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850年2月1日,河南範縣。太平天國東王楊秀清策馬奔上黃河岸堤,極目望去,黃河以南仍是一片白雪皚皚。曠闊的平原上極少人煙,映入眼簾的幾個村落也是一幅完全荒廢了的樣子。只有小隊騎兵在平原上往來奔馳,他們都是由捻軍改編而來的太平軍馬軍。
“我大軍行蹤必須完全保密,這都是你們馬軍的職責,務必徹底遮斷周遭戰場!”楊秀清大聲向身邊的豫王張樂行命令道。
黃河堤壩之下,大軍主力猶如數條並排而行的長龍一樣浩浩蕩蕩的開進,氣勢壯闊,令人血液沸騰。再加上細作哨探的稟告了朱濟世已經親率近衛軍約兩萬五六千人,自歸德出發赴援濟南的消息,讓楊秀清差點忍不住要仰天長嘯。
根據原本得到的情報,楊秀清知道朱濟世所率之軍的戰兵只有8萬到9萬人,雖然分了兵,但是朱濟世自領一路起碼還有四萬餘人。如果盡數往濟南赴援,那楊秀清所部可以形成5比1的優勢兵力。而現在,朱濟世只帶着2萬5千多人出動,這就意味着楊秀清所部如果能找到朱濟世決戰,那就是8比1的兵力優勢!而且楊秀清現在又多了一個選項,就是直接南下突襲歸德府,先滅了朱濟世留在歸德府內的一萬多人,而後再匯合開封的韋昌輝攻擊已經挺進到許昌一帶的明軍西路軍令一部。只要擊破這兩部,朱濟世的這次北伐就算敗北了!
這一仗贏面極大!
根據情報,這支赴援濟南的軍隊打着朱濟世的赤底團龍旗。行軍路線也比較靠南。走單縣、金鄉縣往任城縣。似乎準備從曲阜折返北上。這樣遠離黃河的行軍路線在楊秀清看來,正好證明了朱濟世就在軍中——他是去濟南親自主持同太平軍的會戰!
“傳令,大軍加快動作,2個時辰內必須全數渡過(其實是從冰面上走過)黃河!”
即便感到贏面極大,楊秀清依然有一絲憂慮,自己率領的軍隊過於龐大,要想長久掩藏蹤跡幾乎不可能。一旦大軍行蹤暴露,朱濟世和歸德的明軍都有可能急走。他們人數較少。機動性遠比楊秀清的20萬大軍要高。
“東王殿下,不如由末將帶騎兵先行,好纏住朱妖頭。”豫王張樂行建議道。
“也好,不過不是纏住朱妖,而是圍住歸德府城!”楊秀清凝眉道,“朱妖是活的,歸德府是死的,據傳朱妖身邊也有一隊精銳騎兵,你的馬隊一旦靠近就會被他發覺,還是圍歸德府城爲上。另外。再留一個馬軍遮護全軍。”
歸德府城就在範縣正南約300裡,步兵走5天就能趕到。換馬隊頂多就是3天,楊秀清估計朱濟世率領的兩萬幾千人那時應該已經到了濟南,肯定來不及回援了。而西路軍的另一路兵應該會在許昌附近,距離歸德府城有300多裡,如果他們要援歸德,那正好來個圍點打援,將這兩路兵一併擊破。
“末將領命。”張樂行就在馬上拱拱手,便策馬下了岸堤去調集本部騎兵南下了。
楊秀清的大軍預備渡黃河的時候,遠在山東濟南的林則徐和苗沛霖三人正在召集軍議,討論戰守事宜。
另一支打着楊秀清王旗的這路太平軍並沒有渡過黃河,就在黃河北岸紮了連營,雖然紮了個十幾裡的連營,看上去聲勢不小,但是一連幾日不敢渡河交戰還是露了怯。
濟南城內山東巡撫衙門的議事廳裡,換上了明朝式樣官袍的林則徐病懨懨地坐在公案後面,看向苗沛霖:“雨三,咱們試探一下如何?”
