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陸笙輕輕的一跺腳,天殘神功的腳力瞬間侵入到地底深處,將覆蓋在兵冢之上的凍土震碎。手掌微微擡起。被震碎的凍土彷彿煮沸的開水一般劇烈的翻滾了起來。
突然,泥土彷彿受到了無形的牽引一般,脫離了坑洞自顧的向天空涌去,隨着陸笙手掌的軌跡,化作一個拋物線落在一邊。
看着這一幕,所有在場的將士都倒吸了一口氣。雖然明知道這也許就是武功,但眼前這奇幻的一幕,多少讓將士們聯想到搬山運石之類的神通。
表面的凍土全部在移開,露出了巨大的兵冢。三千海防軍,依舊如剛剛下葬時的模樣,就是臉上的表情也沒有半點變化。
縱然虎騎營對海防軍不屑一顧,甚至深深的感到恥辱。但他們畢竟是大禹的軍隊,所以虎騎營將士,依舊跳下坑洞,將所有海防軍將士一個個擡起,而後一個個驗明正身。
三千將士,密密麻麻的將整個校場佔滿。負責軍籍登記的後勤將士,一個個覈對將士的銘牌,而後將軍策上的名字勾去。
陸笙靜靜的站在一邊,全程看着虎騎營如何處理這些不能說是陣亡,只能說是被屠殺的海防軍戰士。
“讓我進去……求求你們……讓我進去吧……”突然,一陣哭泣的喧譁聲從遠處飄來。陸笙側過臉遠遠的看見一個似乎是女人的生物被兩個將士拖拽着驅趕出去。
“發生了什麼事?”黑永臉色陰沉的喝道。
“報告參將,外面來了個女人,帶着兩個孩子,說是來找她的丈夫,她自稱她的丈夫在海防軍當兵。但是屬下聽她的口音,並不是本地人士,她自稱來自蜀州。”
“蜀州?荒謬!海防軍三千將士的戶籍都是吳州人士,就算再遠,也最多是楚州,齊州,怎麼會有蜀州人士呢?王二,海防軍將士有蜀州人士麼?”
“沒有!”遠處登記的後勤軍官大聲應道。
“將她趕走!”
“等等!”陸笙突然靈機一動,“黑將軍,讓她進來,我有話要問她。”
黑永想了想,便讓將士將女子帶了進來。女子身上的衣服到處是補丁,兩個孩子怯生生的抓着女子的衣角,看着眼前全是死人,幼小的他們露出了恐懼。
“這位將軍,我家夫君怎麼死的?怎麼會這樣……沒聽說有打仗啊……沒聽說啊……他死了……我怎麼辦……我孩子怎麼辦啊……”
女子被帶到跟前,頓時嚎啕大哭,在這個時代,一個男人就是一個家庭的全部。男人要是死了,這個家也就完了。女子對未來的一切憧憬,也全部崩潰了。
“這位夫人,你先別哭,本官有話問你!夫人如何稱呼?”
“我……我……我沒有名字,夫家姓董……”
“董氏是麼?你夫君叫什麼名字?哪裡人士?”
“夫君董孝,蜀州都城人士……”
“黑將軍,有這個人麼?”
後勤兵端着厚厚的軍策來到陸笙面前,行禮過後立刻快速翻閱軍策,“回稟將軍,陸大人,三千海防軍,軍策上並無董孝,更沒有蜀州籍將士。”
黑永有些不耐煩的看着董氏,倒是陸笙臉上沒有露出意外,“董氏,你是否記錯了?你夫君並不在海防軍中啊。”
“不會錯的,我夫君在海防軍參軍三年了,年年都往家裡寫信。你看,這是我夫君寫給我的信,上面清楚的寫着,在吳州江北道,通南府濱海防軍當兵。
每次寄來信,都能有幾十兩銀子。三年了,我收到三封信,可他卻一次都沒回來過。今年過完年,我心裡實在掛念,就帶着兩個孩子不遠萬里來找。
可是……沒想到……沒想到……”
陸笙看着信,信中的內容的確如董氏說的那樣。
“也許是你家夫君寫錯了,海防軍每一個將士都有名冊,並沒有你丈夫的名字。”黑永雖然也覺得這個女人可憐,但依舊冷淡着聲音說道。
“未必!讓她去辨認!”陸笙眼中寒芒閃動的說道。
女人把孩子留在了陸笙身邊,自己跌跌撞撞的衝向屍體堆。三千多人,被虎騎營排列的整整齊齊。
女人一邊邊辨認,一邊用髒兮兮的袖子擦拭着早已花了的臉。找了一千多人之後,突然頓住了腳步。
愣神了一瞬之後,女人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撲着一具屍體嚎啕大哭。
“夫君——”
陸笙連忙上前,看着眼前這個年約三十其貌不揚的男子,“他真的是你夫君?”
