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人與狗
從顧有容口中,陸淵得知了黎鈞先從未提及的一段過往。
原來方纔的婦人乃是昔日聖平教總教頭古看山的女兒古云笙,多年前在天雲府時和黎鈞先曾有一段情緣,兩人當時感情深厚甚至差點拜堂成親結爲夫婦。
但是轉折點就在天雲府被金軍攻破,黎鈞先在破城之戰後身受重創,留下不可治之暗疾,武功也因此滑落。
雙重打擊之下,他心灰意冷不願拖累古云笙,傷好差不多之後留下一封信便不告而別,徹底斬斷了這一段情緣。
古云笙也曾苦等數年,但在得不到希望的情況下也不得不嫁與他人,但是其命運坎坷,所嫁之夫婿並未相處幾年就死在了金軍的追殺之中,再度成爲了寡婦。
由此看來,兩人經歷還都有一些命運多舛的悲情之感。
“陸師弟。”
顧有容略帶期待的回望一眼,低聲道:
“笙姨現在孤身一人,師伯他方纔看樣子也未曾忘卻過往情誼,你說有沒有可能?”
席北辰斥責道:“師妹,不要亂說!”
陸淵也目光動了動,失笑道:
“這事可不好猜,還是要看兩位長輩自己的想法。”
雖然無人明確說過,但他隱隱猜到到這位師父恐怕是因傷影響到了人道或者傳宗接代,當年才獨自一人不告而別,黯然離開。
不過現如今黎鈞先吃了經過調和的愈餌還丹,這個隱疾應該也會得到治癒,只需精心調養大概率可以恢復如初。
最大的問題若是得到解決,這一對說不得還真有再續前緣的可能。
“說的也是。”
畢竟涉及兩位長輩,顧有容不好多說,只得閉嘴不言。
三人在外面等待了好一陣。
差不多快有一個時辰後,屋門打開,黎鈞先才和古看山父女從屋中走出。
席北辰顧有容立刻迎上前:“古爺,笙姨,你們這是要走了?”
古云笙輕輕點頭:“你師父傷勢剛有起色,正需要安心靜養,我們就先回去了。等到晚一點我們再買些酒菜過來,在這設宴招待一下伱師伯他們。”
席北辰慚愧道:“說的是,師伯他們昨天千里迢迢趕過來救師父,到現在連頓像樣的飯都沒吃上,實在是對不住。”
黎鈞先不以爲意:“事有輕重緩急,無需見外。”
而那位聖平教的總教頭古看山,此刻注意力卻全放在了陸淵的身上,目光越發驚奇:
“黎子,我前面就想問了,這孩子真是你的徒弟?”
黎鈞先笑道:“古爺,這還能有假?”
“龍筋虎骨、膚如白玉,神光內蘊,此乃練武之稀世奇才啊”
古看山像是看着什麼稀罕寶貝一般湊近了打量着陸淵,飽含吃驚和嫉妒的道:
“你小子哪裡走的狗屎運,碰上個這麼好的徒弟?古爺我到現在也沒個像樣的徒弟,不如你把這徒弟讓給我如何?我雖然垂垂老矣卻也有武道大師,應當有資格教他。”
“興朝說有人把他從宮廷中救出,應當就是古爺你罷?”
知道是玩笑話,黎鈞先也不着惱,笑道:
“古爺看中是阿淵的服氣,只要他自己願意,我不攔着他轉投你的門下。”
古看山明顯心動了一下,卻還是嘆了口氣:
“算了,君子不奪人所愛,這麼一個稀世根骨的徒弟要是被搶了,你小子回去得嘔血。不過你這千里迢迢的跑過來,真的明天就要走?”
古云笙幽幽的目光望來,黎鈞先略有迴避的搖搖頭:
“興朝已無性命之憂,我留在這裡也起不到什麼作用。關鍵是鳳陽府那邊還有些事情未處理,還是早些趕緊回去爲好。”
還不知道這個情況,席北辰頓時微驚:
“師伯這麼快就要走?可是你們遠道而來纔在這裡呆了一晚,怎麼也要讓我們盡地主之誼好好招待你們幾天,在金津城裡好好逛一逛纔是啊!”
古云笙也是輕聲道:“黎哥,我們十幾年未見,你也是第一次來金津,難道就不能多留幾日麼?”