苗沛霖笑道:“但憑穆翁吩咐。”
林則徐道:“那老夫就做一回主,雨三,滌生聽令。”
“屬下在。”苗沛霖和曾國藩對望一眼,雙雙起立。他們現在都有一個巡撫的名義,林則徐卻是“病休”之身,只授了閩侯郡公的爵位。不過卻能號令苗、曾二位扶臺。
“你二人各點起三萬兵馬去太平軍營前挑戰,若他們不敢出戰,那就多半是一路虛兵了。”林老頭捋着鬍鬚思索一下,又道,“若是虛兵,那楊秀清的實兵又在哪裡?”
苗沛霖道:“或許在北路吧?北路軍的戰兵只有兩萬六千人,若楊秀清集中十倍之兵,還是有望擊破他們的。”
“或許是西路吧?”林則徐笑道,“皇上正往咱們這裡來,只帶了一個軍的扈從,咱們最好派人去接應一下。”他看着自己的兒子,“鏡楓,你也點上3萬兵馬,如果黃河北岸的那位東王不敢出戰,那你就去接應一下皇上吧。”
幾乎就在同時,河南歸德,羅澤南手扶着城牆,望着城外被白雪覆蓋的平原。第六軍的兩個步兵師已經開出了城,正在歸德府城外挖掘壕溝,修築工事,預備守戰,還有四個碩大的圓球狀物體擺在護城河旁的平地上,幾個洋鬼子正在周圍擺弄着什麼。
他低聲問身邊的第六軍軍長任怡江:“宜臣,咱們是不是把兵散得太開了?”
任怡江點了點頭:“的確散得很開,第三軍往許昌去了,近衛軍和騎兵又往濟南而去……楊秀清要再不過黃河,那他大概就和道光一樣,預備守北京了吧?”
“他要來了你能守住歸德府嗎?咱們的輜重糧草可都在歸德,要是失去了,這仗可沒法打下去。”
任怡江笑了笑:“怎麼會守不住?現在是就怕他們不來,只要他們一來,我們就不怕贏不了……現在不是能不能守住的問題,而是能不能把楊秀清留下的問題。”
“對了,那四個圓滾滾的東西是什麼?”羅澤南有些好奇指着那四個大圓球問。
“那四個嗎?”。任怡江故作神秘地笑了笑,“那是對付楊上帝的法寶。只要一祭出來。楊上帝可就不靈了。”
“對付……楊上帝的法寶!?怎麼還有洋人啊?”羅澤南愣了又愣。
“這是洋法寶。當然得由洋人來操作了。”任怡江笑吟吟地說。
而在朱濟世親領的錦衣近衛軍的大隊當中,也有四個一模一樣的“法寶”,不過不是圓滾滾的模樣,而是折起來裝在幾輛四輪馬車上面。
“不就是幾個熱氣球嘛!”熱羅姆.皮爾頗爲不屑,“這東西沒有什麼用,用來偵察也很麻煩,一不小心就讓風給吹跑了。”
“可以用來嚇唬人,皮爾。阿里帕夏有沒有用這個去嚇唬奧斯曼陸軍?”朱濟世騎在一匹瑪麗亞.克萊門蒂娜送給他的阿拉伯馬上,笑呵呵地問老皮爾。這個老頭子早些年在埃及帕夏穆罕默德.阿里軍中當過顧問,幫助埃及人訓練新式陸軍來着。
老皮爾笑着說:“我的皇帝陛下,您以爲土耳其人是沒見識的傻瓜?土耳其怎麼說也是半個歐洲國家啊,而且土耳其軍中是有普魯士軍事顧問的。”
當時土耳其陸軍聘請了普魯士軍事顧問,頭頭叫赫爾穆特.卡爾.貝恩哈特.馮.毛奇,就是那個在後來普法戰爭中大放異彩的毛奇,不過在中東,他卻是阿里帕夏的法國軍事顧問們的手下敗將,拿皇上留下來的金牌打手那個時候還沒有老糊塗呢。
朱濟世卻擺擺手道:“我們的敵人都是沒有見識的傻瓜。”他指了指腦袋。“老皮爾,他們之所以能打敗滿清。就是因爲這裡,他們相信楊秀清是神,相信他們有上帝保佑,如果這裡被打敗了,他們和八旗兵沒有什麼區別,可能還稍稍不如一些。”
第515章天朝田畝制的魔力
向南!向南!
