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浸月,木槿朝榮,一轉眼,便到了七月下旬。
趙婉容昨天便收拾東西,匆匆回了夫家,她前腳一走,二夫人隔天早晨便找上了暫時管賬的二姑娘,趙慧容。
天氣還熱着,趙慧容拿着賬本子,正仔細覈對採買日常所需物資的數目,下頭站着一羣等候吩咐的管事婆子。
“喲,咱們來得好像不是時候,打擾二姑娘了。”二夫人搖着美人團扇,口裡雖說着‘打擾’,卻帶着一羣下人,浩浩蕩蕩的闖了進來。
“二嬸。”趙慧容愣了愣,起身相迎,笑道:“怎麼親自過來了,二嬸兒若有什麼吩咐,讓綠春過來說上一聲就行,不必親自過來的。”
“二姑娘這是不歡迎我過來?架子大了呀,果然當了家的人就是不一樣。”二夫人話裡滿是嘲諷,搖着扇子走到主位上坐下後,蹺起二郎腿來,小腿一晃一晃的。
趙慧容一愣,賠笑道:“二嬸兒說的哪裡話,您能過來,我高興還來不及,又怎麼會不歡迎呢,只是管事房粗陋,是管事媽媽們纔來的地方,我是怕辱沒了二嬸兒。”
管事房,是提供給家中當家和管事處理雜事的地方,除了當着家的人和大管事外,來往最多的便是各房各院的管事婆子、大丫鬟。趙家的主子中,極少會有人會來這種地方,也不該來,二夫人貿然帶着一幫子人闖進來,顯然不合規矩。
趙慧容是在提醒二夫人,她不該來。
二夫人挑不出錯來,當下重重地哼了一聲,直接切入主題:“二姑娘何必拐着彎兒的擠兌我?你二嬸兒我是個粗人。沒你肚子裡那些酸水花花腸子多,我今兒親自過來,自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說完,便朝隨行而來的婆子擡了擡下巴。
那婆子得令,點點頭,上前將手上提着的一個白布袋子放到桌面上,扯開袋口的束繩。將袋口朝下捲了幾圈後。便退到一旁。
“二嬸,這是何意?”二夫人身邊的‘兩大護法’一左一右站着,趙慧容隔得遠。遠遠的看了一眼,只見到袋子裡白花花的一片,不知道二夫人葫蘆賣的什麼藥。
“二姑娘自己過來看看不就知道了?”二夫人不緊不慢地搖着美人團扇,曼斯條理地說道。
趙慧容無法。只得朝自己的大丫鬟緋雯使了個眼色。
緋雯上前去,伸手抓了一把袋子裡的東西。捧到了自己主子跟前,趙慧容定睛一看,不禁傻了眼。
袋子裡的東西,不是別的。正是當初被方霏攔下的摻了一半石子的大米!
“這……米里怎麼會有這種東西?”趙慧容怔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自她接手管理家務以來,不管大事小事。儘量做到親力親爲,寧願自己累一點。也不願讓別人抓住錯處,讓老祖宗在失望,沒成想,千防萬防的,還是出了紕漏……
此時,二夫人身邊的柳婆子站了出來,憤憤地爲主子抱不平:“二姑娘,您這家是怎麼當的?這米中那麼多的石頭,你還往我們夫人廚房裡派,廚房裡的老媽子眼神不好,全給下了鍋熬粥,差點沒把我們夫人牙給磕掉!”
趙慧容看得目瞪口呆,詩詞歌賦難不倒她,卻被一小袋米給問得愣住,着實不知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二姑娘,你就算對我們夫人有意見,也不用做得這般明顯吧,再怎麼說,我們夫人也是你的長輩,你這樣太偏頗了,卻是不好,知道的,當是你忙中出錯,不知道的,還以爲你故意針對我們夫人,不敬長輩!”
不敬長輩這話要是傳了出去,趙慧容這輩子就別想嫁到好人家!
試想,一個姑娘連自己家裡的血親長輩都敢不敬,還能孝順婆家沒有血緣關係的長輩?
一時間,趙慧容難免亂了陣腳,不知該作何解釋,只好一味的安撫二夫人:“二嬸,您先別急,此事我着實是不知道,還請二嬸稍安勿躁,待我查明原委後,定會給您一個交代。”
“慧容,你想給二嬸什麼樣的交代?”二夫人悠閒地搖着團扇,覷了趙慧容一眼,“老祖宗當家幾十年,從來是一碗水端平,你倒好,一接手就立刻給我臉色看,當我人善好欺是吧!”