黎鈞先有些意動,卻陷入猶豫:
“主要是我還有個厲害的對頭還在鳳陽府,我擔心時間久了他會對大虎二虎兩人不利.”
知道雷華霆早就成了死鬼的陸淵幫腔道:
“師父也無需太過擔心,雷浩傑身受重創需要悉心照顧,那雷華霆短時間內應當騰不出手來,加上有龐幫主照看,晚回去個一兩天應該沒有什麼問題。”
彷彿被說服的黎鈞先不由得的望向古云笙,目光一觸即退,深吸一口氣道:
“說的也是,那我們明天便多留一天,後日再回程。” щшш▲тt kan▲c o
雖然只多出來一天時間,但怎麼說也多了些相處的時間,其餘人等也算是勉強達到了目的,皆大歡喜。
於是乎。
古看山父女走後。
下午時分,已經無需時刻關注林興朝狀況的黎鈞先回到房中調養身體,陸淵也不好獨自出去閒逛,也用閒暇時間在自己的房間中打坐修行起來。
而到了傍晚之後。
古看山父女便提着兩個大大的食盒前來造訪,隨後在林興朝的病榻之前擺了一桌頗爲豐盛的宴席,算是爲黎鈞先接風洗塵。
而這一晚,除了不能喝酒的林興朝外,多年未見的故人們百感交集,觥籌交錯,訴說着往日的種種。
陸淵等晚輩完全插不上話,宛如背景板一般的陪坐着,但也對聖平天國,乃至那段金戈鐵馬、血與火飄搖的歷史有了更深的瞭解。
說到情深處之時,別說黎鈞先林興朝,就是那位歷經滄桑的古爺也微微紅了眼眶,感懷着以往的經歷和逝去的袍澤兄弟。
而陸淵也以此瞭解到,原來聖平天國雖然覆滅,但是繼承了聖王陳克全、乃至其麾下八大天王遺志或者傳承的人不在少數,這些人一直在金津、魔都、兩廣等地活躍着,並且暗中發展培植人手,期望有朝一日徹底推翻金廷的統治,光復聖平天國。
當然,這麼些年過去,這些聖平天國殘存的餘部也有所分化,有的只是感念聖王恩德和百姓生存水深火熱,想要推翻金廷;有的則是具備野心,只是打着聖平天國殘部的旗號謀取私利、稱王稱霸。
獲知這些信息的陸淵,也在席間開始考慮自己該如何施爲,才能在獲取大量氣運的同時培植屬於自己的勢力。
畢竟,改朝換代再造乾坤,可不是單單將西慈妖后殺死就能做到的事情。 他首先要有一套能爲絕大多數平民百姓接受且渴求的理念和綱領,然後再以此聚集人才、經營地盤、產出錢糧、發展工業等等等等。
當然,即便是具有些許超凡力量的世界,要做到這種程度也需要雄才大略及消耗大量的時間和精力才能做到。
好在陸淵有着地煞七十二術這等唯我獨法之力,倒是有機會彎道超車,比古之張角、此世之陳克全更快的建立起足以席捲天下的勢力。
在他的思慮之中。
一場簡單的宴席足足持續到近二更時分才結束。
雖然都喝了幾大壇的酒,但這些酒水對習武之人來說都不算什麼,尤其是已有武道大師之境的古看山只是面色微醺,蒼老的臉色滿是酣暢之色,帶着古云笙離開。
送走兩人後,黎鈞先也在陸淵的攙扶下回到房間。
他雖然看出黎鈞先和古云笙的關係不一般,卻並未點出,只當不知道。
就這樣,一夜過去。
第二天一早。
古看山父女再度來造訪。
今天是黎鈞先在這裡待的最後一天,昨夜他們就已經約定好今天要在金津好好的轉上一轉。
當然,在陸淵看來,這似乎是古看山在有意撮合黎鈞先和自己的女兒。
一衆人一起用過早飯後。
依舊是顧有容負責留下照看林興朝,陸淵師徒則和古看山父女及席北辰一同出了院子來到街上,隨手一招便招來了許多輛人力車。
上車之前,席北辰問道:“師伯,城裡知名的地方就那麼幾處,你想先去哪裡?”