在這個寒風刺骨的夜色當中,從河南範縣南下的每一條道路上都擁滿了大隊大隊的太平軍,人喊馬嘶,好不熱鬧。在黃河南岸的廣闊的平原上面。十幾萬大軍正匯合着輜重火炮拼命行軍,拼命的想在楊秀清制定的時間裡抵達歸德府城。根據細作和探馬陸續傳來的消息,明軍西路軍的部署似乎出現了明顯疏漏,有限的兵力被分成三份,相互之間都有好幾百裡的距離。無論明軍是故意的還是真正的疏忽,都給了楊秀清一個絕佳的出擊機會。這位太平天國的軍事統帥敏銳地抓住這個機會,督帥着他的二十萬主力向歸德府發起了突襲!
楊秀清的主力,現在分成前後兩路向歸德急進。前路是豫王張樂行指揮的四個太平軍騎兵軍,近5萬馬隊,不惜馬力,日夜兼程往歸德府突進。他們的任務是包圍歸德府城,控制歸德府城四面的通道,避免城內的明軍脫逃。
而後隊則是楊秀清率領的主力,包括東殿中後右三軍,洋槍前後右中四軍、四個屯田軍和馬軍後軍,超過15萬人,攜帶着大批輜重和火炮,浩浩蕩蕩的向前狂奔。
太平天國的東王楊秀清騎在一匹蒙古駿馬上,在聵營衛士的護衛下和他的中軍一起前進。這位擁有“代天父傳真聖旨”權力的東王殿下在剛剛晚飯的時候有玩了一把天父附身的把戲,藉着天父的口宣稱:此戰必勝,豬妖必死!不過他還是能明顯感到自己麾下的東殿軍三軍、洋槍四軍的士氣根本提不起來!那種滑縣會戰前百萬一心,決死求勝的心氣已經無影無蹤了,無論是廣西來的老兄弟還是中原加入的新兄弟,全都有些萎靡了。
對於天國的客家老兄弟們來說,朱濟世朱天使的大名並不陌生,他們都知道太平軍起家的時候得過朱天使很大的幫助,而且朱天使又是天父女婿,天王、東王的妹婿,根本就是一家子嘛!而且直到現在,只有東王藉着天父的名義下旨要討伐朱濟世,天王根本沒有說過話,這場朱濟世和楊秀清的戰爭很有一點“家庭糾紛”的意思。這種事情你們自己家裡面關起門來解決就是了,下面的人跟着打生打死算個啥?
而更讓這些老兄弟們提不起精神的原因還有利益分配的嚴重不公!
除了一票高高在上的王侯將相得到了美宅佳人,金銀財寶之外,下面出生入死的兄弟得到了什麼?吃飯管飽?三餐有肉?
現在已經不是金田起義之前了。一幫苦哈哈沒見識的窮漢子。有口飽飯吃就知足了。現在的天國老兄弟已經開了眼界。見了市面,所以對物質財富的要求也越來越高,而太平天國的制度和生產力又無法滿足他們,只能反反覆覆依靠宗教來迷惑,大家的勁頭越來越低也就不奇怪了。
不過也不是所有的部隊都士氣敵人,那四個頂多只能算是精壯的由黃泛區災民組成,被楊秀清當成運輸兵、後備兵使用的屯田軍的官兵,居然還保持着比較旺盛的士氣!
山東、河南口音的基層軍官的大氣聲音又從楊秀清身後屯田四軍的行軍縱隊那裡傳過來了。
“咱們這是去殺豬妖。保天國!天國給咱們飯吃,給咱們地耕,讓咱們溫飽,就是咱們的爺孃!現在豬妖頭要殺我們的爺孃!大家加把勁,明天晌午一定要趕到歸德府,不能讓豬妖頭跑了!”
“對,不能跑了豬妖頭!”
