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琵琶的女子進入廂房後,房門重新關上,隔絕了一切視線。
然在那一刻,南靖元的眼神已落在對方身上,再不肯離去。
眼前的女人,是美麗的,且充滿了分紅色的誘惑,肉色的肌膚在那輕蘿緞裳的包容中襯托出一種溫潤膩滑的感覺,總讓人分外想親近一番。雖是低着頭,眼神卻微微在斜上偷看,充滿挑逗,令人分外心動。
有些女人,雖美麗卻高潔,如那天山積雪,可望而不可及;有些女人,雖美而清幽,若那水中清蓮,空谷之花,可遠觀而不可近玩;還有些女人,則是與這兩者恰恰相反,她們的美,肆意張揚,花開於豔,舉手投足間都彷彿在吸引着男人的注意力,正所謂煙視媚行,就是形容她們這一類。
眼前的女人,顯然就是屬於第三者了。
“飛煙見過兩位公子。”這刻嬌柔的聲音輕飄飄傳來,南靖元只覺得自己的骨頭都要酥了。
“果然是個尤物啊。”南靖元讚歎。
林躍笑道:“飛煙是我義妹,乃是我從家鄉帶出來的,從小就跟着我,素來最喜歡的就是歌舞之藝。這些年我來京做生意,父親讓我帶了她過來,我因事繁忙,也無處安置她,就叫她隨瞭如今已退出紅塵的樂清音樂大家的學習那琴瑟之技。前些日子,樂大家的說她已藝成,告我再無可教之處,便讓我帶了她出來,也算是有點本事,可以見見外人。蒙公子不棄,這還是飛煙第一次出席見識當今朝中的大人物,若有失禮之處,還請公子見諒了。”
被林躍稱之爲大人物,南靖元也不禁有些飄然。“樂大家的琴藝可是淮河一絕啊,當年我也是想聽她一曲而未能得償心願,想不到林公子竟能讓樂大家的收其爲徒,看來林公子竟是頗有些手腕能力了。”
林躍笑道:“慚愧,還是我這個妹子自己有點水平,被樂大家的看中罷了。”
說着,飛煙凝凝一笑,看得南靖元魂都要飛了出來。
她玉指撥動琴絃,一陣叮叮咚咚若清溪流泉便這樣傳了出來,哪怕只是隨手幾下素撥,纖手揮動,竟也充滿了媚惑,下一刻,一首清平調已經她雙手緩緩間流淌而出,若石上鳴泉,說不出的清澈動人。
這一曲琴音優雅動人,到底不愧是淮河上琴藝第一人樂清音**出來的高徒,僅是那流淌而出的嫋嫋餘音,就已經吸引得廂房外的客人聞聲四顧,更別提這刻在廂房裡觀玉人聞雅音的南靖元了。
他癡癡地看着飛煙,只覺得天上地下,再沒有一個女人能和眼前的這個女人相比,哪怕是那高高在上的清敏公主,怕是連給這位飛煙姑娘提鞋都不配。
在他身旁的林躍冷冷看着,心中暗笑。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英雄如是,狗熊更若是。
南靖元想逃過淺水清爲整個南家織下的這張迷天情網,終究是沒有可能的。
待到一曲作罷,南靖元奮力地拍手叫好,他到是想讓飛煙再爲他來首曲子,奈何林躍卻嘆氣搖頭說:“再來一曲卻是不能了。南公子,你別怪我沒用,只是我這妹子,素性心高氣傲,天下鮮有人能爲其所服,人雖是剛出道,卻已經有了規矩,我雖是做哥哥的,卻也拿他沒辦法。”
“什麼規矩?”
