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章 客居,遊身
慕容都坐看亭臺山月,見此山月雖與花城山月相同明耀,然因患客居,磊落胸懷,亦不覺悵然興懷道,“諸事無常,唯此月清輝不減,猶似當年。”
越天姥年過古稀,已臻耄耋,在醫術上雖與太史神龍齊名,論輩分卻要長一輩。天姥少時學醫採藥,跋山涉水,入耳嘈雜,過眼熙攘,花開花謝,人事反覆,至如今,自要比他人領略得多。聽得慕容都興嘆,一無波瀾道,“古哲有云:變矣過矣,時不復矣,吾輩當以有朋團聚爲樂。依老身之見,慕容先生性情開朗,氣度深疊,當不自沉溺。”
慕容都聞言大笑,連聲道,“慚愧慚愧,天姥澹泊廣闊,晚生倒是狹仄了。”
越天姥呵呵笑道,“慕容先生也不必過謙,這話若是被丫頭聽到,她必要說,‘哎呀姥姥啊,慕容先生狹仄了,那我豈不是一張薄片兒了?’”
慕容都猶是哈哈而笑,“非也非也,後生可畏,後生可畏。”
慕容夫人笑道,“歌詩姑娘傍晚就與靈煙少俠去了世人樓,不知幾時回來?”
“不用管她,”越天姥滿懷憐愛道,“野丫頭瘋夠了一準就回來了。哎,不過有煙兒陪伴,怕是要晚些嘍。”
正說着,越歌詩和劍靈煙卻已回來了。
劍靈煙向三位前輩問了好,越歌詩則咯咯笑道,“姥姥,詩詩果真回來了,果真回來換身行頭,再去逛一回!”
越天姥打趣道,“這裡可沒有你的衣服,難道你要扮成個小老太婆不成?”
衆人齊笑。
越歌詩更是笑彎了腰,笑罷嬌道,“姥姥,你淨愛戲弄詩詩,詩詩想念姥姥,過來跟姥姥唸叨幾句都不成?罷了罷了!我回小間換衣服去。”越歌詩拉着劍靈煙即走,一面卻又笑道,“慕容先生,慕容夫人,可不要急着睡哦,回來給你們帶好東西。”
越天姥笑道,“你要瘋自便瘋去,莫要累人。”
慕容夫人補充道,“好東西是跑不了的。”
滂沱山小竹林裡卻是下着雨,漆黑一片。
川母川父和川老頭子都已睡去,川江夜和凌尺素卻不在小竹林裡。
兩人正在去大竹林的路上。
川江夜本是陪着凌尺素聽雨的,忽而興致道,“尺素,不如去大竹林走走。”
凌尺素一愣,繼而微微一笑道,“現在?”
川江夜回道,“現在。”
凌尺素起身去拿蓑笠,川江夜則拿來兩隻燈籠,稍微整改,便向大竹林去了。
夜路頗爲難行,當兩人翻過一道山嶺,雨已停了,涼風習習,一輪圓月當空。
凌尺素已摘下斗笠,望着圓月道,“還真不枉出來走一趟。”
川江夜先察覺到異常,道,“這邊似乎並不在下雨?”
凌尺素往前快走幾步,隨之咯咯地笑起來,回頭道,“果真!這地面還是乾的!”
川江夜走過來,凌尺素將斗笠扔在路旁,又將蓑衣脫去,也扔在路旁,仰頭望着圓月直笑,停下來了才道,“哎呀,鞋裡全是泥水,一時竟未察覺。”
川江夜愜意一笑,道,“你將蓑笠扔在那裡…”
凌尺素看了看地上的蓑笠,笑道,“如此朗月,豈會有雨?穿戴蓑笠可不輕簡,回來時再捎上也無妨。”
川江夜身材魁梧,雖穿戴着蓑笠,卻絲毫沒有類似感覺,不過經此提醒,也隱隱約約覺得沉重起來,便笑道,“嗯,有道理。”一面將蓑笠褪去,也扔在路旁。
凌尺素又笑起來,提着燈籠,徑直往大竹林竹樓而去,不時回頭催促川江夜,如快些快些!川江夜便快步跟上。
大竹林裡,七丹青和明卷僧早已看見遠處兩點突然的亮光。
玉吹煙笑道,“那莫非是鬼火?”
