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章 情竇
離開一字渡口,皇甫飛卿若有所思。
“飛卿,在想什麼?”
皇甫飛卿聞言略略一笑,道,“也不知道爲何,我…我總覺得鮫鈴和謝家姐妹的舉止有些怪異。”
“哦?是麼?那你有何想法?”
皇甫飛卿回憶道,“你們可還記得上無常嶺時,洛大哥一直覺得鮫鈴有些熟悉,我本不覺得,但經洛大哥一說,倒真有些同感了。今日所見,更令我覺得蹊蹺,鮫鈴做飯糰的手藝實在是跟裳姐姐太像了。”
“你認爲…” 慕容花城道,“噢,這位裳姐姐又是哪家姑娘?”
“她呀…”皇甫飛卿笑了笑,道,“她是小神龍的準夫人。”
慕容花城笑道,“方纔在渡口小屋裡你說什麼很親密的朋友,哈哈,原是爲此,有趣有趣。”又道,“不過你跟她提到黃裳這個名字是,她好似沒什麼異常的反應。”
皇甫飛卿道,“她帶着面具,很難察覺她有什麼情緒波動。”
千百媚笑道,“我注意過她的眼神,沒有任何驚惶失措之色,倒是在聽到飛卿提到有同樣的手藝時非常開心。”
皇甫飛卿開心道,“是呀,她這麼開心,也真是少見。”說着即咯咯笑了起來。
慕容花城覺得這笑聲不懷好意,便道,“飛卿,你笑什麼?”
皇甫飛卿咯咯笑道,“塵大哥,千姐姐,你們有沒有注意到?飛絮一直很靜,卻在幫鳳皇解圍的時候說,‘姐姐,慕容公子心地善良,只是有些話嘮,你別介意。’哈哈。”
“嗯,有的,當時我還愣了一下。”千百媚一本正經道,“沒料到飛絮卻是個‘爲人性癖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角色。”
“我說人心難測,果不其然。”
“飛絮姑娘對慕容公子本是仰慕有加,卻沒料到慕容公子會如此口舌招尤。”塵琴子也加入戲道。
皇甫飛卿拍手笑道,“對對對,另外鮫姐姐對鳳皇一直是冷冷的,真是快活!”
慕容花城訝道,“小飛卿,你竟有這麼壞,我居然一早沒察覺!”
皇甫飛卿只笑不答,卻又想起月靈風和冷花兒。
月靈風此時猶在名域山莊,聽到外間聒噪的消息,心中鼓動,也想出去助陣,卻只跟塵多海開起玩笑,以免塵多海到處亂跑。
塵多海心知出去必多跋涉,繫着洛白衣,不去反倒是幫忙。但依幽魅無影個性,一直呆在山莊裡也不是辦法。
名逝煙想出主意,帶塵多海和冷月二人遊覽渡海山。此舉正合心意,連冷花兒都樂不可支,遊了一天,塵多海回到名域山莊,累得說什麼也不願再出去了,第二天卻又嚷着要出去,很快逛遍整個歧路城。
名逝煙和月靈風不敢有異議,冷花兒卻說什麼也不願陪同,不過到底哪裡犟得過野丫頭呢?只得跟隨。
路上只有一葫蘆好酒,冷花兒可不捨得豪飲畢盡,見到酒鋪就先鑽進去。塵多海起初也不管,任冷花兒拖拉飲酒,自己則拉着月靈風和名逝煙到處跑,見冷花兒未追上,回到山莊,看見冷花兒笑嘻嘻的,原是半路偷跑回來了。
說來也怪,冷花兒除了飲酒,跟名嫣聊天時竟好似多年不見的朋友,總是沒完沒了,就連名逝煙也訝異道,“娘,你怎麼沒跟我有這麼多話啊?”
名嫣笑道,“你三天有一天陪着娘麼?”
名逝煙只呃一聲。
塵多海插嘴道,“名夫人說老酒鬼好似故人一般,多聊幾句不是很正常麼?”
月靈風手拍摺扇,盈盈笑着,若有所思。
當年拜候幾大門派偶遇冷花兒,又因塵多海作弄,與冷花兒同去空寂寺,卻毫無緣故地被阿虛谷阻攔在山門小徑上。
月靈風彼時便已起疑,阿虛谷攔的是冷花兒,自己是傳信的貴客,卻也一併被攔住,可見其中原由不淺。
然而心雖有疑,月靈風見冷花兒高興,也不拿些費腦筋的東西出來糾結。
再說塵琴子四人回到花城,進入風塵樓,已是午後,臨近傍晚。慕容花城在樓上呆了片刻,便回到慕容家——塵琴子三人則在風塵樓燒水洗簌,換了一套衣物,依約前往慕容家做客。
慕容都看到慕容花城回來,卻不見其他人,便問,“怎麼樣,你們找到造樂師了麼?他可有何爲難之處麼?”