“凡客人者,只爲其奏一曲,若要再聆其音,除非能以歌詞曲譜來換,否則,縱有萬貫家財也不爲其所動。”
這個規矩,到是不算罕見。大凡青樓女子,只要是有點名氣,擅長曲樂旋律者,經常會有人提出這類要求。
青樓多狂士,有些才氣的騷人墨客們往往就要流連青樓之中才能創造出名傳後世的詩詞佳作,這主要是因爲青樓的女人,真正是會服伺男人的,畢竟她們的工作,就是給男人以身心愉悅的享受。優雅的環境,悉心體貼的照顧,甚至有少數青樓才女更是難得的紅顏知己,聞絃聲而知雅意,對男人的心思瞭如指掌,伺候起來自然更加得心應手。因此在這種聲色犬馬的環境下,才子們玩得開心了,精神振奮了,文思便如泉涌,一一噴薄而出。有那得了好句子的,往往就送給青樓裡相好的姑娘,爲其做爲新曲歌詞,既可滿足了姑娘們一枝獨秀的心思,又可代其曲賦打響自己的名氣,彼此兩相得宜。甚至有許多在後世膾炙人口的佳作,一開始就是送於青樓名妓的。
那些狂士才子看上去一個個驕狂無比,其實骨子裡比誰都卑微,借青樓女人之手讓自己上位亮名的,多如恆河沙數,實在是不足爲奇。反到是那些青樓女子,雖名氣與後世相差無幾,但所賣者絕非僅僅皮肉,更多是才藝。相比那些揮舞着手帕高喊着“來啊,來啊,來坐坐嘛”的這一類**,真正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了。
也因此,封建時代的青樓反而多出俠女,現今時代的窯子卻只有醜聞了,時代不同,環境不同,出產的物種也自大不相同。
只是這種以曲換詞的作法,多在青樓紅坊之間出現,飛煙是林躍的義妹,照理是沒這種需要纔對。
對此,林躍解釋道:“我妹妹愛樂成癡,不是那真正懂得音樂的,她根本不屑理會。樂清音當年是淮河上第一名妓,當年肯爲她作詞獻賦的天下才子不知凡幾。然世人皆愛新鮮,我妹妹欲要新詞,自己卻無能而作,只能期望以曲換詞之舉。”
說到這,林躍小聲道:“南公子,舍妹也是心高氣傲之人,若無點才華,恐難入其法眼啊。”
他的口氣,顯然是鼓動南靖元追求妹妹,惟獨哥哥這一關好過,妹子這一關卻是難過。
南靖元的一顆心也怦怦而動。只是他是繡花枕頭一個,別說讓他現場作詞了,就是背上一曲完整的詩詞來,都能難爲死他。
他這一爲難,飛煙已經冷哼着站了起來:“哥哥,這就是你爲我介紹的南家公子嗎?我是久聞南大公子才華橫溢,文采風流,才特意給你的面子來這裡奏曲,怎麼到頭來卻連一首詩詞都拿不出來。”
南靖元大感尷尬,林躍連連咳嗽:“妹妹誤會了,那是南家大公子,你我是請不動的,這位是……是南靖元南公子,與南大公子無忌是堂兄弟,也不是外人。”
飛煙的眉毛一挑:“龍生九種,種種不同,既然不是南大公子,你叫我來做什麼?以後再有這種事,你先給我說清楚了。要不然人們還以爲我飛煙是那種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江湖女子了。”
這話說得毫不給情面,南靖元又羞又氣,臉色難看至極,林躍大急,叫道:“南家難不成還只有南大公子配聽你的曲嗎?”
