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呢?書都去了哪裡!?
洛輕輕俯下身來,沿着井坑邊緣繞行一圈,又順着石梯進入天井——洛悠兒不在身邊,她只有儘可能貼近地面,纔可以看清腳下的情景。
沒走出十步,樓梯便到了底。
她這才反應過來,原本多達七層的天井,已被泥土填到只剩下一層!
洛輕輕顧不上太多,用雙手翻挖起來——泥土很鬆弛,並沒有經過反覆夯實,看得出來是最近才被填上的。不一會兒,她便找到了一些破碎的紙片,舉到眼前端詳一番後,洛輕輕感到渾身一涼。
這些紙張,毫無疑問來自於是藏書閣的書籍。
但現在,它們已經變得七零八路,而且邊角還有燻黑的痕跡,證明有人曾經焚燒過此地的藏書。
她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洛輕輕舉起拳頭,猛地砸向地面——
樞密府如果想要洛家的方士,帶走就行了,爲什麼他們連藏書閣都不放過!?
當拳頭貫入泥土深處,又一個黑乎乎的東西被砸了出來。
她微微一怔,將那根物件撿起。
那是一截手臂。
它屬於什麼人已經無從得知,骨頭上連着的皮肉已經所剩無幾,沒有腐化糜爛的唯一原因,是因爲被大火灼烤過,整個臂膀已經完全焦枯,像是一根折斷的樹枝。
洛輕輕不禁又想起了穿過城門時那些懸掛在頭頂的屍身。
她感到胃裡有什麼東西涌了上來。
……
搖搖晃晃地離開洛家府邸,洛輕輕靠在路邊的牆根上休息了好一會才恢復過來。
她不是沒預料過藏書閣可能會在動亂中遭到破壞,或許會有一部分書籍損毀甚至是遺失,但那終究是洛家近百年的積累,哪怕方士與宗家決裂,也不至於把恨意傾瀉到書閣上。至少她認識的洛家感氣者裡,就沒有一個厭惡書籍的。
「幽州洛家,萬物通識」的名號絕不是獨屬於宗家的榮譽,哪怕感氣者成爲了樞密府方士後,也應該盡心維持這個名號纔對。
她的計劃徹底落了空。
“洛姑娘……洛輕輕,真的是你嗎?”忽然,一個略帶驚愕的聲音從身旁傳來。
洛輕輕偏頭望去,發現一個模糊的身影在向自己張望。從氣的表象來看對方並非感氣者,其輪廓像是一名年輕男子,但嗓音卻不是自己所熟悉的人。
“你是……”
“這兒說話不方便,我們先換個地方。”他走近兩步,突然怔住,“你的眼睛……”
“沒事。”洛輕輕摘下眼罩,“只是看得不太清而已,認路還是沒問題的。”
“是嗎?”他收回伸到一半的手,低下頭道,“那請跟我來。”
繞過兩條街道後,男子帶着她走進一座氣派的三層樓閣——這裡看似像是客棧,卻沒有開門營業。走廊裡聚集着許多女子,見到洛輕輕都吃吃發笑,似乎在看什麼笑話一般。男子卻沒有解釋,腳下不停的將她引入了一間狹窄的客房中。
“呼……”他關上房門後長出一口氣,隨後轉過身望向洛輕輕,“抱歉,我本不應該讓你來這種地方,可現在洛家已今非昔比了。”
“你是宗家的人。”洛輕輕已然對男子的身份有了一個大概的猜測,畢竟千仞城裡能認出她喬裝後模樣的人屈指可數,此人必定對她相當熟悉,至少有過長時間接觸,同時還不被她記住。滿足這兩個條件的,也只有宗家了。
“是,幽州天才果然名不虛傳。”他拱手正式行了一禮,“我叫洛致勝,是二房一支中的長孫,你叫我致勝就行。”
他最多十五六歲,比自己還要年輕。
洛輕輕點點頭,“洛家府邸爲什麼會變成這樣?藏書閣……究竟是誰毀掉的?”
“是現在的城主,陸齊衡。他本是樞密府調來的方士,自從知道樞密府落敗以後,就完全像變了一個人。”洛致勝語氣有些低沉,“此人倒沒有直接針對洛家,因爲洛家分裂後,府邸就被封禁起來,不允許宗家任何一個人進入。那時候藏書閣還好好的,聽說是家主用一家人的性命保住了府邸完整。”
“那之後呢?”
“家主死後,許多洛家人便離開了千仞城——大家都擔心寧千世只是一時收手,等到局勢穩定後再進行第二輪清算。決定留在城內的十不存一,我也是其中之一……畢竟這裡曾有着洛家的一切。”他在洛輕輕對面坐了下來,“但誰也沒想到,路齊衡瘋了。他宣佈千仞城不再歸朝廷或樞密府管控,而是歸他一人所有,接着命令拆毀外圈民房,空出土地,說是要在一年內實現自給自足。同時他還加大徵稅,並將那些無家可歸的人貶爲奴僕,替他開荒耕種,修建城防工事,還說這是唯一保住千仞城的方法。”
洛輕輕一時竟不知道該接什麼話好。
她考慮了很多種原因,卻沒料到會是這樣。
——無論對方有何意圖,這已是事實上的割據。
“那藏書閣呢?”
保留洛家府邸明明對他的野心毫無妨礙纔是!
“有很多人反對他,既有原來的六部官員,也有千仞城中的文人、商人和百姓。陸齊衡動用城衛軍展開了大清洗,將反對他的人全部處以極刑。”洛致勝嘆了口氣,“因此而死的人少說也有一兩千,其中還包括宗家弟子。因爲人數太多,焚燒地根本不夠用,他便把藏書閣的天井當做了天然的焚燒場,而那些書籍則變成了就近取材的燃料。”
洛輕輕忍不住咬緊了牙關。
她終於知道,爲什麼一個存放書籍的地下石井中,會出現燒焦的枯骨了。
將屍體燒盡後掩埋,是防止邪祟產生的有效措施,陸齊衡顯然也清楚這點,只是他選擇了最爲粗暴的做法——直接利用天井當陷坑,燒完後用土填埋,這樣就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消除邪祟的隱患。
“啪!”
洛輕輕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自從洛棠和洛長天死後,她的心緒已經很久沒有如此劇烈的起伏過了。
“那其他樞密府的方士呢?難道就沒有反對他的嗎?還有落敗的幽州軍——他們又去了哪裡!?”
陸齊衡也露出了痛恨的神情,“陸齊衡如今的手下,就是原來的千仞城樞密府。而幽州軍……已經成了四處劫掠的強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