慕容花城卻道,“父親,你的身體好多了?”
慕容都道,“好多了。”
慕容花城笑道,“我發現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慕容都道,“什麼事情?”
慕容花城道,“你來看:名臺、利階、造樂師,不僅不是壞人,反而都是良善之類,我在想這大宗師會不會也是…”
慕容都打斷慕容花城的話道,“大宗師或許真有善的一面。然而大宗師善於利用人性之弱,恩威並施,人爲他所用。他能在江湖中興風作浪而不露蹤跡,可見一斑。”
“恩情…”慕容花城道,“父親,你爲何執着於此,不多透露一些線索?”
慕容都不語。
“因爲有些恩情就該這樣。”說話的是慕容夫人,只見慕容夫人緩緩走來,慕容花城趨前問安。
慕容夫人笑道,“孩子,花城有今日之象,你知大宗師幫了多少?”
慕容花城想起謝父謝母對慕容家的感恩戴德,心道,“原來花城的恩人是他。”嘴上卻道,“如此說來,父親,娘,你們是不是見過大宗師?”
慕容夫人笑道,“天底下恐怕只有大宗師見過大宗師。”
“那他是怎麼幫忙的?”
“用腦子。”
“咳!”慕容花城有些尷尬道,“你們不說也罷,但你們到底瞭解大宗師多少總可以透露一下吧?”
慕容都嘆道,“少之又少。”
“那父親知道權座的下落麼?”
“知道。”
“當我沒問麼?”慕容花城氣餒,忽又喜道,“不過,我們也快知道了。”
慕容都道,“爹爹知道的也只有這些,問我也沒有用。”
塵琴子三人既來,慕容花城便將三人引去水方閣,隨即將回來時跟慕容都的談話複述一遍,以待探討。
塵琴子道,“名臺、利階、造樂師,鳳皇之見乃是。餘下有權座和欲花使。”塵琴子吐出“欲花使”三字,下意識地看向千百媚,只是一眼,繼續道,“若他們也一樣是良善之類,就果真奇妙了。”
千百媚笑道,“哪裡會有一帆風順的事情。”
塵琴子道,“也是。”
皇甫飛卿察覺塵琴子有異,道,“塵大哥,怎麼了?”
“哦…沒事。”塵琴子掩飾道,“我是在想,鮫姑娘會不會就是欲花使?”
皇甫飛卿托腮沉思道,“傳信,帶路,使者,女子…欲花使?”皇甫飛卿雙掌一擊,悟道,“真有可能!你們想想,信使除了傳信,不正是很好的跟蹤者麼?我們不妨大膽地猜測一下:欲花使與大宗師之間或許有接頭的方法。名臺、利階、權座、欲花使,一環扣一環!如果真是這樣,我們離目標就只剩咫尺之遙了。”
塵琴子贊同道,“不論如何,我們接下來要跟緊鮫鈴,她的身份不單純。”
慕容花城卻疑道,“鮫鈴是齊先生失散多年的女兒,鮫鈴又是大宗師的人,齊先生說當年大宗師出手救他於水火之中,卻失落了愛女,這也太過巧合,難道,難道…”
“是局!”皇甫飛卿忿然道,“果真其心叵測!以齊先生的本事,做中間傳信人顯然綽綽有餘,大宗師這招着實陰毒!”
千百媚搖搖頭道,“若無把柄,齊先生豈是易與之人?再者說,大宗師擄走齊先生的女兒,卻教她武功,鮫鈴做傳信使、帶路人,雖跟齊先生相見不相識,但至少…或能說明大宗師也非是完全無情無義的人,也有弱點。”
慕容花城撫掌一笑,笑道,“今天收穫不少,後天會面,我們要做好準備。”
皇甫飛卿信心滿滿道,“我們無論如何,必要勸她上無常嶺,待他們父女相認,再把事情托出,到時反將大宗師一車!”
塵琴子道,“好是好,不過我總覺得事情沒有這麼輕而易舉。”
皇甫飛卿笑道,“塵大哥放心。”
塵琴子點點頭,又看了千百媚一眼。
千百媚微微一笑,道,“放心。”
到了約定的時間,塵琴子四人早早趕去一字渡口。來到一字渡口,出來迎接的卻只有謝家姐妹。
塵琴子道,“鮫鈴姑娘呢?!”