人善好欺?二夫人要是好欺負,這天下估計也沒幾個不好欺負的了,趙慧容暗自腹誹,面上卻不得不陪着笑。
“二嬸,此事我確實不知情,容我先查明白,若真是我的疏忽,屆時,我親自登門道歉。”
“二姑娘,這不是道不道歉的問題,您作爲當家的,府中吃穿用度不能好好卡關,好歹不分,讓人如何放心得下。依我看,這家您還是別當下去了!”二夫人身邊人高馬大的柳婆子拿眼斜睨着趙慧容,重重地哼了一聲,很好地詮釋了‘狗仗人勢’這個成語。
“柳媽,你這話太過了吧!”趙慧容憋了一肚子氣,好說歹說的,這主僕幾人非但不領情,還蹬鼻子上臉的,一個僕婦也敢教訓起主子來了!
“昨兒這米是你們二房的人親自過來領的,當時我可看得仔細,根本沒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到了你們手裡,好好的大米就成了石子,我還沒追究你們,你們倒教訓起我來了!一個下人,也敢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是誰給你的膽子?當我們趙家的家規不存在麼!”
老祖宗治家嚴謹,尤其是在管理下人方面,更是一絲不苟,還特意制定了一套規矩,只要是趙家的子女,就算是老祖宗身邊的周媽媽,也不敢對主子不敬。
趙慧容將家法搬了出來,柳媽媽頓時就慫了,霜打的茄子似的,退到了二夫人身後。
“柳媽不過是就事論事而已,慧容,你站不住理就搬出家法來,怕是不能服衆吧。”二夫人冷哼一聲,覷了趙慧容一眼。
二夫人可是二老爺的正室,是正正當當的主子,柳媽媽怵趙家管理下人的家法,她可不怵!
“二嬸,我方纔已經說了,待我查明原委,會給您一個交代的!”趙慧容垂下眼瞼,憤憤地說道。
“明擺着的事實,還有什麼好查的?”二夫人乜斜着眼睛,眼角掛着譏誚的笑意,“不是你針對我們二房,就是你治家不力!”
不論是哪一條,趙慧容這家都是沒辦法再繼續當了。
且若是傳了出去,前者是不敬長輩,後者是治家不力,不論是哪一種,她這輩子就別想嫁到好人家!
“二嬸,此事着實與我無關,昨日她們過來取米時,確實是沒有石子的,縱使要查,也是查你院子裡的人!”爲今之計,趙慧容只得一口咬死,將錯推到二房的下人身上。
二夫人猛地將團扇拍在桌面上,冷笑道:“哈!還真是天大的笑話,明明是你的錯,卻非要倒打一耙,硬是把屎盆子往我的人身上扣,慧容,你當整個家裡的人都是傻子不成?”
後宅裡出了事,首當其衝的本該就是當家人的責任,解決得了最好,解決不了,那就得硬扛着,沒有將事情推到下人頭上的理兒。
趙慧容心底也知道,這種解釋本就太過牽強。
且未出閣的閨女當家本就不符合規矩,太過嚴厲傳出去不好聽,若是太散漫,那就是沒本事,且一個不留神,就會落下個壞名聲,這輩子也別想嫁到好人家。
媳婦當家則要方便得多,不會像未出閣的女兒那般束手束腳,也不用擔心名聲的問題,嚴苛一點,別人會說她治家嚴謹,鬆散一點,別人就會誇她待人親和。
同樣的事情,不同的待遇,區別只在於當事人嫁與未嫁。
即便明知有可能是二夫人自己搞鬼,但沒有證據,趙慧容也不敢戳穿,只得勸道:“二嬸,你這可就冤枉我了,你信你手底下的人,我也信我自己的眼,今兒這事兒,絕不可能是我的錯!”
“二姑娘好大的口氣!”二夫人蹭地站起來,猛地一拍桌子,“不是你的錯,難道是我這個做嬸子的故意陷害你不成!”
“二嬸非要這麼想,那我也無話可說,只當是二嬸自己承認了,那也沒必要再去查你院子裡的人,二嬸自己好自爲之便是。”趙慧容踩着梯子往上爬,也開始強詞奪理起來。
雖說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但秀才不講起理來,也是件讓人頭疼的。
“你個妾生的小賤/人,居然也敢跟我叫板,今天不教訓教訓你,你就不知道孝字怎麼寫!”二夫人氣急,三兩步搶上前去,揚起手掌,作勢要教訓趙慧容。
趙慧容自然不敢與她動手,也不肯吃虧,立即便朝門外退,剛退了兩步,背後便撞上一個軟彈的胸膛。
“二姨娘?”趙慧容回身一看,訝然道。
來人正是大房的二姨娘錢氏,二夫人一看,便放下了手掌,重重地哼了一聲。
錢氏驚詫道:“喲,這是怎麼了?還帶動手的?”說完,拍了拍趙慧容肩膀,關切道:“二姑娘沒事兒吧?”
二夫人乜斜着眼掃了她一眼,冷冷道:“二姨娘,不該管的閒事少管,哪兒涼快,就上哪兒呆着去!”
“姨娘,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趙慧容掙開她的扶持,輕輕拍了拍衣袖。
她是趙家的閨女,不需要姨娘幫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