“打到歸德府,活捉豬妖頭!”
“滅豬妖,保天國!”
“保天國,保家園……”
隊列當中響起了魯北豫東口音的應和聲音。發出這些聲音的人都是原來黃泛區的災民。他們的家園被僧格林沁放水給淹沒了,如果不是天國收留他們。分給他們北京周圍的好田好土,現在大概連骨頭都爛了。雖然因爲“餘糧收集制”的存在,他們並沒有好好耕種天國分配下來的土地,但是在去年秋天還是得到了一個好收成——屬於他們的家庭和個人的好收成,真正是留足了口糧。
分田地加上有飽飯吃大概是中國農民千百年來最實在的夢想了,現在太平天國幫助他們圓了夢,他們自然就是太平天國運動最堅定的擁護者了。
所以當東王下令在屯田八軍中招募常備兵時,八軍屬下的青壯全都踊躍報名,十萬雄兵幾乎在幾日之內就集結完畢了——當然之所以出現這種高效率,也和“屯田八軍”亦軍亦民的制度有關係。200萬衆以家爲單位,編入了8個軍、40個師、200個旅、1000個“卒”和5000個伍,由楊秀清的東殿兵部(東殿有六部)直接控制。這8個軍平日保持這約10萬人的半脫產常備軍,只要東王一聲令下隨時可以出動,隨後還可以進行第二次、第三次動員,徵召到第二個、第三個十萬大軍!
“這都是《天朝田畝制度》的功勞啊!”騎在馬上的楊秀清低聲自語着說,“只可惜這《天朝田畝制度》只在北京周圍搞成了,否則何愁打不敗朱濟世?”
……
歸德府衙,太平軍大隊南下,正往歸德府而來的消息已經到了!是幾個穿着粗布衣裳,滿臉都是鬍子拉碴的“馬背士紳”送來的。豫東這裡不是江南,詩禮傳家的士紳寥寥無幾,喜歡舞刀弄棒的惡霸地主倒是大把的存在。別以爲只有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會反抗朝廷,河南淮北這裡的地主照樣會抗糧抗捐抗漕(漕賦),其中還時不時和各種各樣的邪教土匪構建在一起爲禍一方,說他們是半紳半匪也不爲過!
不過眼下,這些“匪紳”都是站在朱明一邊反對太平天國的,因爲他們已經同太平天國的地方武裝打了一年多,都打出血海深仇來了。
“大老爺,長毛的馬隊已經來了,鋪天蓋地怕是有好幾萬,離開歸德府城不到100裡了……”
“他們都打着豫王的旗號,應該是張老樂的捻匪,這些捻匪最是可恨,咱們歸德府可又要遭殃了!”
兩個“匪紳”趴在公堂上面,把他們打探到的消息一五一十都報給了任怡江和羅澤南,說到捻匪的時候還一個勁兒咬牙切齒,顯然是恨到了極點。
羅澤南還是那副樣子,搖着紙扇子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揮揮手讓兩個“匪紳”下去領賞。然後才略有些擔心地對任怡江道:“來的可真快啊!宜臣,城外的工事好像來不及完成了……”
任怡江笑道:“工事差不多就這樣了,大炮上城牆,外圍用鐵絲網、木樁加上壕溝一圈就行了,明天中午以前就能完工,寧錦那裡就是這麼打的。”他頓了一下又道,“而且過來的都是馬隊,他們只是先頭部隊,不會攻城的,楊秀清的大隊後天能到就不錯了,足夠咱們佈防的,其實就是不佈防,拉到城外去野戰,咱們也不會太吃虧的。”
他拿過一張地圖攤開在公案上面,敲了敲上面許昌府和濟寧府道:“現在就看皇上和第三軍能不能趕在楊秀清跑路之前把太平軍困住了……這一仗打贏是沒有懸念的,就算單靠咱們第6軍都能打贏!現在的問題是能不能在歸德一戰中解決楊秀清!這就是比腳力了,報信的快馬已經發出去了,明天早上應該能到許昌和濟寧,回援的路程有300多裡,起碼得走3天!這3天就看咱們這麼演戲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