謝飛絮淡道,“鮫姐姐在你們離開不久,也離開了。”
皇甫飛卿小嘴微張,全是不可思議之狀。
謝飛絮又道,“各位不用如此驚訝,鮫姐姐走了也沒事,因爲…”
謝猗搶道,“因爲鮫姐姐根本不是你們要找的人,你們要找的人是姐姐。”
塵琴子訝道,“這…”
謝猗笑道,“你們可還記得在我家的時候,我一直想插嘴說話都被姐姐阻止了?那天我說‘我見過’,你們還有印象麼?你們可知我見過什麼?”
塵琴子四人面面相覷。
謝猗笑道,“我見過那顆紅痣呀!但不是在鮫姐姐身上,是在姐姐身上!”又道,“鮫姐姐是天生的說謊大師,把你們騙了吧?”
慕容花城自言自語道,“好個關如詩,鳳皇算是領教了。”
謝飛絮抱歉道,“事情說來話長,各位進去稍坐。”
塵琴子四人想着前晚的推想,真是莫名其妙。
進入小屋,謝飛絮緩緩道,“那日在這裡與你們初見,我就打算好了。那日我們其實是來找鮫姐姐的,因爲有約在先,我跟小猗謊稱鮫姐姐不在。回去時候小猗玩的石子其實是給鮫姐姐留的信號。”
“回到家裡,阿媽出來說‘破天荒’的情景,大家想必都還記得,那是我跟阿爹阿孃約定好的,其他人並不知道。我偶然知悉自己不是阿爹阿孃的親生女兒,我擔心有人回來將我帶走,所以早早準備好一個謊言。但是那個謊言有個漏洞,就是鮫姐姐。所幸鮫姐姐隨機應變,那天幫忙瞞過了你們。”
“至於飛絮手,其實是從我這裡學去的。我跟小猗能到這裡來也是偶然,鮫姐姐出手不問緣由,我本是不會武功的人,如何招架得住?但說來也怪,緊急時我竟然莫名其妙地使出些奇怪的掌法,後來才從你們口中得知這套掌法叫飛絮手。俗話說不打不相識,我跟小猗這纔跟鮫姐姐交上了朋友。不過鮫姐姐不說來歷,也不露出面貌,後來…”
“鮫姐姐美得不可方物!”謝猗插嘴道。
慕容花城忙道,“是什麼樣子的?”
謝猗想了想道,“很美。”
“描述一下。”
“很美。”
慕容花城無奈一笑,轉向謝飛絮道,“謝少女,你…”
謝飛絮吞吞吐吐道,“這…鮫姐姐,她不讓我們說的…我,我不能說。”
塵琴子相信謝飛絮沒有說謊,道,“既然飛絮纔是齊先生的女兒,那飛絮可願意去見齊先生?”
謝飛絮點點頭道,“我已經跟阿爹阿孃說了,我跟你們一起去。”
塵琴子道,“方纔飛絮說那個謊言的漏洞是鮫姑娘,又是何解?”
謝飛絮笑了笑,道,“編造那個謊言時還沒有遇到鮫姐姐。”
塵琴子道,“如此說來,當年把你送來的那名小姑娘,是真有其人?”
“嗯。”謝飛絮道,“不過當年她把我送給阿爹阿孃後就離開了,沒有再回來過。我跟阿爹阿孃編的謊裡多加了一個情節,真真假假,連自己都以爲是真的,況乎他人?”
塵琴子不禁發笑,自嘲道,“原來存心要騙一個人,是可以很高明的。”
謝飛絮聞言覺羞。
皇甫飛卿也笑道,“照飛絮這麼一說,難不成大宗師竟是個小女孩?哎呀,世事千奇百怪,着實難料。”
千百媚卻笑道,“若真如此,大宗師現在不過三十上下,太荒謬了。”
塵琴子頷首道,“一個小女孩便有如此心機,實在罕見。也許她是大宗師爲掩人耳目收…不對不對,飛絮,鮫姑娘平時是否帶有一根竹簫?”
