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從未如此緊迫過。
離葬風坡之敗,已經過去了四天。
沒人知道在這四天裡,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
假如是淺水清在領導馬匪,他絕對會立刻馬不停蹄前往尋找方虎等人的蹤跡。
方虎他們在帝國東部的動靜鬧得太大了,要知道他們的下落,實在不是什麼困難的事。
但是根據淺水清的預計,馬匪們不會這麼做,他們顯然有更重要的事要首先完成。
這就給了淺水清可以挽回的時間。
方虎他們三個的行動路線,是淺水清預先爲大家規劃好的。根據時間推算,這三個人所在的位置完全可以預期。要找到他們,並不是很困難。
馬匪們留給淺水清的時間絕不會多,一旦錯過,則可能自己的一支部隊就此遭到對手的屠殺。這一次,蒙面人吸取上次的教訓,怕是再沒人能輕易逃脫了。
因此,淺水清一面催促部隊加緊趕路,一面不斷地和大家探討對方的下一波攻擊方向。
與此同時,蒙面人也在努力尋找着方虎等人的蹤跡。
他知道淺水清爲什麼要對付馬匪,知道淺水清所做的一切的目的,甚至知道皇帝陛下爲什麼能容忍縱容淺水清做這一切,但他惟獨不知道淺水清獨自離開了佑字營,北上尋找熊族支持的事情——這件事,即使在佑字營中也是極度機密,只有幾名高層將領才心中有數。
他只知道,淺水清就在這四支隊伍中。他必須把他找出來,才能確保抓住淺水清。
葬風坡一戰,淺水清蹤影不見,那他就只可能在剩下的三支隊伍中。
問題是,他在哪支隊伍裡?
假如讓沐血的人通知到了淺水清馬匪集結的事,那麼剩下的三支部隊很有可能合三爲一。一旦如此,則再想消滅佑字營,就會困難異常了。
但是就在這種情況下,他卻偏偏沒法下令馬匪們立刻南下,對佑字營趕盡殺絕。
因爲這個時候的五流衆和老鴉窩,正忙着接管風娘子的實力呢。
“混蛋!混蛋!一羣鼠目寸光的混蛋!!!”蒙面人跳着腳的大罵。
他是萬萬沒想到,一個風娘子的被擄,會引起這樣嚴重的一連串後果。
先是沐血部順利逃逸,然後是風娘子留下的大片勢力空白和財富引起了衆匪覬覦。
風娘子部下的那五百兇悍馬匪,人數雖不多,戰力卻極強勁。他們中有些人死忠於風娘子,堅稱不見風娘子的屍體,絕不改投別路。
於是,一場瘋狂的內部清洗首先展開。
風娘子部也不是傻子,他們邊戰邊跑,在大草原上一路鼠竄。馬匪們追擊佑字營沒見使多大力,追擊叛匪卻是個頂個的賣力。在連續多日的追逐後,柳彪和其他匪首終於將大部分的叛匪砍殺,只留少量分散逃逸者再無遺患。這時,沐血已經遇到了淺水清,熊族援軍也急急開在了救援的道路上。
蒙面人的說話正在失去效力,沒有了佑字營威脅的馬匪們故態復萌,肆意掠殺。風娘子的老窩直接被數千匪衆抄了個底朝天,所有的家當被洗劫一空,徹底斷了風娘子的根基,這才大搖大擺地離開。
那時,柳彪才勸着大家聽蒙面人一席勸:“佑字營不除,淺水清早晚帶人來報復。只有徹底剷除了佑字營,才能避免以後的麻煩。”
斬草除根,那是馬匪們最擅長的事。可是對官軍斬草除根,這話聽起來就總有些彆扭,有些不可思議。
說得嚴重些,那叫造反!
