讀書料子當中排到前20,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唉,又有人在這裡集會了!汝爲大哥,看來我們只能走着去上學了。”
此時此刻,兩個穿着學生裝的少年從一輛被堵在正陽門的有軌電車上走了下來。望了一眼皇城廣場上的人山人海吐了口白氣。其中一個操着浙江口音的十幾歲少年苦笑着對身邊的另一人說道。
“志清弟,這些窮人也是。有這點遊行抗議的精力,不如去學點什麼做點什麼買賣,那纔是正路啊!”被稱爲“汝爲大哥”的少年穿着件做工考究的草泥馬毛大衣,身後還跟着個高高壯壯的僕役,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少爺。
而他身邊的那名“志清弟”就顯得寒酸多了。只是穿着單薄的皇城公學校服,更沒有僕人跟隨,自己揹着個帆布縫製的書包。
“汝爲大哥,其實這些窮人並不是不努力,而是這個世道不公平,累得他們終日勞作不得休息,所得卻不夠餬口養家。所以先父才創立社會黨,出來替他們講話。”
原來這少年是已故社會黨主席,下議院議員蔣肇聰的兒子蔣周泰。他入讀皇城公學的時候蔣肇聰尚在人間,家境也還不錯。不過自打蔣肇聰去世,家境就一落千丈,連皇城公學的學費都付不起了,全靠他用功讀書,得了獎學金所以才能不靠他人資助,繼續留在全大明教育水平最高的初級中學(皇城公學初中部)讀書。
而和他同行的富家子則是他在皇城公學的同班同學,廣州高第許家的少爺,名叫許崇智。雖然也是打小喪父,但是高第許家卻是廣東有數的豪門,在朱濟世攻佔廣州後不久就舉族從龍。在大明的軍、政、商三界都出過不少大人物,包括濟世青年黨創始人,前任左丞相許應騤伯爵。
不過兩人現在的家境雖然差了不少,但實際上的階級卻是一樣的,要不然許崇智和蔣周泰也不會成爲好友。因爲蔣肇聰雖然已經死了,但是他在社會黨中的人脈、聲望和輩份還在——中國社會黨當然走的是大明特色社會主義,在社會黨政治家之間結成師徒、盟兄弟關係是非常普遍的。
現在的社會黨主席康有爲就是蔣肇聰的“學生”,和蔣周泰是兄弟相稱的!如果不出意外,一旦蔣周泰大學畢業,立即就能利用社會黨的政治資源從政。先是工會律師,然後是工會領袖,三十歲前就能參選議員或公職,四十歲前走進帝國議會下院大廳成爲議員是毫無問題的,如果運氣好的話還能成爲巡撫、尚書甚至是左丞相!
所以這位蔣周泰同學早就引起了“先知先覺”者的注意,甚至還有幾位大明皇室裡混得不如意的侯爺在打算把女兒(朱濟世的孫女)許配給這個未來的議員和大臣……因而蔣周泰這個無產階級在皇城公學是絕對不會受到歧視的。
在三位註定將有不平凡一生的少年趕着去皇城公學上學的時候。眼下的幾個大明政壇風雲人物卻在洪武門內一間由御書房管轄的會議室內開始會談了。
會談的一方,是中國社會黨主席康有爲和幾個社會黨籍議員。而另一方則是剛剛被康有爲爆料趕下臺的濟世青年黨前理事長樑鏡泉的孫子,御書房副大臣梁啓超和內閣府秘書長譚嗣同,以及大明皇太子朱邦世。
“社會黨的請願書已經遞交給了皇帝陛下,現在你們應該立即結束請願,結束對皇城廣場的佔領!”
說話的是一身戎裝的朱邦世,不知道是不是在心底裡面羨慕朱胡安的赫赫武功,朱國雄沒有按照自己的經歷去培養接班人,而是把他送入了皇家軍校少年班。這位34歲的皇太子殿下已經過了“陸軍大學”、“省部幕僚”(就是毛三伢子他爹現在的位置)和“駐外武官”三個重要關口,目前擔任了皇家近衛軍的主任參謀,軍銜是陸軍中校,現在是以負責保衛皇城的近衛軍代表的名義在和康有爲等人談話。
“太子殿下,外面的羣衆想知道陛下的答覆,隨後自會散去。”社會黨主席康有爲當然認得皇太子,他自己也是議會下院議員,和大明帝國最上層的人物都是熟人。
“南海先生,”回答這個問題的卻是梁啓超,他是御書房副大臣,遞交給皇帝的請願書是御書房代皇帝接受的,皇帝的答覆也自然由御書房傳達。“陛下認爲請願書的內容涉及修改法律,應該按照程序由議會提出,這是我大明議會憲政的原則。”
譚嗣同也道:“南海先生,貴黨發動的此次請願已經違反了《請願法》和《遊行集會法》,內閣和應天府有權動用軍警清場。”
梁啓超是踢皮球,譚嗣同是嚇唬人——普選權的事情如果拿到議會去討論,百分之一百通不過!因爲按照目前的選舉規則,濟世青年黨和東林黨可以牢牢把持政權搞輪流執政。但如果實行普選,在勞工階級中有巨大影響力的社會黨將會獲得大量選票,很可能會成爲第一大黨!至於動用軍警清場……這是毫無意義的,這次清了還有下一次,反正誰也不認爲普選權會通過幾次請願就到手。
英國的憲章運動鬥爭了十幾年也沒有成功,最後還是一場革命讓英國的勞苦大衆有了選票!至於東華的普選權,那也是東華老百姓用命搏出來的!所以康有爲對於此次請願的失敗,早就有了思想準備——普選權背後涉及到的利益極大,圍繞它展開的博弈自然不會那麼容易出結果。
至於進一步的司法制裁,他倒是一點不擔心的。社會黨不缺大律師,知道怎麼鑽法律空子。想要用司法去打壓一個憲政制度下擁有廣泛社會基礎的大黨,完全是在癡心妄想!所以康有爲沒有什麼好害怕的,不過他也不想和當局鬧翻。
“是陛下降詔要我等散去嗎?”康有爲不等梁啓超回答,就自問自答,“如果是陛下降詔,我等莫敢不從。如果沒有天子明詔,我等還將繼續抗爭。”
‘這是要讓皇帝降詔!’梁啓超和朱邦世互相對視一眼,梁啓超道:“天子已經離京,恭送太上皇出海巡遊去了。”
“哦,天子不在京也能降詔的。”康有爲微微一笑,“任甫,你不如辛苦一下,去天子駕前討一張明詔,大年三十之前請願就能結束了,這樣咱們大家就都能過個好年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