謝飛絮聞言微微一愣,旋即咯咯而笑,道,“塵大哥若懷疑鮫姐姐是那名女孩,這就錯了,鮫姐姐不過長我一兩歲而已。兩歲的女童抱着女嬰的情景,飛絮可不敢想象。”
衆人都笑了起來。
塵琴子搖頭笑道,“是我多慮了。”
皇甫飛卿轉入正題道,“既然飛絮答應同去,現在就收拾一下,我們不耽擱了。”
塵琴子等點點頭。
謝飛絮又道,“鮫姐姐那天匆匆離開…你們不要懷疑鮫姐姐,鮫姐姐不是壞人,她有苦衷的。”
塵琴子道,“放心。”
塵琴子四人既知前晚分析多有錯謬,只有從頭清理思路——鮫鈴不是造樂師的女兒,卻出現在謝飛絮身邊,與前晚的分析並不牴觸。鮫鈴是大宗師的人,當年的失散,也必定跟大宗師有關。四人眼神一碰,心照不宣。
齊去無常嶺,四人變成六人。
慕容花城駕了馬車,但到了無常嶺地界,馬車難行,謝飛絮和謝猗沒有內勁,無常嶺又極險峻,爬山涉水,謝家姐妹哪裡吃得消?塵琴子等看在眼裡,一路上走走停停,花了許久纔到。
至於太過險峻的地帶,謝家姐妹必須牽引而行。
塵琴子和慕容花城分別牽着謝猗與謝飛絮,不能背也不能抱,好不辛苦。
謝猗其時累得夠嗆,卻猶是嘻嘻哈哈的,忽然道,“姐姐,那個…他們說的齊先生是姐姐的親生父親,姐姐合該叫他一聲爹爹。那我呢?我該叫他什麼呀?”
謝飛絮一愕,似也纔想到這層。
慕容花城笑道,“你跟我們一樣,叫他齊先生就可以了。不過齊先生若知道謝君子和謝少女是姐妹,一高興收你做義君子,你就要叫他義君子父。”
衆人哈哈一笑。
謝飛絮被慕容花城拉着,一路忐忑不已,總不知要說些什麼緩解,此時聽到慕容花城開玩笑,偷偷笑着,猛然被慕容花城看見,兩人眼神一撞,謝飛絮一驚,腳底便踩滑了。
慕容花城倒是利索,一把將人抱住,急道,“小心!”
衆人聞聲看過來,見兩人抱着,都覺無乎不可。
謝猗盯了許久,忽笑道,“鳳皇,你已經救下姐姐了,還抱着姐姐幹什麼?”
慕容花城連忙放開謝飛絮,略微尷尬道,“哎呀,不好意思。”
謝飛絮的臉刷地一下即紅透了,道,“無礙,多謝。”
謝猗道,“姐姐,你只能是謝飛絮,不能是謝鳳皇。”
謝飛絮羞惱道,“你多嘴!”
謝猗卻是一笑,唱道,“鳳求凰兮遊四海,雲煙茫茫卿何在?千山萬水憂歡路,慕容花城落飛絮。”唱罷又兀自拍手自賞道,“至矣盡矣,蔑以加矣,妙極妙極!”
塵琴子大笑贊同,又道,“小猗,你的歌聲極是動聽。”
謝猗嬉道,“動聽歸動聽,琴子哥哥呀,你要拉緊我啊,不然我也失足,可不是同樣好玩喲。”
謝飛絮羞澀難當,嗔道,“野丫頭,以後定不許你出來了。”
謝猗古靈精怪,不禁令人想起塵多海。皇甫飛卿便已笑道,“飛絮可別惱小猗,我們身邊其實還有一個這樣的野丫頭。她叫塵多海,跟這個野丫頭可謂伯仲之間,他日相見,必有一番熱鬧。”
時值正午,謝猗道,“這幾日走來無遮無擋,怎生得這麼幸運沒有下雨?”
皇甫飛卿聞言看了看天,擔憂道,“眼看天色要變,到無常樓還有半日路程,可不要真的下雨纔好。”
然而擔心之事不興說出來,眼看要下雨,說着說着便淅淅瀝瀝,雨勢漸大,衆人無處躲藏,不刻便被淋溼。
謝飛絮笑道,“這可好了!”
謝猗卻道,“唉,天公也見不得我們好的。”
塵琴子笑道,“誰叫你招來天公嫉妒。”
皇甫飛卿和千百媚在前頭領路,忽見皇甫飛卿回頭道,“前面不遠處有個山洞,大家先進洞裡避一避,等雨勢小了再走。”
衆人進入山洞,謝家姐妹沒有真力抵擋寒冷,塵琴子和慕容花城四處找了些乾柴生起火來,謝家姐妹暖了半個時辰,已覺好多。
皇甫飛卿走到洞口望了望,道,“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