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一會,胡非爾才道:“我……我們剛纔是眼花了嗎?”
年輕人笑了一下:“你自己說呢?請安排我們先去見杜妮小姐!”
胡非爾連聲道:“自然!自然,和兩位一起工作,實在是太愉快了,雖然觀念上有所不同,但是請想想我的職責,不單是保衛國家,也有責任保衛地球!”
胡非爾在這樣說的時候,從他的神情上,可以看出他心中真是那麼想的!
年輕人作了一個理解的手勢:“請準備有關沙漠的一切資料和到沙漠去的交通工具,最好派人把杜妮小姐接到沙漠去和我們會面。”
“胡非爾將軍拿起電話來,根據年輕人的意思,下達了一連串的命令,包括替年輕人準備一架小型飛機,以及派出一架飛機去接載杜妮。
同時,也應年輕人之請,準備了露營所需的一切——年輕人知道公主有特強的感應力,可是也要有點時間等候的打算。
然後,胡非爾示意兩個軍官先離去,他的神色凝重,一望而知他有十分重要的事想說,而將要說的事,是連那兩個軍官都不適宜旁聽的。
當那兩個軍官離去之後,胡非爾又來回踱了幾步,才道:“事實上,我們已有超過七次的,確切知道異星人來過地球,或正在地球居留的記錄,只不過爲了怕引起公衆的恐慌,所以才一直嚴守秘密。有一次,我們甚至在一艘失事的星際航船當中,找到了十多具異星人的屍體。”
年輕人嘆了一聲:“其實,這也不是什麼秘密,很多人都知道,只不過因爲所有證據都掌握在政府手中,普通人拿不出確切的證明而已。”
胡非爾苦笑:“最高決策,在最近的將來,不會改變,這種情形……”
年輕人用力一揮手:“這種情形必然難以維持下去,當外星人越來越多出現之後,沒有任何一個國家的政府,可以長期嚴守秘密。”
胡非爾吸了一口氣:“如果……那事實再也不是秘密,會在地球上形成什麼樣的衝擊?”
年輕人想了一想,公主已先道:”別把外星生物的出現所造成的衝擊誇大得大嚴重。種種藝術形式和各種蛛絲馬跡,已使得許多地球人在觀念上接受了除地球之外,浩渺無際的宇宙之中,許多星體都有高級生物的這一觀念。”
既然地球人已有了這樣的觀念,當不會對外星人的真正出現,過分大驚小怪!
胡非爾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外星人屍體時的情形,不禁有點臉上變色,喃喃地道:“觀念上接受是一件事,真的看到了外星人,又是另外一件事。”
他說了之後,用力揮着手,像是要藉這個動作驅散心中的恐懼:“而知道外星人確實具有那麼強大的破壞力量,自然更大不相同。”
年輕人和公主都默然,胡非爾的心情,他們都很瞭解。事實上,他們自己,也免不了有這樣的想法。
雖然年輕人由衷地把外星人當作“來訪者”而不是“入侵者”,可是,又有什麼方法,真正瞭解外星人的心意,誰也不能斷定他們不會忽然發動對地球的攻擊。
別的不說,單就這件事例來看,那四個黑衣人就有着不可思議的能力,他們有一艘可以在地下自由來往的“船”,也可任意控制美國和蘇聯太空中心的通訊,甚至他們有力量可以侵入兩國最機密的電腦系統!
在這種情形下,地球等於是在鐵錘下的雞蛋!鐵錘不落下來,雞蛋自然沒有事,可是鐵錘只要向下一次,那麼雞蛋立時就粉碎!
作爲生活在一個隨時可以碎裂的”雞蛋”上的生命,能夠不提心吊膽嗎?
一時之間,二人靜了片刻,胡非爾才又道:“所以,來到地球的異星人,我們應當盡一切力量,把他們消滅,惟有這樣,才能保衛地球!”
年輕人和公主都一起搖頭,他們當然不會同意胡非爾的想法,年輕人道:“只怕消滅不了那麼多!”
公主秀眉略蹩:“只怕根本沒有能力去消滅別人!”
公主的語言十分深沉,她的話,也道出瞭如胡非爾將軍那一種地球人的悲哀!
把自己放在和外星生物敵對的地位上,可是又力量懸殊,當然無法和人家相比較!
胡非爾沉聲道:“我們在……實力方面,或者有所不如,但是我們……我們……”
他說到這裡,伸手向自己的頭上,指了一指:“我們有智慧,有計謀,——”
年輕人陡然喝道:“住口!”
公主在胡非爾一住口之後就道:“你的意思是運用陰謀詭計去對付外星人?”
