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城北,白雲山西面。
廣東綠營的督標、軍標、提標、撫標等部所立的軍營,一片肅然無聲。只聽見營頭上面的賽尚阿的欽差旗、總督旗和僧格林沁的將軍旗迎風飄動的聲音。
自廣東提督祥麟以下,廣東綠營的各路總兵、副將、參將、遊擊,還有督、軍、提、撫四標把總以上的武官,全部齊集於中軍大帳之前,人人肅立,躬身等候。這些人並不都是漢官,從他們各自的表情便可看出,凡是愁眉苦臉,低頭喪氣者,多是這個滿漢一家的大清王朝的漢人帶兵之官。而意氣昂揚,面帶得色,似乎就等着升官發財的,自然都是廣州八旗的大爺了。這段時日大概是這些八旗大爺有生以來最得意,最風光的日子了。
皇上都說了,漢臣,皆無恥!這無恥之臣還能帶兵嗎?自然是不能的,開缺回籍已經是厚恩。而他們留下的缺,自然都該由八旗的大爺們補上了!所以自大嶼山之變以來,廣州內城裡面好像天天過節似的歡樂。家家戶戶的男丁只要夠洋槍高也不是太老的,眼下都在八旗新軍裡面有了份吃餉的差事。哪怕剛生下來的娃娃,只要是帶把的,也補了八旗新軍的養育兵。稍微有點路子的,不是升了新軍的統領、參領、佐領,就是在廣東綠營裡面謀了個帶兵官兒的差。當真是雞犬升天了。
雖然廣州城外有人造反,珠江口外的大嶼山島子又被什麼逆明反賊所據。可是廣州滿城裡的旗人們還是歡天喜地的。誰也沒把白雲山上的反賊太當回事兒,誰不曉得他們就是三元里的農民。忍不得朝廷的苛捐雜稅才上白雲山的。說他們是反賊純是上面的老爺爲了立功,把亂子往大了說,白雲山上這些漢人的腦袋,可是大傢伙立功升官的憑藉!至於朱濟世在鬧反清復明,更是笑話!大清朝立國200年,反清復明就鬧了200年!那次不是旋起旋滅?廣東水師提標滅了又如何?想當初白蓮教造反的時候,佔據攻破州縣二百零四,擊斃副將以下武官四百餘。一、二品的大員也掛了二十多。不照樣給鎮壓下去了?
這大清朝的江山穩固着呢,絕不是朱濟世這等亂賊宵小能動搖的!而且朝廷現在已經發了京旗精銳南下,是外火器營和健銳營的精兵,還怕滅不了白雲山上的變民和珠江外島上的朱逆反賊嗎?
中軍帳外,欽差大臣、兩廣總督賽尚阿,廣州將軍僧格林沁,正並肩坐於案後。賽尚阿捻着鬍鬚。面無表情,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而僧格林沁卻容色陰沉,兩道銳利的目光在下面的綠營漢官臉上冷冷掃過。
終清一世,旗人的那點智慧大概都用在如何馭使漢人身上了。就連僧格林沁這類貌似魯莽的武夫,也知道其中的關鍵。
漢人,可殺!可辱!可用。就是不能給他們好臉色!即便要施恩,也須先立威!拿幾個倒黴蛋開刀,以受恩威並施之效!須始終讓漢臣知道,旗人之威不可犯,不可測。只可順服聽用,方有榮華富貴。
所以。今天必須要拿幾個人立威,然後才能讓餘下的漢官戴罪立功,督率廣東綠營的漢兵去和朱逆反賊死戰。至於僧格林沁帶來的八旗兵和廣州八旗新軍,則是震懾之用的。當然,真的要拉出去和朱逆的賊軍一決,也是有七八成的勝算!
想到這裡,僧格林沁沉着聲兒道:“來人吶,將李得功、王子鳴、趙一功、朱升、周榮恩、於成爵、徐子華……等員,摘去頂戴,剝去官服,打入囚車!”
“報……”
僧格林沁的話音方落,就見一騎飛馳而來,上面一個綠營馬兵不及下馬便吼了起來,“廣西急報!廣西永安州紫荊山中有教匪匯聚!”
“什麼?廣西有教匪?白蓮教!?”賽尚阿猛地跳了起來,這“教匪”聽着就讓人心裡面發毛!嘉慶元年鬧起來的白蓮教起義持續八年,波及三省,攻破州縣二百零四個,花了二億兩軍費才平下去。要是現在這個白蓮教再死灰復燃,和朱逆一塊兒造反,這大清江山可真是有點懸了!