飛煙卻傲然回答:“不錯!除了南大公子,其他人都不配,別說他一個南靖元了,就是南二公子來了,拿不出我喜歡的詩詞曲賦,我照樣不爲他彈奏,今天算是便宜了他一回,以後再別想有這種事。”
說着,飛煙竟然徑自推開門走了出去,只留下林躍與南靖元面面相覷……
南靖元走得時候有些灰溜溜的,林躍不斷致歉,面上誠惶誠恐。
然,待到南靖元走遠的時候,林躍望着南靖元的眼神,卻充滿了不屑的笑。
他知道這種世家公子,最愛的便是面子,最受不得就是一口氣。
尤其是美人的氣,那是打,打不得,罵,罵不得,爲求其歡心,惟有先想盡辦法討好,最後再在牀第間施以報復,方能一展男人威風。
南靖元想得到飛煙,那是不可能的了,但是他至少知道了誰是有能力對付飛煙的人。
世事如棋,若要吃子,便得先送子。那待宰的羔羊,其身下擱置的卻是可能傾覆虎豹的致命陷阱。
南靖元走後,飛煙重新出現在林躍的身邊。林躍對她說:“表現得不錯,接下來,能不能吸引南無忌的目光,就得看你的了。”
飛煙點點頭:“請公子放心,對付這類男人,我已完全知道該如何去做。”
“如此甚好,我先派人送你回去。”
“可是……”飛煙語言又止,林躍冷冷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不過不該你知道的事,你不要多問。上面的路,我們已經給你鋪開,只要你照我們說得去做,自然有機會享受數不盡的榮華富貴。”
“既如此,飛煙告辭了。”
林躍點了點頭。
這個女人,是當初他千挑萬選才找出來的,不僅長得美麗,且極富心機,更貪慕榮華。
並不是每個女人,都渴望尋找一份愛情,然後平淡一生的,大多數女人,都有着屬於自己的野心。
因此,她才能成爲淺水清計劃中極爲重要的一環。
這刻飛煙離開,林躍亦轉身離去。蒼天城裡,他是淺水清暗裡部署的總負責人,幾乎每一件事都需要他操心操勞,他對淺水清的忠心卻也是不言而喻的。
或許是連日來的奔忙,林躍的精神其實也已疲倦到了極點,以至於原本應有的警惕性大大降低。
出了百花樓,轉到一個衚衕裡,剛走了沒幾步,忽聽得腦後風起,警兆乍現,林躍出於本能地急速前撲,動作還是慢了一些。
蓬!
結結實實一記悶棍正砸在後腦上,若不是那一撲抵消了部分力道,這一記悶棍當可直接將他打翻在地。
饒是如此,林躍的眼前仍是一陣金星直冒。
正眼花繚亂之際,一把漂亮的小匕首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一把好聽卻帶着驚慌的女聲響起在耳邊:“你這賊子到底是什麼人?說,你們綁我,就是爲了破壞南家婚聯,然後給南無忌重新找個女人嗎?”
林躍吃驚地看着她,鴻雁?怎麼會是她?
這回真正是陰溝裡翻了傳了,林躍欲哭無淚。
那一記悶棍打得着實兇狠,這刻林躍的眼前仍是無數個鴻雁的影子在晃動,他痛苦地呻吟:“想不到鴻家的大小姐也學會了江湖上打人悶棍的下三爛招數了。”
“對付你們這些惡賊,再下三爛的招數本姑娘也能用出來。”
林躍嘿嘿的笑:“既如此,爲何還不動手?”