胡非爾緊抿着嘴,好一會才道,“隨你們怎麼想,你們一定在罵我卑鄙,把地球人相互之間對付同類的陰謀詭計,運用來對付外星人,是的,我承認。可是外星人是我們的……天敵,是天生的敵人,對付這樣的敵人,什麼樣的手段都可以用!”
年輕人和公主不約而同地一起譁了一聲,他們和胡非爾在觀念上的分歧,一點也沒有改善,外星人是敵人還是來訪者,這一點,重要之極!
原來只是來訪者,但地球上的決策者,如胡非爾將軍,卻認定了他們是天生的敵人,那麼,事情演變下去,必然是悲劇。發動對外星人的進攻,引起外星人的反擊,在實力懸珠之下,地球人必然失敗。
“保衛地球”這種說法,聽起來十分偉大,就算失敗了,也十分悲壯,可是如果本來就根本不應有什麼保衛行動,那就滑稽之至!年輕人和公主都感到事態嚴重,年輕人一字一頓:“將軍,你這種心態,可能造成地球的毀滅!”
胡非爾面色鐵青,默然不語。
年輕人知道一時之間,也難以改變他的認識,他忽然想到了一點,駭然間:“蘇聯方面的高層領導人,想法也和你一樣?”
胡非爾口答得十分清楚:“不是和我一樣,是和我們一樣!”
胡非爾口中的“我們”,當然是包括了可以對國家,對地球產生決定性作用的許多將軍和決策人而言。年輕人和公主互望了一眼,心情十分沉重。
胡非爾又道:“共產主義和資本主義,本來是水火不相容的,但是比較起外星的入侵者,那又不算什麼,世界上任何一國的政府,必然都會全力以赴,把外星的入侵力量擊退!”
公主徐徐地道:“那……總得先確定有外星的入侵力量纔是……”
胡非爾道:“已經確定了,兩艘飛船,兩枚火箭,已經確定了?”
年輕人有點惱怒,用力一拍桌子:“那爲什麼不乾脆向外星人宣戰?”
胡非爾神情陰驚:“何必宣戰?我已說過了,對付天敵。可以採用一切卑劣的手段……”
他說到這裡,頓了一頓,纔算轉入正題:“所以,兩位如果發現了那批黑衣人,千萬記得他們是敵人,對付敵人,要先下手爲強,兩位需要什麼武器,最新型的,我都可以供應!”
年輕人和公主心意相通,一聽得胡非爾這樣說,都懶得再和他講下去,只是道:“飛機該準備好了,我們可以啓程了吧?”
胡非爾仍然緊盯着他們,可是接下來的時間中,他們自始至終,不和胡非爾視線接觸,也不理胡非爾的自言自語。
一直到他登上了直升機,胡非爾仍然陪伴着他們到了機場,一架小型飛機在停機坪等着,年輕人冷冷地道:“將軍,你不是想和我們一起到沙漠露營去吧!”
胡非爾悶哼了一聲:“我堅持自己的意見!”
年輕人作了一個“隨便你”的手勢,忽然笑了起來:“難怪衛斯理說,和你共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胡非爾大聲道:“一個人堅持己見是錯的嗎?”
年輕人先讓公主登機,然後他回頭揮手:“沒錯,你可以堅持下去!”
他上了機,關上了機艙的門,公主已坐在駕駛位上,飛機很快就起飛。
年輕人在公主的身邊,嘆了一聲:“胡非爾……給人以一種十分沉重的壓力,他的那種緊張的情緒,給人很大的壓逼感!”
公主也低嘆了一聲:“他的想法,正代表了地球人的想法。”
年輕人搖頭:“不,不是地球人的想法,而是地球上權力層的想法,他說得很明白,美國和蘇聯的領導層,都這樣想:凡是外來生物,來到地球的,都是地球天生的敵人。這種想法……真可怕!”
公主蹙起了眉,一面熟練地操縱着飛機,一面道:“希望我們能會晤到那幾個黑衣人,又能瞭解他們真正的意向,那麼,就可以召開一個世界各國高峰會議,讓世界的領導層明白他們只是造訪者,不是入侵者!”
年輕人聽了後,忽然現出了一種十分古怪的神情來:“這一批外星人是造訪者,下一批或許也是,可是再下一批呢?”
公主呆了半晌,說不出話來,她苦笑:“胡非爾的想法,也有一定道理,事實上,不懷好意的外星人自然大有可能,那種莫名其妙,一直在暗算人類思想行爲的力量,也決不產生自地球,可是我們既然沒有防衛力量,也就只好聽人擺佈!”