黎鈞先沉吟一下:“那就先去大沽口炮臺罷。”
大沽口炮臺,乃是金廷在第一次神羅入侵戰爭後爲了防備神羅列強鐵甲鉅艦侵襲港口所建造的防務炮臺,並且有重兵把守。
然而第二次神羅入侵之戰時,此炮臺在一開始的確起到了抗擊列強的作用,大炮轟擊逼得神羅列強數十艘鐵甲鉅艦無法靠近。
但是後來神羅列強出動了更爲先進的蒸汽飛艇,以絕對的空中優勢炸燬了炮臺,隨後艦隊大軍長驅直入控制港口,侵略大軍登陸直逼大金國都,造就了轟炸宮廷的驚世恥辱。
這場戰爭結束之後,金廷簽訂不平等條約,神羅列強不僅在金津建立租界,擴大傳教權力,便是已經化作廢墟的大沽口炮臺也不允許金廷重建。
是以,此地便化爲了金津乃至神州三十六省所有漢人的恥辱和傷疤,但凡有愛國之心者,到金津必會來此一觀。
而很快,幾個還算強壯有力的人力車伕便拉着陸淵等人在接頭巷尾奔行,陸淵則是在一路顛簸中默默四下觀察。
和鳳陽府一樣,出了還算光鮮亮麗的內城之後,外城街道民居大多破敗雜亂不堪,乞丐混混隨處可見。
另外,無論內城外城,各種招牌的武館頗爲頗多,坐在車上才行了不過數里路,他就見到足有四五家大小不一的武館,可見金津習武之風猶甚。
而除此以外,他更是還看到了零零星星公然開設的煙館,就這麼招搖的掛着牌匾,門裡飄出的煙氣甚至飄到了大街之上。
按照車伕所說,如今敢公然開設的煙館,基本都是和租界之中的洋人有關係之人,官府也爲之畏懼,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如此冷眼旁觀中。
車伕足足跑了大半個時辰,才終於抵達了金津東邊的入海口附近。
一處高地之上,幾個車伕坐地休息,呼哧的直喘氣。
潮溼的海風吹拂之下,黎鈞先下車之後則是走上前舉目眺望,可見海岸邊存在着一片片的炮臺廢墟,還有密密麻麻的焦黑大坑,昭示着當年戰爭的慘烈。
“當年大沽口炮臺被毀之時,也正是我等在聖王帶領下攻城略地,如火如荼,如日中天之時。”
古看山嘆道:
“哪知道不過二三十年,事情便會變成這幅樣子.”
遙望海天一線,黎鈞先默默無言,半晌後才問道:
“聽說神羅列強之租界離這裡不遠?”
“也就十多裡地。”
席北辰心領神會的招手呼喚,每人兩個銀元的額外賞錢讓還沒有徹底休息好的車伕苦力們爆發出極大的熱情,再度拉着衆人來到了租界附近。
所謂租界,其實便是一片被高牆和鐵網隔絕開來的城區。
城區就位於穿城而過的海河兩岸,乃是偌大金津最爲精華的位置,如今卻成了神羅列強的國中之國。
隱約可以看到,神羅租界之中街道整齊,兩側盡是各種具備西方風情之建築。
租界每一條入口大道外,更是聚集了大量的商販乃至乞討者,每當有金髮碧眼、衣着得體的神羅人坐着人力車或者蒸汽機車出來時,他們便一擁而上,大力推銷或者是乞討。
這時,周圍便會有揹着槍,穿着別緻制服的漢人巡捕紛紛上前喝罵驅趕。
包括此刻。
陸淵等人在馬路對面停下,舉目遙望,那些巡捕發現之後便趾高氣揚的上前喝道:
“滾滾滾,這裡不是讓你們參觀的地方!”
“全給老子躲遠點,驚擾了裡面的洋大人,老子讓你們吃不了兜着走!”
拉車的車伕忙不迭的載着陸淵等人繼續向前,頭回見到租界這等國中之國的黎鈞先神情略顯難看。
尤其是再往前走十餘里。
又一處城區外圍,一大羣盤着辮子、骨瘦如柴的苦力正在烈日之下壘着高牆,編着鐵網。
同時在附近,有一隊身材矮小面相兇悍,穿着新式軍裝的軍人正在持鞭用不知名的語言喝罵着什麼。
而身後才建起不久的塔臺上則明晃晃的張貼着幾個歪斜的大字:
金朝人與狗,不得入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