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燥膩,圓月當空,蟲鳴唧唧。
“我這一世征戰跋扈,破軍碎星,上指天道,位列仙宮,卻不想換得這恆久榮華,不及你回眸之萬一,今自斷於此,輪迴幽冥,下一世,尋你........”
方遊緩緩合上書。
“又一個逼人寄刀片的結局,唉,沒勁。”
狹小的出租屋裡,一臺老舊的電風扇吱吱呀呀的轉着。
窗戶大開,吹進來的風也不見清涼,紗窗上的破洞放進來的蚊蟲,倒是讓方遊抓耳撓腮,夜不能寐。
方遊此人,年方廿八,和這個大城市裡大部分蟻族一樣,懷揣夢想而來。
待冰冷現實澆滅熱情,磨平棱角,是等待機會還是就此認命,就上升到了人生抉擇的高度。
留下?真難熬。離開?不甘心。
在這個城市打拼七八年了,方遊仍是個公司小職員,擠公交車,住出租屋,雖然每天西裝革履,但還未到而立之年,臉上已經透出些許滄桑和頹廢。
曾經他豪言壯志,我就不信命,命運就是用來打破的!
冰冷的現實告訴青澀的少年,命運這種東西,有人打出生就擁有一切,有人窮極一生也碌碌無爲。
打破命運枷鎖,那是小說裡的情節。
方遊喜歡看小說,特別是求真問道、逆天改命的修仙小說。
這是他唯一的消遣,畢竟他也沒什麼閒錢能享受其他的娛樂活動,充值個讀書VIP,又便宜又殺時間,最重要的是將自己代入其中還能滿足那執掌山海的諸多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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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方遊盤膝於榻。
這是方遊的另一個愛好,和喜歡看修仙小說如出一轍,都是麻痹神經的一種手段。
每日煩憂,世人均有排遣的方式,無奈囊中羞澀,方遊自然選擇性價比最高的那個。
當然他可不會什麼吐納之法,只是單純在牀頭盤膝而坐,雙手合攏,十指纏繞,放空心境,想象自己能夠溝通天地。
要說這顛沛流離的處境,方遊總是想着忍一忍就變好了,明年說不準就能出頭,可造化弄人吶,越這麼想,越是一年更比一年糟。
就說今年吧,方遊每日都表現得朝氣爆棚,刻苦勤奮,在公司裡那是不計辛勞,迎難直上。
可結果呢?處處碰壁,背鍋倒黴,乾的多錯的多,越幹越錯。
方遊自嘲,這便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扯犢子。
所以他自創了一種打坐吐納的法門,不爲別的,就爲了每天這抓狂的身心能補充點陽壽便好吶。
夜更深了,方遊盤膝在牀頭,微閉雙眼,呼吸均勻,此刻的畫面很是靜怡,老舊的電風扇依然吱吱呀呀的晃着頭。
夏夜的風依然吹來燥熱,惱人的蚊蟲依然嗡嗡不休,但是方遊依然不爲所動,彷彿雕像。
打坐吐納這個習慣方遊已經持續了半年多,當然溝通天地,靈氣絲絲入丹海這種事他自己都不會相信的。
但是打坐確實能讓他短時間內忘卻各種煩惱和紛擾。
那物我兩忘的境界,彷彿讓他飄入了一個虛空,在那虛空中他不斷上浮,像迴歸母體一般,不願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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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的陽光有些刺眼,沉睡的城市也被重新喚醒,日月交替,周而復始。
“小方,去上班啊,今天還是老樣子?”
樓下早點攤的張姐看到一身白襯衫,黑西褲,還打着領帶,拎着電腦包的方遊走過來,熱情的招呼。
“早啊,張姐,還是老樣子,四根油條,一碗豆漿。”方遊笑着打招呼。
“好嘞,你先坐。”
油條很脆,豆漿很甜,方遊吃的很快,因爲稍後他還得去擠公交,然後再擠地鐵,輾轉一個多小時才能到達公司。
沒辦法,收入不高,只能把房子租的遠一點。
“走啦張姐,飯錢掃碼付過啦!”
方遊站起來擦了擦嘴,拎起電腦包,走向晨光裡。
“好嘞,慢點啊小方。”
張姐出來收拾碗筷:“多精神的小夥子啊,唉,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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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點半,方遊準時坐在了工位前,這是一家諮詢公司,規模不大,幾十個人,一半以上都是業務員。
方遊主要負責策劃案方面的工作,他是文科畢業,文字功底不錯,腦洞也開的較大,本來業績也是可圈可點,但不知道爲何,就是得不到公司領導的賞識。
入職幾年了,這方遊還是個底層小職員,小職員也就算了,還是個老黃牛。
老黃牛嘛,耕田犁地還得捱打。
“小方哥,李總叫你去他辦公室。”秘書小晶來到方遊的工位前小聲說。
“哦,好的,知道了。”方遊站起身,估摸着估計沒什麼好事。
這個李總名叫李強,是策劃部的總經理,方遊的頂頭上司,對他一向頤指氣使。
“李總,找我有事?”方遊敲了敲門,步入李強的辦公室。
“嗯,找你自然是有事。”說着把三份策劃案甩在了桌子上。
“方遊,這策劃案你做的?”
“是的,按照領導的要求,三份,一正兩備。”
方游回答,但不知這李強什麼意思,甩什麼甩,那是自己熬了三天加班的心血。
“你這做的是什麼玩意?是在向我炫技?笑我沒見過世面?”李強冷目。
上來就劈頭蓋臉一張王炸,方遊都懵了。
“怎麼會是炫技呢?在策劃會上是領導你說要創新,要抓年輕人的眼球,這方案是通過了會審的,也是按照領導你的要求修改過的呀。”
方遊解釋着,壓着心裡的火氣,這領導怎麼出爾反爾,不講道理呢。
“少那會審說事,你領導我還是我領導你?年紀輕輕,嘴這麼硬。”李強狠狠蹬了方遊一眼。
“明天就要給客戶移交方案了,你做的這破玩意,讓公司怎麼交待?這是公司今年的重點客戶,讓你搞砸了知道嗎?”李強站起身來,拍打着桌子。
“收拾收拾東西,滾蛋!”李強逐客,根本不容方遊再解釋。
方遊冷目,但還是把火壓下來了,轉身離開。
小公司就是這樣,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就被叛死刑,已經不是第一次,方遊早已習慣。
方遊走後,李強掏出了手機,撥打了一個號碼,那語氣簡直跟方纔判若兩人。
“喂,寶貝兒,嗯,明天的策劃案提交,你來我這裡,我給你準備了三份,都相當不錯,你修改修改。嗯,哈哈,行,晚上老地方,你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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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方遊又失業了,老黃牛也白當了,說被宰就被宰了。
沒轍,這就是小人物的悲哀,宰你毋庸置疑,不容反駁,有時還得感恩戴德。
方遊煩悶的坐在牀邊,雖然自己吃飽全家不餓,但眼看奔三了,顛沛流離的生活誰也不喜,但這最後一次,他還是決定要離開這座追夢的城市。
習慣便成自然,方遊在牀頭又盤膝坐下,只爲驅散煩悶,放空身心,嘗試讓自己進入那個虛無的空間。
夜很安靜,方遊緊閉雙眼,嘗試着連自己都不相信的天地溝通。
時間在緩慢流逝,牆上舊掛鐘的指針滴答滴答,轉眼又是天明,就這麼周而復始。
方遊早已沉浸在那物我兩忘的虛空,他自然不知,這一打坐,時間竟已過去了一天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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