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揚州霍步青,在南方武林也是首屈一指的人物,名頭也只是僅在南宮意容之下而已。此人心思狡詐,詭計多端,行事介於正邪之間,沒有留下什麼俠名,卻也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之事。
南宮意容向來跟他沒什麼來往,只見過幾面而已。周化昀道:“師傅,此人跟我們從無交情,他在這個時候前來拜訪,莫非是爲了……”
南宮意容道:“嗯,應該是,不過以他爲人,想來不會去做那出頭鳥,況且以他的口碑人緣,應該也不會有此想法,估計他此行是爲某個人做說客來的。”
周化昀動容道:“莫非就是謝東亭?”
南宮意容道:“很可能是此人,當今武林中,除了幾個退隱的前輩高人,有可能競爭武林盟主的就只有少林智清大師、武當凌虛道長、謝東亭、擎天堡主、飛花谷主等幾人,其他幾位都是前輩高人,應該不會派人來探我們的底,也就只有那謝東亭了。”
周化昀道:“那,師傅,我們該如何應付?”
南宮意容笑道:“呵呵,咱們見機行事吧,看他有什麼說法。淵兒,你先出去招呼一下,我和昀兒一會就來。”
步淵應道:“是。”說罷轉身走了出去。
前院大廳,簡單的擺着幾把梨木太師椅,牆上掛着幾幅水墨丹青,顯然是南宮意容自己的手筆。一個紫衣中年人在廳內低頭來回的踱着,偶爾擡起頭來四下瞥一眼,一道精光從深邃的眸子中射出來,顯然內功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火候,再進一步,就能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步淵從後院走了出來,對霍步青行禮道:“霍大俠,請稍侯片刻,家師正在更衣。”
霍步青看着步淵,一臉的豔羨之色,道:“南宮大俠好福氣啊,得有步少俠這樣的賢徒,此生無憾啊。”
步淵不動聲色的道:“霍大俠繆贊,晚輩愧不敢當。”
這時,南宮意容的聲音響了起來,“霍大俠門人弟子數十人,都是江湖上響噹噹的角色,還用得着羨慕我這幾個不肖弟子嗎?莫不是在開玩笑?哈哈。”
霍步青含笑道:“南宮大俠果然修爲高深,這一手千里傳音的功夫,在下佩服得很啊。”
南宮意容“呵呵”笑道:“霍大俠不僅是寵壞了小徒,就連在下也寵壞了啊,雕蟲小技,何足掛齒。”說完這句話,南宮意容走了出來,對霍步青抱拳道:“霍大俠,三年前揚州一別,令在下想念的緊啊。”
霍步青迎上前去:“哈哈,南宮大俠,霍某何德何能?勞南宮大俠牽掛?一別三年,南宮大俠的修爲又更上一層樓啊,看來霍某是拍馬難及了。剛纔在下看南宮大俠的丹青,筆法蝤勁,力透紙背,顯然是內功已至化境啊,佩服,佩服。”
南宮意容看了看牆上的畫,淡然道:“呵呵,霍兄謬讚,這幾幅畫是在下五年前的拙作,貽笑方家,慚愧,慚愧。”
霍步青一驚,臉色飛快的變了一下,強笑道:“咳,看來在下走眼了。”
南宮意容道:“霍兄快請坐,淵兒,上茶。”步淵應下,走了出去。南宮意容和霍步青兩人分主賓坐下,周化昀立在南宮意容身後。
霍步青看着周化昀,問道:“這位是……”
南宮意容答道:“哦,這是小徒周化昀,昀兒,快來見過霍大俠,霍大俠可是前輩高人,一身修爲深不可測,有機會你可要向霍大俠好好請教請教啊。”
周化昀微微一笑,走出前去,向霍步青拜倒,“霍大俠,晚輩周化昀有禮了。”
霍步青連忙上前扶起周化昀,連道:“不敢當,不敢當,這位周賢侄可就是江湖人稱‘筆定乾坤’的?”