很多人懷疑,一旦真得殺光佑字營,皇帝到底會不會報復,蒙面人連臉都不願讓大家看見,顯然是不信任他們,很有可能也抱了事後拋棄的念頭。馬匪們瘋狂,貪婪,囂張,但是不笨,因此,對蒙面人的建議始終拖拖拉拉,不過最終,還是被蒙面人說服了。
原因很簡單,佑字營裡的另三支部隊,他們殺的都是地方豪強。
他們所得的錢財……可比沐血那支要多得多了。
很多人抱着滅掉佑字營,擄盡其財,然後散夥回老家做財主的想法,選擇了繼續跟隨蒙面人前去戰鬥。
但是蒙面人的心裡,卻已是一片悵然。
追殺叛匪,洗劫風娘子部衆,已經耽誤了大家太多的時間。時機一失,則再不復返。他對這幫無組織無紀律的部隊,也再不看好,隱隱地想到,自己奉命誅殺淺水清,卻來找馬匪幫助,是不是一個錯誤的選擇呢?……
天風歷9月23日,佑字營離開北門關的時間已經近一個半月,橫掃整片草原的時間也已數十天。四天前葬風坡上的一場戰鬥,終結了一支部隊的挺進,而另三支部隊,也已經開始了回縮,準備在預定時間內轉回約定地點,奔赴前線作戰。
這個時候,淺水清的部隊,也在飛速的行進,他們終於來到了那個決定手下命運的十字交叉口——盤羅道口。
指揮大帳裡,淺水清揹負雙手,看着那張帝國地圖,眼神聚焦在東部各個區域,眉頭緊鎖,一籌莫展。
“由盤羅道口一路南行,正好可以迎到雷火迴歸。若是向西,則可以找到無雙他們。向東,那裡是最靠近北門關的方向,正是方虎所在。馬匪們到底會選擇優先攻擊哪支部隊呢?”夜鶯小聲嘀咕着,顯然也很難判清楚馬匪們的行進路線。
熊王穆沙爾大大咧咧道:“管他呢,直接衝過去,找到一支不是,就再找一支!”
沐血苦笑:“只怕到時……就已經太晚了。”
“那也比在這裡Lang費時間好。”穆沙爾渾身沸騰的戰意熊熊燃燒。
他剛作爲佑字營的僱傭兵團出現在這片土地上,正渴望能有一番大作爲。
沐血看看一言不發的淺水清,猶豫了一下問:“淺少,你有什麼看法?”
淺水清低頭想了一會才說:“不知道對手是誰,我們很難猜到他的想法和目的。而現在,我們對他的唯一能夠下手的地方,就是他在沙場上的表現。每一名將軍,都有屬於自己的指揮風格,或許可以從這方面再入手研究一下。沐少,我需要你把當時戰場的情況再具體地和大家說一下,然後畫張圖出來。”
對沐血來說,葬風坡之敗,或許是他一生中永遠的痛,當時的情景,他依然歷歷在目。
對手的騎兵是怎樣運動的,他們是怎樣接受號令進行攻擊,防禦,又是怎樣協同配合,一幕幕的景象,就彷彿電影裡的鏡頭重放,在沐血的腦海中映現。
那張攤開的宣花白紙上,隨着沐血的口述,一場艱苦慘烈的戰役就這樣在一筆一劃中逐漸顯現。
一道道縱橫交錯的騎兵線,一條條血脈張揚的生死線,在衆人的眼中,構成了一副生動無比的騎兵沙場作戰圖。
淺水清反覆地看着那張圖,不時地向沐血提出問題,精細到每一個環節,細緻到每一名戰士。
他甚至招來數十名當時在葬風坡上的戰士,問他們聽到的每一個聲音,看到的每一個畫面,只爲了求證某個心中的細節存在。
而當這些細節逐漸匯聚在一起,如無數涓涓細流,交相融進淺水清的腦海中時,心中的思路越發清晰,震撼也就越發大了起來。
直到最終,他呆滯當場。
“淺少,你到底看出了什麼?”沐血意識到淺水清已經看出了問題。
