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聲音很響亮,招來了很多目光。但學生們一看就樂了。這個人說的是“咱們”,但明顯不是文修專業,而是計算機專業的啊。他這明着是在誇獎,其實是在擠兌馬明亮呢!
“對對,文修專業金口玉言,從不反悔!”
“對!一口唾沫一顆釘子,說出口了就算!”
起鬨聲從四面八方傳來,馬明亮的臉越來越紅,漸漸下不來臺了。最後,他掏出錢包,重重砸在書報亭的攤子上,叫道:“七千塊錢而已,我說話算話!”
老闆瞥了一眼錢包的厚度,彎腰拿出一個pos機,友好地道:“現金不夠,可以刷卡。”
馬明亮簡直要被氣炸了,突然,他旁邊一個人小聲說:“不管怎麼說,這兩本一級期刊還是我們買到了嘛,那小子這個月又看不到了。”
馬明亮的眼睛亮了。說話的是他的同伴,同樣是文修專業的。他這句話一點也沒說錯……蘇進的確哄着他多出了點錢,但是七千塊算個屁?蘇進還是沒拿到雜誌,也不可能看到!
想到這裡,馬明亮覺得好過多了。他哼了一聲,道:“刷就刷!”
他接過pos機,毫不猶豫地按下密碼,在小票上籤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後他擡起下巴,睨視四方,道:“我們文修專業,說話向來說話,跟某些專會施詭計的小人不一樣!”
這個老闆也很有趣。蘇進跟馬明亮打賭,他竟然真的就把錢收下來了。而且他做得非常坦然,完全不會讓人詬病。這時,他舉起小票,道:“7256塊,全部收到了。”
附近的聲音立刻變小了。
到底也是七千多塊,說付出去就付出去,馬明亮似乎是蠢了一點,但好歹還是維持住了文修專業的氣魄。
這個專業的,果然有錢啊……
馬明亮的舉動引起了一片羨慕嫉妒恨,他對上週圍各種各樣複雜的眼神,心裡又舒服了一截。
他得意地看向蘇進,蘇進一轉頭,看向另一邊,招手道:“柳學姐!”
蘇進笑着向馬明亮點點頭,向另一邊走了過去,揚聲道:“柳學姐也出來買雜誌?”
一羣人的目光刷地一下跟了過去。
果然,柳萱正站在一棵樹下,笑盈盈地看着這邊。
剛纔的熱鬧太好看,大家竟然一時沒留意到她。她拉着一輛方便拖車,拖車上有一個包,裡面裝滿了東西。
蘇進掃了拖車一眼,走到她跟前,彎腰從裡面拿出一本雜誌,問道:“出來買雜誌?”
柳萱笑着說:“是啊,我們也是老客戶了,每個月都要包一整套的,放在資料室裡。”
她搖頭道:“你也是,要看這種雜誌跟我說一聲就可以了,何必一個人擠到這裡來買?”
蘇進笑着分辨道:“你也沒跟我說你們有啊……”
柳萱理直氣壯地說:“校網站資料室裡的資料最齊全了,我以爲人人都應該知道的!”
“好好好,是我疏忽了。柳大小姐,請問我可以去借閱你們的雜誌資料嗎?”
“當然可以,隨時歡迎。”
蘇進一邊說笑,一邊拿着手上的雜誌翻了一翻。
人人都看見了雜誌封面,以及封面上的七個大字——《文物修復與保護》。
正是一本一級期刊!
周圍的人不約而同地看向馬明亮,只見他的整張臉已經徹底黑掉了,難看得要命。
另一邊,柳萱的聲音繼續傳了過來,平時覺得那麼清靈悅耳的,此時馬明亮聽着,卻像是一根根針一樣,扎得他頭疼、心疼、全身都疼。
“嗯,我們還另外託關係,買來了《考古》。我們的資料室裡,3本一級期刊,16本二級期刊,全部都是全的。”
蘇進眼睛一亮:“我可以借來複印一下嗎?”
柳萱說:“不損壞原件的話,當然可以。”
蘇進笑了,說:“當然不會損壞,你忘記我是做什麼的了?”
“也是哦!”
周圍一片安靜,連風過樹葉的聲音也能聽得清清楚楚。蘇進和柳萱的對話聲不算太大,但在這樣的環境裡,還是能聽得清清楚楚。
馬明亮花了7200多塊錢,從蘇進手上搶來了一大堆雜誌,但其實蘇進可以不花分文,就能看到?
突然間,他腦中靈光一閃,恍然大悟。
蘇進是看見了人羣外的柳萱,看清了她拖車裡的東西,知道能從她手上借閱,纔會來跟他擡價的!
而他,被對蘇進的仇恨衝昏了頭腦,竟然一步步就這樣接下來了,花了二十倍的價格,從他手裡接了盤!