……
廣西紫金山區,金田村。
朱濟世舉兵海上,奪取大嶼山、澎湖的消息在兩廣地區激起了最大的反響,各路好漢,都摩拳擦掌,準備要起兵響應朱大天子了。
而第一個採取實際行動的,卻是遊離於反清復明運動之外的拜上帝會。洪秀全是在公曆1847年7月10日聽說朱濟世攻佔澎湖的消息。
次日,他便以“人王”和“上帝次子”的名義下達了團營令,號召紫金山周圍的信徒往金田村集中。同時開始將早就準備好的洋槍、刀矛以“上帝恩賜”的名義分發給信衆,並且將他們編組成隊伍,開始按照《泰西兵略》上的辦法進行操練。
在村子裡頭一處堂屋之內,二十幾條漢子正濟濟一堂。雖然天氣悶熱,但是屋子的門窗都緊緊關閉着,周圍還有頭裹黃布手持兵刃的信衆訓練,嚴禁閒雜人等靠近。堂屋正中供着一個巨大的十字架和“皇上帝天父耶和華”,“天兄耶穌”的牌位。所有的人都面向十字架虔誠下跪,口中唸唸有詞,似乎在做禱告。領頭的一人,正是“上帝次子”洪秀全。
這屋子裡的人都是拜上帝會的骨幹。除了上帝本人和耶穌還有聖母瑪利亞,上帝一家子差不多都已經到齊了!不過這些最核心的宗教領袖卻不一定是最虔誠的教衆,除了洪秀全真的相信自己的老爹真是上帝之外,其餘的“上帝之子”們當然曉得自己的親爹是什麼人。
之所以跟着洪秀全混,爲的就是反了滿清的天下賺一場潑天的富貴!
前些日子朱濟世在廣東發難的消息傳來,吸引了兩廣官兵主力前往廣東之後,大家心裡面一下子都火熱起來了,拜上帝會苦等的機會終於來啦!
可是這機會到底有多大,大家心裡面並沒有底。他們拜上帝會可是掛靠在朱濟世旗下的,如果繼續跟從朱濟世去反清復明,來日功成,屋子裡的衆人總有個封侯的前途。不過大家也知道,自己這夥人不是朱家的嫡系,又沒什麼學識,多半是封個侯養起來的命。
就在大傢伙心裡面犯嘀咕的時候,洪秀全、楊秀清、蕭朝貴、馮雲山和韋昌輝他們五個終於下令召集各團各營的頭領過來,說有要事宣佈了。
洪秀全帶領大家祈禱完畢,轉過身來,目光高深地掃視了衆人一圈。
“朱明氣數早在200年前就盡了!朱濟世此人根本不是什麼真命天子,而是天父使來助我等成大業的。如今他在東莞頓兵難進便是明證,兩廣清妖都被他所牽制,廣西空虛,正是我等起兵成事的機會!”
大傢伙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像一尊神像似的洪秀全,正等着他繼續往下說的時候。拜上帝會的二號人物楊秀清忽然一個跟頭跌倒在地,然後開始腿腳抽筋了。
“天父下凡了!大家快跪下,恭迎天父。”
不知道誰喊了那麼一聲,所有人都慌忙衝着還在抽搐的楊秀清跪下,連洪秀全也不例外。楊秀清在加入拜上帝會之前就是個跳大神的,又是上帝家的老四託生,所以老早就成了上帝下凡的載體。
大傢伙剛一跪好,楊秀清就一個筋斗蹦起來了,面容僵硬,一隻獨眼滴溜溜亂轉地望了下衆人,唸唸有詞道:“爾等小的們聽着,朕乃皇上帝耶和華是也,今華夏有奇變,清妖氣數盡,該吾兒秀全爲人王。南海朱濟世乃是朕之天使,下凡來助秀全成大業。爾等知道了嗎?”
“原來朱濟世是天使!怪不得那麼有本事……”衆人一邊想着一邊下拜,異口同聲道:“我等知道了。”
楊秀清又扭頭看着洪秀全,唸叨道:“秀全吾兒,朱天使奉朕之命攻取兩廣,汝勿在廣西停留,儘速舉兵北上,先取河南爲家,據中原而有天下,知道了嗎?”
“知道了。”洪秀全連忙拜服。
楊秀清說完這話,又撲通一聲倒在地上,四腳朝天,口吐白沫——上帝大概已經迴天堂去了。
“儘速北上,先取河南,據中原而爭天下”的戰略當然是老早就商量好的。歷史上楊秀清提出的戰略是以南京爲家,不過這個時空的形勢發生了極大的變化。朱濟世的實力他們這些人當然也知道,若再以南京爲目標,只怕容易和朱濟世起衝突,到時候被朱濟世和滿清夾在中間,這日子可不好過!所以便改爲取河南了,等打下河南再看情況,如果能一舉奪下北京當然再好不過,萬一事情不濟就退往關中,再奪下四川,和據有長江以南的朱濟世遙相呼應,共抗滿清。
所以,楊秀清便藉着上帝附身的名義,給朱濟世封了個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