一聽到公主用了“聽人擺佈”這樣的形容詞,年輕人心中十分難過,只好長嘆一聲,過了一會,他才道:“所以,我們必須儘量爭取善意的外星人的友誼,以便在必要時,可以藉助他們的力量!”
公主“格格”笑了出來,雖然她的笑聲之中,有着大量的無奈,可是還是十分動聽,她道:“你的話,聽起來,倒有點像中國歷史上的什麼‘以夷制夷’的政策!”
年輕人十分乾澀地笑了幾下:“正是這樣,誰叫我們處於這樣的弱勢!”
胡非爾替他們準備的那架小型飛機性能極好,速度也很高,幾小時之後,飛機已在沙漠上降落。那時正是日落時分,沙漠中一片金黃,十分壯觀。公主的駕駛技術出色之至,飛機恰好停在一個相當大的標誌之前——他們知道那個標誌,就是杜妮小姐當日停車的所在。
接下來的一小時,他們十分忙碌,搭起了營帳,搬下了通訊設備,生起了火,煮熱香噴噴的咖啡,那時已經暮色四合了。
他們在營帳前背靠背坐着,夜色籠罩的沙漠,寂靜得十分神秘,在月色下看出去,沙漠又潔白得如同積雪,閃耀着一片淡淡的銀光。
年輕人幾次想問公主是不是有什麼特殊的感覺,卻沒有開口,因爲公主一副全神貫注的神情,只怕問了她,會對她集中精神有干擾。
兩人都不說話,背靠背坐着,輕輕擺着身子,微風吹拂在他們的身上,有時把公主的長髮吹了起來,撩在年輕人的臉上和頸上,帶來一陣十分舒服的酥癢之感,很令人陶醉。一直到午夜,公主才緩緩站起身子來,向前走去,走出了十來步,才向年輕人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跟上來。年輕人快步跟上去,在沙上留下了腳印,但已迅速被滾動的沙粒,將腳印填滿。
公主走出幾十步,就停了下來,擡起頭來,在月色之下,她的雙眼,看來明澈之至,她道:“大鐵筒就是從這裡冒出來的!”
她說着,伸手向腳下指了一指,年輕人聽得她這樣說,知道她一定有了特別的感覺,十分高興,雖然這時看來,他們所站之處,和別處一點分別也沒有,但年輕人相信公主的感覺。公主嘆了一聲:“我可以感到有一股特殊的訊息在這裡出現過,也知道它離去的方向……”
公主說着,又慢慢向東北方面,走出了十來步,然後站定,神色惘然:“可是,它到哪裡去了,我完全捕捉不到了!”
年輕人走向前去,握住了她的手,公主的手十分涼:“你捕捉到的,是一種什麼樣的訊號?”
公主淡淡一笑,搖了搖頭:“無法解釋,我的感覺很敏銳,嗯!就像一頭狗,可以嗅到曾在某處地方出現過的氣味——氣味也是一種訊號。”
年輕人沒有再說什麼,公主的感覺顯然敏銳,可是對整件事,一點幫助也沒有,他們的目的,是要使那幾個黑衣人再出現,可是根本不知道如何才能使黑衣人知道他們的意願。當晚,他們就在沙漠中,默默地來回踱步,直至天色微明,才進入帳幕之中。
即使在白天,沙漠中也十分靜,並沒有人來打擾他們的睡眠。一直到下午,纔有一架直升機,送杜妮小姐來到,出乎年輕人和公主的意料之外,杜妮是和她的仰慕者居比一起來的。
直升機放下他們兩人,就馬上飛走。杜妮看來精神很好,只是神色蒼白。杜妮和居比一看到年輕人和公主,就由衷地道謝,杜妮呆呆地望了公主半晌,才感嘆:“天下竟然有這樣的美人,真是!”
公主對於讚揚她美的話,早已聽得麻木了,她和年輕人立即就把一切告訴了杜妮和居比。兩人聽得目走口呆,居比說話的神情,有點像夢囈:“一艘能在地下航行的船?可以在固體之中,自由前進,這……太不可思議了!”
年輕人道:“固體不穿越固體,是地球人的觀念。事實上,頗有一些有異能的人,能使固體穿越固體的。”
公主補充道:“也有一個可能,這艘船的航行方式,根本不是普通的航行方式,是穿越空間的一種方式——關於四度空間的突破,我們還無法想象。”
居比仍然張大了口,像是連呼吸都有困難,杜妮更是面色蒼白,結結巴巴地道:“我見到的那四個黑衣人……是外星人?”
年輕人和公主一起點頭。年輕人更解釋:“寬大的頭罩和黑袍,是爲了掩飾他們原來的形態……”
杜妮的聲音,不由自主,變得十分尖銳:“那他們原來是什麼樣子?”