南宮意容道:“呵呵,都是朋友們客氣,還是個小孩子而已。”
霍步青道:“南宮大俠,你可真是讓小弟羨慕的緊啊,您這幾位高徒可都是現在江湖上響噹噹的人物啊。”他仔細的端詳着周化昀,心頭又是一驚,周化昀不過二十幾歲年紀,但見目中精光內斂,顯然是內功已有大成,在晚輩人中,已是一等一的人物了,他說的這句話,確是出自真心,和周化昀、步淵一比,自己的徒弟簡直就是不堪之極啊,差得太遠了。
這時,步淵已經命下人將茶奉上,向霍步青告罪道:“霍大俠,晚輩尚有雜事未了,請霍大俠恕晚輩不敬之罪。”
霍步青趕緊擺手道:“不礙不礙,咱們武林中人不那麼窮講究。”
南宮意容道:“既然如此,淵兒你就先下去吧。”步淵分別向霍步青和南宮意容施了一禮,退了下去。
南宮意容道:“霍兄,喝茶,這個茶葉是上次我和衡山掌門打賭贏來的,上等好茶哦。”
霍步青出身貧寒,不像南宮家有這麼講究,茶是好是壞他也分辨不出來,只得隨聲附和,“唔,好茶,果然是好茶。”
南宮意容滿臉得色,道:“茶之一道,博大精深,比之武學,有過之而無不及……”他也不問霍步青來意,就這樣跟霍步青談起茶道來,心道:“看你能忍到什麼時候。”
周化昀在旁邊看着霍步青在那裡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急得滿頭大汗,師傅就是假裝沒看見,想着有名的狡詐多端的霍步青被師傅這樣耍着玩兒,想笑又不敢笑,全憑一口真氣憋住了,憋的臉色發紫,差點就走火入魔了。
小半個時辰過後,霍步青終於忍不住了,打斷了南宮意容的話頭:“咳咳,那個,南宮大俠,在下此次前來,是有要事請教。”
南宮意容眉毛一抖,道:“哦?哎呀,霍兄何不早說?都怪在下,呵呵,說起茶來就收不住了,不好意思,見笑,見笑。霍兄所問何事?”心道:“哼,這個老狐狸,終於忍不住了。”
霍步青猶豫了片刻,道:“這個,南宮大俠,今年年初,少林前任方丈德慧大師圓寂,這個,德慧大師原是武林盟主,這樣一來,這個位子就空了出來,但是,國不可一日無君,家不可一日無主,武林還是需要一位盟主來主持,今年二月,崑崙掌門謝東亭謝大俠廣發英雄帖,邀武林同道前往崑崙山參加武林大會,選舉新一任武林盟主,此事南宮大俠是知道的吧?”
南宮意容點頭道:“是的,在下知道這事,英雄帖在下業已收到。”
霍步青道:“當今武林,武功高強又能服衆者,不過幾人而已,南宮大俠正是其中之一,霍某此次前來,就是想知道南宮大俠是怎麼想的,若是南宮大俠肯接任盟主一位,實乃武林之福啊,霍某定當追隨南宮大俠,唯南宮大俠馬首是瞻。”
南宮意容笑道:“霍兄太擡舉在下了,我南宮意容何德何能,能擔此重任,在下偏居江南一隅,放眼整個江湖,能人異士數不勝數,單是七大門派掌門,哪一個不是德高望重?武林盟主一位,在下不敢妄想。”
霍步青看着他,實在是分辨不出他到底是不是說的心裡話,便道:“南宮大俠過謙了,誰不知道江南‘天道’是當今武林中最負盛名的人物,縱使比起七大派掌門來,也不遜分毫,南宮大俠這樣說,莫不是嫌麻煩?這可教天下人心寒啦。”
南宮意容聽着霍步青的話,儼然是咄咄逼人,道:“霍大俠言重了,實在是在下能力有限,力有不逮。”
霍步青心道:“難道他真的對武林盟主一點興趣也沒有?不可能,號令羣雄的武林至尊,誰人不想?就算是他再生性淡泊,也不可能不動心吧?索性再探探他的口風。”想到這裡,臉上擠出了一點笑容,道:“哈哈,南宮大俠,那您認爲,誰纔是武林盟主的最佳人選呢?”