檀名女撲哧一笑。
玉吹煙道,“笑什麼?”
衆城明月。
換了一身行頭的越歌詩拉着劍靈煙到處亂跑。劍靈煙爲此一直沒能停下來好好爲自己挑選些喜歡的物品。
越歌詩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這個不錯,真不錯。”買下即遞給身邊的劍靈煙。
劍靈煙偶爾問道,“詩詩,你買這麼多,要給慕容先生和夫人的好東西是什麼?”
越歌詩神秘道,“你猜。”
劍靈煙攤攤手,又被越歌詩拉走。
越歌詩笑道,“靈煙大哥,你被稱爲‘智利無雙’,怎麼連這都猜不着?”
劍靈煙無奈一笑,搖搖頭。
越歌詩黠道,“這麼難?”
劍靈煙不服氣道,“我現在想買一件禮物給你,你可猜得出是什麼?”
“咦?”越歌詩假裝好奇,道,“真的麼?”
劍靈煙道,“當然是真的。”
越歌詩詭異一笑,道,“哈哈,我偏知道!”
劍靈煙忙道,“是什麼?”
越歌詩慢踱幾步,回身笑道,“醉倚玉搔頭,幾曾知旅愁。”
劍靈煙暗暗稱奇,“你怎麼知道?”
越歌詩咯咯一笑,道,“你猜啊!”
劍靈煙搖頭一笑,不猜。
川江夜和凌尺素兩人已行至,檀名女在後面一推,玉吹煙不由得第一個迎人。檀名女在後跟上,搶先笑道,“方纔吹煙說你們這燈籠是鬼火,可猜這言外之意是什麼?”
凌尺素笑看玉吹煙。
玉吹煙笑道,“我怎會說那樣的話。”
川江夜自嘲道,“我們這身打扮,與黑白無常確有幾分相似。”
衆人聞言,明顯注意川江夜和凌尺素一黑一白,煞是儼然。
檀名女同時也注意到另一處異常,“怎的滿是泥濘?”
凌尺素笑道,“說無常是無常,這邊晴空朗月,那邊卻正下雨,無星無月。”
“一嶺之隔,竟有截然不同的兩番景緻。”檀名女稍稍贊異,又笑道,“來,尺素,換了衣物再談。”
夜入深沉,街上行人少了許多,越歌詩也盡了興,拉着劍靈煙要回世人樓。
劍靈煙卻木木道,“等…等等,我還沒有…”
“那玉簪子麼?”越歌詩停下腳步,笑道,“靈煙大哥看上的一定是極好的,現在怕早已被人買去了。”
劍靈煙看着越歌詩不語,卻是極想回去,一時分神,越歌詩又道,“怎嘛?難道靈煙大哥眼裡,詩詩比不過那簪子好麼?”
劍靈煙一個恍惚,道,“是!噢,不不…”
越歌詩撲哧一笑,道,“究竟是也不是?”
“你是如何問的?”
越歌詩大笑。
劍靈煙咧咧嘴,想說要回去,卻被越歌詩拉着,直到世人樓門前才停下。越歌詩放開劍靈煙,不知從哪裡拿出一枚髮簪,在劍靈煙眼前一晃,笑道,“看!”
劍靈煙甚是訝異,“你?”
越歌詩將髮簪收到背後,又笑道,“順手牽羊咯。”
劍靈煙欣喜,眉頭卻忽又一擰,“這不對!詩詩,你牽了人家的寶貝,若是人家發現有失,豈不是要整夜傷心?”