想着想着,他的眼睛都紅了。他惡狠狠地看向書報亭店主,店主正拄着手看熱鬧,這時直起身子,警惕地道:“是你們自己要打賭的,跟我可沒關係。”
馬明亮的牙齒咬得格格作響,一股氣簡直不知道要從什麼地方衝出去。他緊盯着蘇進和柳萱,咬牙切齒地道:“……姦夫淫婦!”
他聲音不小,對面兩人都聽見了。蘇進皺眉轉頭,正要說話,突然看見一個人從馬明亮的側後方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馬師兄,你不用生氣。”
他輕蔑地看着蘇進,問道,“馬師兄,你知道他們天工社團最近在幹什麼事嗎?”
馬明亮啞聲問道:“什麼?”
這人穿着白襯衫,格子v領背心,戴着金絲眼鏡,明明是個大學生,卻打扮得一副衣冠禽獸的樣子。蘇進也認出他來了,這人是最早跟寸頭一起去他們教室挑釁,一直在暗地裡挑撥,後來被趕走的那個白襯衫。
這時,白襯衫尖酸地笑了起來:“他們在一條老/衚衕給那裡老頭子老太婆們修破爛啊!什麼破板凳破鍋破桶破衣服,一塊錢一件,來什麼修什麼!哈哈哈哈!”
他斜睨蘇進,道,“他們看那些雜誌有什麼用?也就配修修破爛。什麼天工社團,你們還是改叫破爛社團吧!”
馬明亮的眼睛亮了,問道:“真的?”
白襯衫說:“那還有假?我們好些人都知道,還有人親眼看見了呢!”
馬明亮身邊,文修專業的人本來就多,這時馬上有人應道:“沒錯,我就親眼看見了。我還看見一個大媽不滿意他們修的東西,指着他們的鼻子大罵呢。”
他繪聲繪色地把當時的情景說了一遍,文修專業的人一起大笑了起來。
馬明亮的臉色重新恢復了紅潤,他看向蘇進,嗤了一聲:“你說得對,光看雜誌有個屁用!破爛社團就老實叫破爛社團好了,也有臉說自己是搞文物修復的?你們碰得到文物嗎?”
“就是,我建議你們,還是趁早改名吧!”
“不改名又怎麼樣?難道他們還能否認事實嗎?”
“也對,哈哈哈哈!”
冷嘲熱諷、惡意的眼神、扭曲的笑容、咧開的白牙,各種各樣的惡意像浪潮一樣,向着蘇進拍打過去。
柳萱站在蘇進旁邊,雖然沒有直面這些惡意,但也受到了衝擊,不安地咬了咬嘴脣。
不過,只過了一會兒,她就突然想起了什麼,冷靜了下來,甚至還笑了笑。
蘇進從頭到尾都沒有失色過。他就像巨浪裡的礁石,堅定而平靜。等到文修專業的嘲笑聲降下來了一點,他突然一笑,揚聲問道:“哦?那怎麼樣,才能叫真正的文修社團呢?”
他的中氣很足,稍一擡聲,就把所有的嘈雜聲全部壓了下去。
馬明亮嗤笑一聲,正要說話,突然身後傳來了接連不斷的聲音,他回頭一看,表情立刻換成了尊敬,叫道:“儲師兄!”
一箇中長頭髮,穿着漢朝儒服的青年從後面緩緩走了上來。他相貌清俊文雅,書卷氣十足。老實說,在這樣的環境裡,這種打扮其實是有點怪異的。但由他穿起來,卻合適得不行,就像從古代直接穿越過來的一樣。
文修專業的學生對他非常尊敬,他一路走來,所有人爭相讓路,紛紛行禮,表情十足恭謹。
周圍更遠一點的地方,有女生小小地驚呼着:“儲師兄也來了,好少見!”
“儲師兄真好看,像畫裡的人一樣……”
蘇進打量了一下他,柳萱在旁邊小聲說:“儲曉方也來了!”
儲曉方?
蘇進腦筋一轉,想起來了這個人。
京師大學的文修專業裡,有兩個最出名的學生,一個是蔣志新,另一個就是這個儲曉方了。這兩人並稱“文修雙星”,成績極其突出,長得還很帥,都是校園偶像級別的人物。
蔣志新最出名的事蹟,是三年級的時候主持修復了一件國家評級的文物,被新聞連續報道了一個月,從此聲名大噪。
儲曉方在文修專業的學生裡排名第二,位於蔣志新之下,其實就是比他少了這樣一個大項目。
但在別的次一級或者再次一級的項目上,儲曉方表現得同樣突出,絕不遜於蔣志新,甚至還有過之。
而且,儲曉方是一個很擅於跟人打交道的人,對於低年級的學弟或者師弟,他從來都是態度溫和,言語有禮,被求上門幫忙了也很少拒絕。所以在學校範圍裡,蔣志新名氣更大,但在文修專業內部,儲曉方的人緣好多了。
這時,他走上前來,輕輕按了按馬明亮的肩膀,對着蘇進微微一笑,問道:“你就是天工社團的社長,蘇進同學?”
蘇進打量了他一下,點頭道:“嗯,我是。儲師兄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