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慈安宮前,明宗帝突然有些踟躕,他不敢上前。
他心裡清楚延禧太后是爲什麼而倒下的,他不敢踏足其中,生怕自己一旦踏入其中便會改了主意。自詡仁孝治國,但將生母丟在南疆多年不聞不問,生母多年來只有這一樁心願,他卻無法滿足,他是一個不孝子。
有少女疾步從宮內走了出來,上前攙扶住他:“父皇。”
少女身着曳地的長裙,小臉天真而明媚,即便在南疆那種地方呆了那麼久,安樂依舊是這副模樣,好似從來沒有變過。望着那張與太子相似的臉,明宗帝心頭一顫,伸手拍了拍安樂的肩膀:“是安樂啊!皇祖母怎麼樣了?”
“太醫說是氣急攻心所致,開了藥,延禧皇祖母已經睡下了。”安樂公主回道,“父皇可要進去看看皇祖母?只是皇祖母歇着了,怕是不能與父皇說話了。”
“那朕就不看了。”明宗帝說着轉身,提步想走,奈何想了許久,伸出的腳還是收了回來,問安樂公主:“安樂,朕問你,你皇祖母的身子怎麼樣了?”
這話自然不是問的氣急攻心,而是延禧太后的身子骨在南疆那些年已經被掏空了,太醫親口所言,延禧太后有油盡燈枯之相。他問的是這個。
安樂公主笑了笑,卻答非所問:“父皇乃是天子,自然要爲天下人考慮,皇祖母會明白的。”
那張與太子極其相似的容貌之下說的是與太子極其相似的話,明宗帝有些恍惚。確實如此,他是天子,要考慮的自然不少,有些事情卻是不得不爲。
但是明白此事是一回事,旁人能否理解是另一回事,而安樂就能理解。天子心中稍感快慰。
明宗帝深吸了一口氣,看向安樂公主的目光中有些惋惜:可惜了,若當年皇后生下的是個雙生的男兒,該有多好!眼下卻是……誒,罷了罷了!
明宗帝搖頭,轉身離開。
安樂公主站在原地,看向明宗帝的身影,龍袍之下的父皇不知何時走路顫顫巍巍,仿若老者。坐在那個位子上,不僅需要殫精竭慮,明宗帝還比一般的帝王多了些別的,要承受內心的愧疚,所以,這些都壓的他喘不過氣來。
安樂公主還在怔忪,貼身的侍婢卻在此時匆匆趕來:“殿下。”
“怎麼了?”安樂公主斂了笑容,她不笑時,沉聲說話還是有幾分迫人的。
“衛天師來了。”
“本宮知道了。”安樂公主應了一聲,回頭看了眼慈安宮,輕笑了兩聲,轉身走了。
……
……
安樂公主趕到的時候,身上一身陰陽司天師官袍的少女正站在門口發呆,見她過來上前行禮:“見過公主。”
揮退了身邊的侍婢,安樂公主這才笑着上前拽住了她的胳膊:“先生今兒怎麼來了?聽說最近陰陽司忙得很,先生倒是閒。”
“那是他們忙,我並無什麼閒事可做,便來尋公主了。”少女站在那裡一副無趣至極的模樣。
“進來說話。”安樂公主朝她招了招手,走入屋內,“我方纔去看皇祖母了,皇祖母氣急攻心倒了下去,我聽到時當真嚇了一大跳呢!”
自從衛瑤卿做了她的教習女官,在她面前,安樂公主總是自稱我的。
“怎會如此?”
“我去的早,皇祖母醒過一次,當時,除了皇祖母身邊的侍婢,並沒有旁人。是以,皇祖母並未隱忍,怒不可遏,十分生氣,口口聲聲嚷着什麼欺人太甚,爲何動不得她之類的。”安樂公主輕笑,“至於餘下的嘛,我也不清楚了。不過,我想皇祖母應當想說的是爲何動不得延禮皇祖母吧!”
延禮太后與陛下和延禧太后的關係宗室中人皆清楚,陛下恨不能生啖其肉,爲何突然變了卦?這便是其中的疑問了。
衛瑤卿聞言卻是笑了,開口道:“說來也巧,昨日我在長安城裡閒逛,不巧捲進一樁事情裡。”
安樂公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先生,你還真是……運氣不好,不過也不知究竟是什麼事?”
“昨日,裴相爺調了城外雲麾歸德兩營的兵馬攔住了幾個匪徒,官匪衝突,只活了一個。”少女走到安樂公主對面坐了下來,“我巧巧經過那裡,正好目睹了這一樁事情。那些官爺問完話才放了我們。”
安樂公主睜大眼睛:“還有這一樁事情?裴相爺動用軍營中人同父皇說了麼?”
“相爺做事跟個人精似的,怎麼可能不提?”衛瑤卿輕笑,“何況還封了路,所以,陛下必然是知曉的。”
“而且我來時還見到了從御書房的方向出來的裴相爺。”衛瑤卿說着,雙目亮亮的,“當然,我注意到了裴相爺,裴相爺卻未注意到我。”
“那此事同父皇要保延禮太后有什麼關係?”安樂公主反應很快。
“不知。”衛瑤卿搖頭,“消息太少了。”
“那我着人去打聽。”安樂公主說着就要站起來,有些微激動,“我可以去找外祖父,用他的人。”
當朝郭太師乃皇后的父親,郭家也是長安城老牌的世族之一,世代紮根長安,自然有不少經營的門道。
“公主殿下。”坐在一旁雖未動身,卻擡了擡手,依稀有制止之意的衛瑤卿開口道,“近些時日,殿下通過郭太師給你的人,是不是打探到了不少消息?”
“這是自然,有什麼問題麼?”安樂公主睜大眼睛看着她,似乎有些不解,“外祖父的人自然可信。”
“那公主殿下可曾將心裡話同郭太師提過?”衛瑤卿接着問她。
安樂公主神色一滯,半晌之後,才頗有幾分無奈的嘆了口氣:“眼下,我不敢同外祖父說,我怕外祖父會覺得我瘋了,收回給我的人。畢竟這些人都是外祖父的。”
身爲一個剛從南疆回來的公主,可以說兩手空空,除了父皇的寵愛,她什麼都沒有,根本沒有自己的人,所以這纔想辦法向郭太師借人。
“既然是郭太師的人馬,那公主所作所爲,郭太師必然知曉。”衛瑤卿說道,“郭太師會覺得公主心有城府,有亂政之嫌。”
“同樣是父皇所出,我不過因着是個女子,關心政事便成了亂政之嫌?”安樂公主冷笑,“世人好沒道理。”
“公主想旁人做不敢想,做旁人所不敢做,自然要承受旁人所不能承受。”女孩子聲音在屋內響起,“公主殿下尋求郭太師幫忙這一步走的不錯,但是接下來,你要如何說服郭太師,這纔是重中之重。否則這些人很快便會被郭太師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