越歌詩笑道,“她若是又發現多出來一枚銀子,總該會破涕爲笑了吧?”
劍靈煙搖頭一笑,道,“你呀!”轉又道,“噢,你怎會這門營生?還有那天我看見你出飛刀…”
越歌詩打斷道,“咦?什麼飛刀?”言罷又是一笑,瞅了劍靈煙一眼,伸出右手食指在劍靈煙眼前擺了擺。
劍靈煙不再問飛刀的事,笑道,“那說說這三隻手的功夫。”
越歌詩背手跳開幾步,忽地回身笑道,“我悟性高,這是從多海那裡學來的牽羊手,沒想到吧?”
“哎呀!我竟忘了野丫頭還有這門絕技。”劍靈煙道,“詩詩能在短短的時間裡學得牽羊手,果真非凡,卻不知是因何機緣…”
越歌詩連聲噓道,“回到小間再說。”
劍靈煙點了點頭。
越歌詩將別在頭上的髮簪摘下,又將新的髮簪遞到劍靈煙跟前,小嘴一翹道,“幫我插上去,還是你送的禮物。”
劍靈煙笑着接過髮簪,很笨拙地插進越歌詩的發叢裡,反覆瞄着,直到越歌詩問好看與否,才木然道,“好看!”
越歌詩臉一紅,跑進世人樓,劍靈煙轉身快步跟上。
此處蔥蘢樹婆娑,白花數朵不須多。乍晴乍雨陰陽地,忽往忽來野鬼歌。無靈無性皆莫入,光陰到此空消磨。
川江夜和凌尺素換好衣物,猶是一黑一白,原來檀名女的衣物清一色雪白,步東亭的衣服雖有不同顏色,川江夜卻偏偏選了黑色。
玉吹煙打趣道,“嘖嘖嘖,今夜不是中秋節,卻是中元節,黑白無常來討吃了。”
凌尺素笑應,“對,合不該此時來,是我們記錯了日子。”
川江夜接道,“無常過陰嶺,一雨一時明。雨樓人已睡,明屋鬼猶行。”
檀名女咯咯而笑,道,“這團圓之夜,倒成了百鬼夜行的風景,就不知外人看見我們這些野鬼,是不是要嚇到魂飛魄散!”
步東亭笑道,“我倒覺得他們若真見識了這等野鬼風流,恐怕也想做鬼。”
玉吹煙接道,“我們都是牡丹花下死的麼?”
甄秋梧本已睡下,此時卻也醒來,悠悠地從竹樓裡走出來,人未至而聲先聞,“既有貴客來訪,當秉燭夜遊,歡飲達旦。”
此言正是。
世人樓小間,越歌詩將心中秘密傾訴,兩人越聊越深,劍靈煙卻突然道,“詩詩,你說要給慕容夫人禮物?”
越歌詩咯咯笑道,“靈煙大哥,你還惦記着呀?可現在回去恐怕要打擾了。”劍靈煙笑了笑,覺得也是,越歌詩又道,“今晚我們就在這裡,如何?”
劍靈煙面露難色,越歌詩又建議道,“我們先來個痛飲長談,繼下的事情,就由老天安排。”
劍靈煙點點頭。
飲了少許酒,劍靈煙竟因困而睡去了。
許是陪女孩子狂街,太累之故。
亭臺山上,越天姥已經入睡。慕容夫人陪着慕容都,也要回房休息。
慕容都悵望衆城明月,久久不語。
慕容夫人輕輕笑道,“蘇子有詩云: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蘇子淡蕩豪放,身世支離,可引爲嘆。”
慕容都開懷而笑,道,“攝心,有你,有皇兒,我可不敢稱支離。”
阿虛谷在中秋之後離開大竹林,偕同一笑僧雲遊去了。
川江夜和凌尺素收到洛白衣來信,暫時在小竹林住下,並不回孤落客棧,因此時不時能與大竹林幾名丹青聚會,暫不聞江湖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