南宮意容道:“這個嘛,呵呵,少林的智清大師,武當的凌虛道長,峨嵋的靜賢師太,崑崙的謝大俠,漠北萬大俠,哎呀,這個,依在下看來,武林中的各派名宿,前輩高人,都很有這個資格嘛。”
霍步青逼問道:“那南宮大俠傾向於誰呢?”他終於忍不住了,加上這次,他一共見過南宮意容三次,每次和南宮意容說話都要費盡力氣,南宮意容總是能把話題扯到不沾邊的地方,給他的感覺就是一個典型的世家子弟,可能有了這麼大的成就也是靠着家族的名氣吧。霍步青出身貧寒,想來對世家子弟沒有任何好感,還隱有一絲厭惡,也許是出於嫉妒吧?畢竟他是一點一點艱難的打拼,纔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名譽和地位,一想到那些世家子弟一出生就什麼都有了,心裡就很不平衡。所以,每次面對南宮意容,他就有點控制不住自己,再也不是往日的那個霍步青了,尤其今天南宮意容跟他說了這麼多廢話。
周化昀在一邊不禁有些好笑,都說師傅是正人君子,他竟然還會裝傻,把霍步青耍得團團轉。
南宮意容見霍步青有些急了,更是慢條斯理的喝了口茶,胡亂說了幾句“好茶”之類的話,看着霍步青有些發青的臉色,才悠悠的說:“要說在下,倒是比較傾向於崑崙派謝大俠,謝大俠武功高絕,爲人仗義,由他來領導武林的話,應該能成就一代盛世啊。”
白白浪費了一個半時辰之後,霍步青終於聽到了自己想聽的話,不禁面露喜色,但只是一瞬,便立刻板起臉來,雖就只一瞬間,以南宮意容和周化昀的眼力怎看不出來?師徒二人對視了一眼,果然是爲謝東亭而來的。
霍步青道:“哦?南宮大俠看好謝大俠嗎?唔,謝大俠倒確是一個好人選。不過,崑崙派的影響力畢竟不如武當少林,甚至比起丐幫都略有不如,恐怕……難啊。”
南宮意容微笑着道:“這又如何?以謝大俠的威望,還用擔心這個嗎?提起‘奔雷劍’謝東亭,武林正道無不敬仰,邪派更是聞風喪膽吶。”
霍步青笑道:“南宮大俠所言及是,別的且不說,有您南宮大俠支持,那可就什麼問題也沒有了。”
南宮意容一副心領神會的表情,反問道:“那霍大俠呢?今日怕就是謝大俠請閣下來坐說客的吧?”
霍步青道有些尷尬的道:“這個嘛……”
南宮意容道:“反正我對這個盟主沒什麼興趣,無論是誰擔當,我都沒什麼意見。只要不危害到我南宮家的利益。”
霍步青連忙道:“這個當然,南宮世家名重武林,是江湖正派中的支柱力量,將來謝大俠還要多多借重您吶,怎麼會危害南宮家的利益呢?”
南宮意容笑道:“這樣就好,霍大俠爲謝大俠之事奔波勞苦,不知……”
霍步青猶豫了一下,才道:“呵呵,承蒙謝大俠錯愛,若此事成,則將鄙派列入武林十大門派之中,”他見南宮意容臉色一變,以爲他心中不滿,忙道:“謝大俠也說了,若是南宮大俠沒什麼異議的話,這十大門派之中,南宮世家也是有一個席位的,不知南宮大俠意下如何?”霍步青十年前成立了一個門派,叫做“天機閣”,總共收了二十三個一代弟子,現在連同二代、三代弟子共有三百多人,在武林中算是一箇中等門派,若是真的能借助武林盟主之力,將“天機門”列入十大門派之列,將大大提高其聲譽,而霍步青的地位也就能隨之提升,進入到與現今七大派掌門同等的地位上。
聽了霍步青的話,南宮意容算是大概瞭解了謝東亭的想法,武林十大門派?哈哈,以前正派只有七大勢力,少林、武當、峨嵋、崑崙、華山、倥侗、丐幫,近幾年,倥侗派沒有什麼出色的弟子,日漸式微,逐漸向崑崙派靠攏,說得好聽點是兩派結盟,實際上基本上成爲了崑崙的附屬,而擎天堡現在正如日中天,漸漸有了和其他大勢力分庭抗禮的能力,謝東亭的十大門派的想法大概是少林、武當、峨嵋、崑崙、華山、倥侗、丐幫,再加上擎天堡、天機閣、南宮世家,其中少林、武當、丐幫、峨嵋向來同氣連枝,華山、擎天堡獨善其身,而謝東亭要是拉攏了霍步青和自己,那他的勢力在十大門派中就可以有很大的優勢,尤其這十幾年來,謝東亭如日中天,崑崙漸有趕超少林、武當之勢,而自己統帥南方武林,若是能拉攏自己,呵呵,所以謝東亭才這麼看重自己,派霍步青這個重要的盟友來探自己的底,在幾大勢力中,自己的傾向至關重要啊。
想到這裡,南宮意容笑道:“哈哈,謝大俠太看得起在下了,我南宮家人丁稀少,比不上諸位名門大派,門人滿天下,這十大門派,在下可當不起啊。”