淺水清強自鎮定心神:“我想,我已經找到答案了。”
衆**喜。
淺水清也不廢話,他直接指着那草圖上的黑線道:“你們看,馬匪全部是近戰騎兵,只有少量弓騎射手,箭法雖佳,但是缺乏面積性殺傷能力。我發現如果我們在這裡,這裡,還有這裡,各增加一支弓騎分隊,則效果會出現極大的轉變。對手的車輪騎戰術圍困我部,最怕的,就是有重裝步兵釘死他們,遲滯其運動節奏。可如果在這支車輪旁,另有一支精銳部隊協同運作,那麼這支釘子就很難發揮作用。”
“四千馬匪,以弓騎進行面殺傷,以少量精銳鐵騎做內鋒線上的衝擊力量,以運動模式圍困圍剿,應該是這個戰法的核心部分。輔以足量的預備隊,會造成相當大的殺傷力,足以絞殺一切被圍困的敵人。這是典型的正兵對決中,以優勢騎兵圍困劣勢騎兵的戰術,而且主要體現在輕騎對輕騎上。但是由於這種形勢極爲罕見,因此也極爲少用。而我們現在看到的,卻是一個準備不足,兵種不足,配合不足,紀律不足的半殘有缺的騎兵陣。所以,這是沐少能逃出來的主要原因之一。”
說到這,淺水清看了大家一眼:“我說這些,你們有沒有看出些什麼?”
還是沐血略有所悟,他想了想說:“你的意思是,這套戰法,其實本身是一個完整的戰陣運用,只是由於極爲少見,而這次又用得殘破不全,所以纔沒讓我們看出來?”
“沒錯。”淺水清很肯定點頭:“大家想一想,這能是個什麼陣?”
一時間,帳裡所有的人都開始沉思起來。
夜鶯讀過不少兵書,此刻琅琅說道:“古之兵法中,戰陣多以方陣圓陣和長陣爲主。騎兵以突擊爲利,多以單鋒的尖刀陣或雙鋒的燕尾陣爲主。而輕騎兵則通常採用兩翼齊飛,迂迴折殺的戰法。這種輪騎戰法,極爲少見。”
沐血立刻補充:“也有象撒星陣這種專爲輕騎對重騎使用的陣法,這種陣法也是很少見的。畢竟一般情況下,輕騎都避免和重騎相對抗,而輕騎對輕騎裡,撒星陣並無太大作用。”
說到這,沐血突然咦了一聲:“我記得有一種陣法,正是用來輕騎對輕騎的,好象就是從撒星陣中衍變而來。叫……”
“叫旋星陣!”夜鶯大叫起來。
“對,就是旋星陣。”淺水清一拳錘在了案上:“這種陣法,專爲輕騎克輕騎而準備,走得是與撒星陣完全相反的路線。撒星陣以點制面,形勢散亂,依靠正面穿插敵後反擊對手。而旋星陣卻是利用輕騎的高速運轉,輔以弓射,強行壓制困死敵軍。沐少碰上的,就是這個旋星陣!”
“可是現在世上能用好旋星陣的將軍並不多啊。”夜鶯叫道。
沐血也沉聲道:“至少擅長攻堅的暴風軍團裡就沒有擅長旋星陣的將軍。”
淺水清那一刻的眼中,卻流露出無盡的悲哀。
他看着沐血道:“暴風軍團裡沒有人精通旋星陣,難道天風帝國裡,也沒有嗎?”
沐血一滯,他想了好久,才喃喃道:“雪風軍團雲風舞,最擅長輕騎克輕騎。旋星陣更是雪風軍團最拿手的好戲之一。”隨着話音落下,衆人眼中也齊齊流露出強烈的不可置信。
那一刻,淺水清仰天長嘆。
那個他最不想知道的答案,最終還是落到了他的面前。
天下雲家!……
撒星陣,歷史確有。爲岳飛首創。嶽爺爺曾用撒星陣以輕騎大敗金兵鐵騎,令人讚歎。
在這裡,佩服一個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