年輕人道:“不知道,他們並沒有害你,這證明不論他們的形態怎樣,都沒有惡意!”
杜妮駭然道:“我曾被他們禁錮在一個十分狹窄的小空間……像是在棺材中一樣!”
年輕人沉吟了一會:“假設他們正在觀察你,我相信他們雖然到了地球,可是儘量不和人接觸,既然遇上了你,這才研究觀察一番,並且把一個重要的訊息,通過你傳遞出去!”
杜妮苦笑:“幾乎害得我一世都要在精神病院之中度過,太可怕了!”
年輕人也苦笑:“黑衣人定想不到會有這樣的後果!別的星球上的高級生物,只怕不容易理解地球人的卑鄙行爲,變化萬端,什麼花樣都有!”
杜妮當時是想起了這些日子來的遭遇,所以神情十分慨憤。公主輕拍着她的手背:“現在,一切全過去了,你還記得當日那大鐵筒出現的地點?”
杜妮擡起頭來,也不能十分肯定,伸手指了一指,指的地方,正是昨晚公主佇立了很久的所在。
公主向年輕人望了一眼,年輕人有掩不住的失望。因爲杜妮的來到,顯然對發現那幾個黑衣人,一點幫助也沒有,一切仍然在一片迷霧之中!
他們還是在沙漠之中,停留了三天。
在這三天中,胡非爾每天都和他們聯絡,到了第三天,杜妮和居比要求離開,不多久就有直升機來,把他們兩人載走。
胡非爾在電話中問:“兩位有什麼打算?”
年輕人的回答是:“沙漠露營的情調不錯,我們還想多等幾天。”
胡非爾當時沒有說什麼,第二天黃昏時分,直升機再度來到,胡非爾自直升機上走下來,年輕人和公主這時正靠在一起坐着,胡非爾直來到了他們的面前,站直了身子宣佈:“志願者已挑選出來,搜索火箭,在三夭之後升空,看來,兩位的努力,並無成果!”
年輕人嘆了一聲,表示承認了胡非爾的論斷,公主也沒有解釋她感受到曾有強烈的特殊訊號——說也沒有用,因爲事實是他們無法和“黑衣人”接觸!
過了好一會,年輕人才道:“志願者是大無畏的勇士,他們知道自己會有什麼樣的危險?”
胡非爾點頭:“知道,他們知道自己可能消失在太空之中!”
胡非爾說到這裡,也不禁神色駭然!
以前,人總以爲死亡最可怕,可是一個人如果消失在太空之中,根本不知道是死是活,也不知道會落人一個什麼樣的處境之中,那豈非比死亡更可怕!
如果說死亡是“一了百了”,那麼,不可測的命運,就自然更令人覺得可怕!公主又問:“兩國都有志願人員?”
胡非爾點頭:“兩個,美蘇各一,都是十分優秀的太空飛行員。”
年輕人緩緩搖頭:“要是升空之後,又失蹤,那下一步的行動是什麼?”
胡非爾神情偶然,嘆了一聲,望向遠方,看得出他心事重重。過了好一會,他才道:“我在一次雙方的會議中提出了一點:搜索火箭送上太空軌道的,不應該是普通人,而要是有超異能力的人,才能應付不可測的遭遇!”
年輕人和公主,都聽出了胡非爾的“弦外之音”,他們兩人互望了一眼,並不搭腔。
胡非爾又嘆了一聲:“可是,就算有了合適人選,這種行動的兇險,實在太大,生死都不可測,也無法斷定是不是會有那麼大的勇氣!”
聽到這裡,公主還沉得住氣,只是微笑。年輕人卻已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伸手直指胡非爾:“將軍閣下,你有什麼話要說,只管爽快他說!”
胡非爾自遠處收回視線來:“我提議兩位去擔任這項探索工作!”
年輕人繼續笑:“我們能勝任嗎?我看將軍閣下親自出馬更好!”
胡非爾的回答,卻出乎年輕人的意料之外:“正是,我會去的——和你們一起。”
年輕人陡然止住了笑聲,和胡非爾對望着,在胡非爾堅定而有點近乎冷酷的眼神之中,他感到了一股挑戰的意味,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到公主柔軟的手,已經握住了他的手——表示公主一定會支持他的任何決定。
年輕人緩緩地道:“將軍,我佩服你的勇氣!”
胡非爾的聲音之中,有着相當程度的自嘲:“其實,我害怕得要命,但我覺得那是我軍人的責任,就算你們不去,我也要去——剛纔我提到的,美國方面的志願者,優秀的宇宙航行員,就是我!”
年輕人和公主一起鼓掌,年輕人一下子,就已經有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