霍步青以爲南宮意容不滿意,心裡暗罵道:“什麼狗屁江南大俠?還不是有了好處就上?媽的,還真是貪心,”想到這,無奈之下,只好把最後的底牌亮了出來,“南宮大俠,謝大俠曾跟在下說過,若南宮大俠有意,事成之後,哈哈,這副盟主之位,非南宮大俠莫屬啊。”
“哈,謝東亭還真是小瞧了我南宮意容了,副盟主?好吧,就這個吧。”假裝着欣喜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霍兄,那咱們以後就是一家人了,啊?哈哈哈。”
霍步青也硬是擠出了滿臉的笑容,“哈哈,南宮大俠說的是啊,以後還請多多關照小弟啊,既如此,在下就不打擾了,告辭了。”說罷,起身就要走。
南宮意容也起身道:“好說好說,霍兄慢走,昀兒,送霍大俠出門,叫老趙派輛馬車送霍大俠。”周化昀應下了,起身出去送霍步青。
望着霍步青和周化昀的背影,南宮意容鬆了一口氣,重坐在椅子上,嘆了一口氣,“唉,看來,果然是不出我所料啊,謝東亭這個人野心不小啊。江湖中大亂將起啊。”
“師傅,您真的就這樣答應他們了嗎?”步淵從後面走了出來。
“淵兒,自從那件事情之後,我已經十年沒看見你笑過了,你心裡想得太多了,放不下啊,這樣你會累壞的。”南宮意容慢慢喝了一口茶,悠悠的說道。
步淵站在那裡,默默的,一句話也不說。
“唉,算了,你也不小了,你自己的事情還是你自己去處理吧。淵兒,你以爲爲師會和謝東亭、霍步青他們同流合污嗎?這也只是個緩兵之計而已。謝東亭此人心思細膩,行事小心謹慎,這次,他顯然是勢在必得,拉攏了霍步青等人,說不定還有什麼打算,他肯定不會完全信任我,還有起他的打算,但是,我們的實力,他是不肯輕易放棄的,與其直接拒絕他,還不如假意答應他,這樣我們多多少少能瞭解一些謝東亭手裡的實力。”
“可是,師傅,您這樣做的話,就不怕謝東亭報復嗎?”
南宮意容苦笑道:“那又有什麼辦法?現在事情就把我們推到了這個懸崖邊上,你以爲我們拒絕了他們,他們就不會報復嗎?這幾個人都是睚眥必報,有什麼辦法,我們身爲正道,總不能爲虎作倀啊。”
南宮意容看了看步淵,半晌,才道:“淵兒,爲師這輩子也算是沒什麼遺憾的了,尤其是收了你們這十一個兄弟做弟子,更是爲師最值得欣慰的事情。只是,劍兒他還年幼啊,爲師最近曾卜過一卦,卦像……”
步淵動容,急忙問道:“師傅,卦象如何?”
南宮意容擡起頭來,看着大廳上的紅燭,緩緩道:“卦象兇險的很啊,顯示的是火燒叢林,羣鳥紛飛之勢,這次,真的是大亂將起了,我南宮家能不能在這次大亂中得以保全,也是難以預料啊。”
步淵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師傅,不管將來會發生什麼事,弟子們都會盡力保住師孃和小師弟的周全。”
這時,周化昀走了進來,道:“二弟,說得好,師傅,不管出什麼事,我們兄弟幾個都不會離開南宮家的。”
南宮意容嚴肅的道:“昀兒、淵兒,你們要記住,將來要是真的出了什麼事情,只要能有一線生機,你們就一定要逃出生天,千萬不要盲目求死,如果敵人連爲師都對付不了,你們也不過是白白送死罷了,記住了嗎?”最後一句話,他儼然是用上了佛門獅子吼之類的內功,震懾心神。
周化昀、步淵二人渾身一震,雙雙跪了下來,“師傅……”南宮意容堅定地看着他們,“要是你們不聽我的話,就將你們逐出師門。”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兩行眼淚流了下來,“師傅,徒兒記住了。”
南宮意容看着他們,忽然笑了起來,“哈哈,都起來吧,現在只是我們的猜測而已,也許到時候會有什麼變故也說不定啊。”
周化昀、步淵當然都不肯相信,南宮意容曾跟“神卦”諸葛難雲學過兩個月的卜卦之術,幾年來,雖極少進行占卜,但一經嘗試,無有不準,二人都知道也就是師傅安慰自己而已。
南宮意容道:“你們下去吧。昀兒去督促劍兒練功,淵兒好好準備一下去武當的事情。去吧。”
二人應下了,看着南宮意容,心情都很沉重,轉身下去了。
南宮意容獨自坐在大廳中,看着忽閃忽閃的燭火,忽然,一陣風吹了進來,蠟燭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