“他就是我的丈夫……我是他妻子,我怎麼能連自己的丈夫都認錯……天塌了……我的天塌了啊——我辛辛苦苦,從蜀州跋山涉水,帶着孩子走了半年……難道就是爲了看你最後一眼嗎……”
哭聲肝腸寸斷,就是周圍錚錚鐵骨的男兒,也不禁爲之動容。
“他在軍策中登記的名字是什麼?”陸笙對着身邊的勤務兵問道。
“張利,江北道沭陽府人士。”勤務兵說着,還拿出屍體胸口的身份牌,“每一個大禹將士,都有一張這種銘牌,銘牌的身後,都有他的編號,保證每一個將士的名牌都是獨一無二的。”
“這麼說來,此人在軍中登記的名字是張利,可他現在卻是董孝?”陸笙平靜的說道。
“張利就是張利,董孝就是董孝陸大人,我卻是有些糊塗了。明明是張利,怎麼就變成董孝了?”
“其實這並不難,無非是,移花接木而已。”
“移花接木?”黑永疑惑的問道,但轉瞬間,他似乎想明白了,“陸大人的意思是,他們根本就不是原海防軍將士,有人利用外來務工者冒名頂替,將原本海防軍將士換走?那麼……被換走的海防軍將士呢?難道……”
頓時,黑永想到了一個令他不寒而慄的可能。
“最近軍部,可有動作?或者說,關於深藍海軍的動作?”陸笙低聲問道。
“這屬於軍事機密,請恕我不能告知。”
“軍部剛剛得到皇上的命令,命軍部立刻將原深藍海軍在籍將士召回。”在黑永將軍的話音剛剛落地的時候,陸笙身邊的段飛突然開口說道。
“你怎麼……”黑永滿臉戒備的看着段飛,眼神中多有審視。
“黑將軍無需緊張,我段飛在軍部也是有掛名的。再者說,皇上下了什麼命令第一時間知道的,一定是我們玄天府。”
“這就對了,這就合理了……呵呵呵……我現在算是明白了……長江水師……死的真是冤枉。他們竟然成了深藍海軍重建的踏腳石。”陸笙滿臉滄桑的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屍體。
“陸大人的意思是……東海之上,長江水師全軍覆沒,南陵王世子戰死,都是北坎侯利用移花接木抽調出的深藍海軍做下的?就是爲了挑起我大禹和倭國的戰爭從而促使……皇上重建深藍海軍的目的?”
“不錯,除了這個還有什麼理由麼?從一開始拐走五千個孩子,將他們培養成倭寇,到後面倭寇將星紋神兵賣給百列國,無時無刻都在甩鍋給倭國。
可惜他暗示的不夠明顯,讓我們一直以爲他的目的是利用倭寇做幌子,想隱藏自己的真實身份。看着我們一直繞開倭寇調查暗中的勢力,我想北坎侯的心底應該非常想罵孃的。”
“這麼說來……倭寇打算襲擊通南府也就有理由了。”段飛回頭,看着通南府的方向,“當初我們以爲倭寇只想劫掠通南城,現在看來,他們真正的目的是通過劫掠通南城而激怒朝廷。
甚至爲了激怒朝廷,他們什麼都做得出來。不過,被我們事先洞悉了他們的計劃。這才臨時改成配合煙柳山莊行動?”
“的確如此,但是就算我們想通了這一切,我們還是沒有證據。單單一個董氏的證詞,太過蒼白了。黑將軍,我建議你立刻上書軍部,將三千海防軍的家人聚集起來前來辨認。只要有數百人證明他們本來應該在此服役的親人並非他們的親人,就可以側面定論三千海防軍被移花接木了。
若深藍海軍的在籍將士有三千人脫離朝廷管控,那麼東海戰場痕跡是深藍戰火所爲的論斷也就可以成立。這些論證,環環相扣,唯一的銜接就是,證明有三千深藍海軍脫離了朝廷的掌控。”
“我明白了,我這就上報朝廷!”
“嗡——”
突然間,一陣蜂鳴響徹天際。彷彿瞬息間,天地變色。上一秒還是萬里晴空的天地,下一秒卻變得烏雲密佈黑雲壓城。
狂風炸起,漫天的塵土漫天飛揚。
突然的變故,讓所有人的臉色都猛的一變。而陸笙,在短暫的錯愕之後,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
他來了!
來的還那麼的快!
但是,如果換做陸笙是北坎侯,他也應該來的那麼及時。
這就是一張窗戶紙,一旦被戳破,被證實是遲早的問題。
虎騎營來到海防軍收斂屍體,北坎侯不可能不派人盯着。如果一切順利,三千海防軍會被驗明正身,然後再被燒成灰燼。
唯一變數就是,在驗明正身的時候,被人識破。
但識破的可能,在北坎侯看來微乎其微。軍隊驗明正身的方法北坎侯太熟悉了。而且用來移花接木的人選,都是挑選那些容貌形態近似的人。
就算對着畫像辨認,也未必能分出誰是誰。
只需一天,甚至不需要一天只需要幾個時辰,他的計劃就能完美無缺的落幕。
可是,爲什麼會有一個不知道從什麼地方來的女人。給他的計劃造成了毀滅性的打擊。
當軍部懷疑三千海防軍不再是當年的深藍海的時候,北坎侯知道,他已經瞞不住了。
所以,他來了。他需要一次告別,更需要發泄一下心中的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