“你當我不敢嗎?”鴻雁手中的刀微微緊了緊。
在百花樓偷聽到他們的談話後,鴻雁就覺得事情有蹊蹺。她本不是膽大包天之人,但是那幫賊子在綁架她後對她做的事着實奇怪。她的父親曾經教導過她,凡事皆有因方有果,永遠不會有人下大力氣去做無用之功。如果有些事想不明白,便當從源頭處下手。
這些日子來,她反覆思量自己被綁之前後遭遇,如何考慮都只能得出一個結果,就是人們綁的雖然是她,真正的目標卻是衝着南無忌來的。
今天她在百花樓裡見到了綁架她的人,其一切行爲皆說明有陰謀,她心中好奇之心大盛,竟然戰勝了恐懼,一個人跟着林躍就出來。眼看他不注意,竟然隨手抄起木棍就給他來上一下。至於那把刀,卻是她自綁架以後就寸步不離帶在身邊的,從此以後有備無患,再不肯離身,想不到卻這麼快就派上了用處。
她終究是大小姐出身,生平連只雞都未殺過,動手的時候不覺得,這一刻看對手的性命在自己手上,對手還沒害怕,自己反到害怕了起來,說話的聲音就未免有些氣虛了許多,持刀的手更是晃個不停,一不留神就在林躍的脖子上劃出一道長長的傷口。
不知者還當她鴻大小姐有心示威,卻不知她此刻自己嚇得腿肚子都軟了,心中正暗自懊悔,同時也納悶自己剛纔哪來的這麼大勇氣,竟敢給人當頭一棍,並持刀相脅。
連連喘息了幾下,輕晃了幾下腦袋,讓自己從剛纔的那一下悶棍中逐漸恢復清醒,林躍輕輕嘆了口氣:“鴻小姐,既然你已經認出了我,那我也不瞞你。沒錯,上次的事,是我做的,這事對你不起。不過我們也是沒辦法,你鴻大小姐出身世家,衣食無憂,自然不用考慮人間醜惡,我們男人卻不同,爲了生存,就總要做些寐了良心的事。萬幸的是,我們並沒有真正傷害你,你所受的驚嚇也不過一日而已,又何必因此而冒這麼大的險呢?你可知道,如果我真是惡賊,就憑你現在這樣,已經把自己置身於極大險地之中了。”
“現在是你在我的手裡,到底是你危險還是我危險?”
林躍笑:“鴻大小姐,你真以爲,拿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你就擁有了主宰我生命的能力?”
鴻雁一呆,林躍突然竟赤手抓住了冰冷刀縫,鮮血從他的手中汩汩流出,驚呆了鴻雁,下一刻,來自林躍的兇猛膝撞,正擊中她的小腹,她痛得如個蝦米般彎下腰去。
人尚未倒地,那把流淌着鮮血的刀刃卻已被林躍奪了回來,重架回了鴻雁的脖子上。
林躍的聲音兇狠而殘酷:“若是在八個月之前,我尚未從軍之時,你這樣的威脅或許對我有用。可惜,經歷了死生沙場過來的人,若是被你這樣一個嬌滴滴的大小姐給挾持了,那才真正叫人笑話了呢。你知不知你剛纔接連犯下好幾個錯誤,若在平時,隨便哪一個錯誤都能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鴻雁驚恐地看着林躍,她做夢也沒想到,只是一瞬間,局勢已然轉換。
“第一,你剛纔的那一棍並沒有真正傷到我,只是打得我一時有些頭暈,我只需幾句話的時間就能平復過來。你既下了手,就該務必讓對手失去還擊力量,所以你出手太軟弱。”
“第二,出手軟弱到也罷了,你不該在這種情況下還和我多說廢話,給我喘息之機。錯過時機,則時不再來。”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這種捉人拿人審訊問話之事,本就不是你一個女孩子家該做的事,你既發現了我,就該立刻找下人來跟蹤我,偏偏卻愛惜名譽,不願爲人知道自己經歷的那些事,所以便親力親爲。可你既不是做這種事的料子,又狠不下心腸來殺人,甚至下不了辣手真正傷我,就不該強自爲難自己。如今勉爲其難,又做得不好,反而再一次將自己送入我手!”
他這刻說話時,手仍拿着那刀縫,鮮血一滴滴落下,全掉在了鴻雁的身上。
她這刻驚恐莫名,這才意識到自己剛纔竟是做了多麼大的一件蠢事。
強出頭也便罷了,竟然還無能掌控局勢。
最糟糕的還是,她已經明確表示出了自己得知了對方的計劃,也就是說,這一次林躍無論如何不能再放鴻雁回去了。
那個時候,林躍也長嘆一聲。
此時此刻,他也不知該怎麼辦纔好了。
知道了他們下一步行動計劃的鴻雁,已經大大威脅到了淺水清。
面對這種局勢,他又該如何去處理?
“鴻大小姐,由於你的鹵莽,不僅給我們帶來了麻煩,也給你自己帶來了麻煩,看來……也只能請你暫時再失蹤幾天了。”林躍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