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復5年。由科舉改革所引發的種種波瀾,仍然在大明國內震盪不已,再加上東南工商業的興起,機器大工業由如一隻出籠的怪獸,嘶鳴怪叫着和大明朱天子一起,不斷衝撞着搖搖欲墜的舊秩序。一個全新的時代,眼看就要來臨了。
這新的時代就像一個前途無限的嬰兒,他的降生雖然會帶來希望和生機,但同樣伴隨着分娩的陣痛。
任何一場變革都不是沒有成本的,而承受這變革成本的人,往往是一國最弱勢的羣體。在眼下的大明,首先承擔這苦楚的還不是將要失去士紳身份的地主,而是最最底層的農民。
在一部分士紳轉變爲農業資本家的同時,也意味着大批佃戶失去份地,被迫加入到移民和失業大軍當中。前者被一船船運往東北、南洋,甚至是美洲和澳洲大陸,在那裡自有另一番天地在等待着他們。而另一部分不願意遠走天涯的失地農民則進入城市,成爲了中國資產階級的掘墓人——無產階級的一員!
毋庸置疑,由於朱大皇帝不是什麼好人,所以這個時代中國的無產階級的生活當然是苦的……
廣州府佛山縣,這個曾經的天下第一鎮現在已經升格成了縣。縣城就在佛山鎮,城牆是沒有的,倒是有一個嶄新的城區出現在佛山老城旁邊,由一條自廣州城延伸過來的鐵路將之和舊城隔離開來。
佛山新城和舊城一樣都是工業區,不過舊城大多是一些歷史悠久的作坊,而新城這裡則是連片的煙囪,日夜排放着黑煙,在污染環境的同時。也在彰顯着工業化的魔力。
由蒸汽機和水利帶動的機器將勞動生產率提高到了一個以往難以想象的高度,由於適當的關稅保護政策的存在,使得所有敢於將資金投入工業生產的商人都迅速暴富起來,在廣州城外珠江岸邊這幾年興建起了數以千計的美輪美奐的別墅,全都是商人還有高級經理人們的安樂窩。珠江邊的大馬路上整天都往來着鎏金鑲銀的四輪馬車。
而在另一邊,產生於這些工廠當中的中國第一代產業工人們,卻是生活在水深火熱當中。
怡和行在五年前投資開辦的紡織廠就在靠近佛山火車站的地方,跟佛山縣衙隔街相望,此刻已經戒掉鴉片煙癮的伍紹榮身着青布長袍,手裡拎着根文明棍。正領着一個從西洋過來的貴客在參觀自己的工廠。
“馬克思先生,”伍紹榮指着工廠大門口正排隊在接受搜身的工人階級,對一個矮胖的大鬍子洋人用英語道,“這些都是早班的工人,他們已經下工了……”
是的,來人正是卡爾.馬克思。他是寫完《1848年至1850年的法蘭西階級鬥爭》一書後才應恩格斯之邀啓程到中國考察的。在前往中國的途中又寫了《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總結介紹了歐洲,特別是法國1848年革命的教訓。而他來中國的目的,則是爲了考察資本主義的初級階段——恩格斯告訴他,現在中國正處於封建經濟向資本主義經濟過渡的階段,有點類似於1700年或是更早的英國。從社會發展的角度,是極有研究價值的。
“他們這是在接受搜查嗎?”馬克思果然看到了在歐洲工廠所見不到的場面——資本家的走狗在搜查工人的身體。雖然此時歐洲工人階級也是飽受壓迫,但是還沒有聽說有哪家工廠下班的時候還要搜身的。
“是啊,佛山的紡織廠都這樣的抄身欄的。”伍紹榮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工人當中有人手腳不乾淨,偷廠裡的棉紗出去賣,不抄身不行的。”
抄身欄有兩處,男工和女工是分開接受搜身的,對這個時代的中國勞動人民來說,被僱主搜身並不是什麼人格侮辱,但是又男性工頭搜女工的話。只怕要鬧出人命的。
工人們的衣服都很破,大部分人都打着赤腳,他們的臉色也很不好,面黃肌瘦,顯然沒有得到足夠的食物。夾雜在男工和女工中間的還有童工!和此時的歐洲一樣。朱大皇帝統治下的大明,同樣存在着童工!
義務教育當然是沒有的,雖然大明皇家教育集團和朝廷的教育部已經在制定擴大新式學校的計劃,預備在未來五年將大學的數量增加到8所,將書院(中學)增加到80所,同時還要開設800所新式小學。但是相對於數量超過一億的學齡兒童和青少年來說,這些學校實在是太少了。
所以在新式教育漸漸被人們所接受後,免費教育也成爲了過去,所有的學校都是收費的,學費不貴,但也不是普通工人階級的孩子能夠負擔的……
“工資很低嗎?”步入工廠後,馬克思隨口問着問題,眼睛卻在不停地東張西望。他發現這所工廠要比歐洲同類型的紡織廠乾淨一些。馬克思心想,可能是因爲此時中國紡織工業的競爭並不激烈,工廠的利潤普遍較高,所以工廠主會捨得花錢把工廠打掃一番吧——實際上是因爲工廠的廠長知道伍大老闆要帶貴客過來,才臨時抱佛腳搞了一下清潔衛生,純屬應付檢查。
“不低了不低了,一個普通男工一個月可以賺到1800個銅子兒,可以買100斤白米呢!年底還發一次雙薪。”
在光復4年通過貿易、航運、銀行和紡織廠一共攫取了300萬銀元利潤的伍大資本家露出肉痛的表情。一個普通男工在他的工廠一天工作12個鐘點,從月頭做到月底,沒有一天休息的勞動所得就是區區1.8銀元!大約等於0.6個英鎊,也就是12個先令,144便士,平均每天4.8便士。比起1848年革命前的英國工人階級的工資居然還高一些。不過1848年革命之後,英國工人的工資有了不小的增長,普通工人也能拿到5便士6便士一天的工資了。
而佛山這裡技術工人的工資卻比英國同行們高得多了,一個技術很馬虎的機修工就可以輕輕鬆鬆賺到20銀元,而且工廠還要時時刻刻擔心他跳槽。蘭芳行的爐前工的工資和鋼鐵產量掛鉤,賺到30銀元也是稀鬆平常的。所以綜合下來,大明的工廠在工資支出這一欄中的花費要比英國工廠更高一些!
“童工和女工呢?他們賺多少?”馬克思又問。
“女工工資是男工的三分之二,童工工資是男工的三分之一,這是全廣東通行的行情。”伍紹榮笑呵呵地介紹道。顯然,相比工價“高昂”的男工,他是很喜歡用女工和童工的。
用他自己的話講:“可以用童工的地方絕不用女工,可以用女工的地方絕不用男工。”
“發生過罷工嗎?”走進機器聲音震耳欲聾的車間時,馬克思忽然問起了中國工人運動的最新動向。
“罷工?”伍紹榮似乎沒有聽說過這個詞,不過他身邊的工廠廠長卻是知道這回事情的,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解釋了一番。
伍紹榮笑了起來:“沒有的,沒有的,不想做就滾蛋,想要進來的人不要太多。鄉下人一家五口租個10畝田一年都賺不到幾石米。如果都進廠子的話,兩個大人一個月就有3塊錢,一年就是39塊(拿13個月的工資),差不多能買20石米,如果3個孩子過了10歲也進廠做工,一年就能賺到六十幾塊錢吶!省吃儉用的話,一年都能省下20塊錢,還旱澇保收,有什麼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