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 爺從不求人

烈日酷暑下,密林中的夏蟬撕心裂肺地叫着,吵得整片林子不可開交。

遮天蔽日的密林中很是悶熱,連一絲風也沒有,方霏雙手抱膝,縮在蕨叢中,薄薄的衣衫早被汗水溼了個透,黏黏的,緊貼在被蕨草枝幹上的倒刺劃破的傷口上,汗水刺激得傷口火辣辣的疼。

震耳欲聾的蟬鳴身中,時不時傳來揮舞鞭子的‘唰唰’聲。

兩人將戰場搬到了方霏看不見的地方,方霏只好咬着脣,豎起耳朵仔細捕捉前方傳來的動靜,連大氣也不敢出。

遠遠的,傳來陳譽淡淡的說話聲:“收了我的金豆子,還想要我的命,閣下也太貪心了。”

“你這小白臉,處心積慮的要去苗寨,肯定不會幹好事!”中年男人啐了一口,“那袋金豆子,是我送你小子上西天的酬勞!回去正好給我媳婦兒打套首飾。”

“你若是帶我去苗寨,我送你媳婦兒一百套千足金的首飾,另外再送她一百套玉首飾。”陳譽的聲音不緊不慢,聽得出來,應付得很輕鬆。

男人呸了一聲,不屑地叫罵道:“誰特麼稀罕你的東西,我媳婦的東西,我自己給她掙!”

陳譽笑了笑,諷刺道:“看你又老又醜的,媳婦兒倒是頗有幾分姿色,你若是出去給她掙首飾,她與別人勾搭上了怎麼辦?”

“放你孃的屁!”男人怒不可揭,直接爆粗口,“要是像你這樣的小白臉都死絕了,天下壓根兒就不會有紅杏出牆這回事!”

蕨叢裡的方霏聽了兩人間的對話,氣得直磨牙,暗忖道你特麼纔是他媳婦兒,你全家都是他媳婦兒!

就不該替他擔心,活該讓蛇咬上兩口才好。

“方霏!”這想法冒出來不久後,林子那邊就傳來陳譽一聲低沉壓抑的咆哮:“別做縮頭烏龜了,趕緊出來!”

蹲得腿麻的方霏一怔,先是豎起耳朵仔細聽外面的動靜,確信外面已經沒有打鬥聲後,才從蕨叢中爬出來,放眼四處打量。

陳譽的馬就躺在她腳下,七竅出血,早已經氣絕身亡。

不遠處,男人仰面躺在地上,瞪得極大的雙眼中滿是不甘和難以置信,赤紅色的鞭痕縱貫整個面部,似一條張牙舞爪的大蜈蚣趴在面頰,猩紅的皮肉朝外翻着,死相既恐怖,又讓人作嘔。

而那條血紅的小蛇也沒能逃脫,它貼在路旁的樹幹上,七寸部位插着一把匕首,入木三分,將它釘死在了樹幹上。

“過來!”背對着方霏的陳譽低喝一聲。

方霏嚇一跳,驚醒過來,邁着沉重的步子過去,纔看見陳譽臉色烏青,頭上佈滿細細密密的汗珠,鋒銳的眉頭幾乎蹙成一條直線,似是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橫在胸前的手上兀自緊握着長鞭,白皙修長的食指指節上,兩個細小的紅點格外妖異。

“你……被咬了?”方霏囁囁道,一顆心頓時沉到了谷底。

那條蛇的毒,她不是第一次見識了,被它咬到,連森林之王老虎也支撐不了多久便會斃命,遑論人類。

這片密林距離趙家鎮至少有兩日路程,人跡罕至,野獸衆多,若是陳譽死了,方霏連想也不用想,她絕無可能平安地活到天黑……

陳譽黑着臉,點了點頭,“放心,還死不了,它纔剛毒死的了我的馬,沒剩下多少毒液,快去你男人身上找找解藥。”

這人……生死關頭還不忘記揶揄別人。

“你男人!”方霏惱羞成怒,當即頂回去,“要找自己去找。”說完便別過頭去,瞪着樹幹上的那條小蛇,與它大眼瞪小眼。

陳譽磨牙,狹長的眼眸微眯,成月牙狀,黝黑濃密的長睫毛輕輕顫動着。

他這一生,從來都是別人在求他,甚少求人,從來都是理所當然的頤氣指使,想讓他開口求人,很難,抑或者可以說,不會。

即便到了此刻,生死攸關,多浪費一分時間,蛇毒便逼近心脈一寸,他也不做不到低聲下氣的去求人。

“我也想自己去找,可我若是再走一步,蛇毒就到了心脈,你數不滿十下,我就會心脈寸斷而亡,屆時,你可以再數一下,你能活到自己數到的多少個數。”

他生於富貴,長於富貴,從不喜歡欠下人情,即便是生死攸關的時刻,也不忘記告訴別人,你救我等於是救了自己,所以,我並不欠你恩惠,也沒求着你救我……

方霏狠狠剜了他一眼,覺得此人着實太過不可理喻,想了想,還是去找解藥了,就當是爲了自己的小命考慮。

畢竟,他若是死了,估計自己也活不了多久,便會葬身獸腹。

男人的屍體橫陳在小徑正當中,身上的衣服片刻前才脫掉過……找不到任何東西,方霏自他身上邁過,又繞過躺在地上的馬兒,來到了栓騾子的地方。

騾子兀自甩着尾巴,伸長了腦袋去夠周圍的灌木嫩葉子,對主人的死毫不關心,它身上一左一右各綁了一個籮筐,一邊放着乾糧,一邊放着衣物。

方霏翻了好一陣,才從放衣物中的籮筐中堆找到個小巧的葫蘆,擰開帽子,見裡面裝着小半葫蘆褐色的丸子,捏得歪歪扭扭,長的橢圓的,甚至還有方形的,就是沒有一個是圓形的。

“只找到這個,你看看是不是解藥。”方霏對藥理知之甚少,便將葫蘆裡的藥丸子倒在手心裡,捧到陳譽眼前。

陳譽深吸兩口,藥香一入鼻,頭暈胸悶想嘔吐的症狀立時緩解不少,當即‘嗯’了一聲,“給我兩顆,多了只會適得其反。”

方霏一喜,縮回手將多餘的藥丸子裝回葫蘆中,只剩下兩顆放在手心裡,朝陳譽遞過去。

陳譽當即斜睨了她一眼,臉上一副‘你是白癡’的表情。

方霏不解,繼續將手遞過去,遞到陳譽手邊上。

陳譽氣得磨牙,索性合上了眼,才從牙縫中蹦出‘餵我’二字來。

自中毒到現在,他耗費了太多時間,此時,根本不需要再走動,只需他動動手指頭,蛇毒便會流進心脈。

方霏先是一愣,隨後便依言照辦,將藥丸遞到他脣邊,塞進他微微張開的薄脣中,又拿了水袋過來,喂他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