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這才……”尚泉水下意識看了一眼食堂上方掛着的壁鐘,道,“一個小時不到?”
怎麼會這麼快!
他正在疑惑,卻看見周圍其他的修復師已經騷動了起來,一股腦兒擠出了食堂,向着工棚去了。
尚泉水也顧不得再吃,他扔下手裡的餐巾紙,喝道:“走!”
他起來得太急,腳在凳子腿上絆了一下,險些摔倒。旁邊的霍三段不知道在走什麼神,看見他往下摔,竟然沒有伸手扶。
尚泉水勉強扶住桌子,站直身體,但是來不及再多說什麼了,只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快步走出了門外。
食堂離工棚還有一段距離,尚泉水加快腳步往那邊走,周圍到處都是人,全部都是朝向同一個方向。
這些人裡有他一樣的修復師,有其他工作人員以及保安什麼的,每個人嘴裡都在議論着正在發生的事情——
“開墓了!”
“比想象中快啊!”
“對啊,不過也難怪,董師傅那支隊伍經驗特別老道。我以前看過董師傅幹活,別的工人要拿洛陽鏟什麼的試探半天,他一伸手,摸上面的浮土,就知道下面什麼情況了。”
“這麼厲害!那難怪會這麼快了。趕緊去,不然就趕不上了!”
尚泉水一邊聽一邊走着,臉色非常陰沉。
是董春那支隊伍乾的?不是沒有可能……董老頭的本事,尚泉水也清楚一點。如果不是手上本事實在太過硬了,以他那個怪脾氣,也不可能當得上文安組第二施工隊的工頭。
不過,就算以他的本事,這個速度……是不是還是太快了一點?
然而這都是小事,現在最重要的,是尚泉水要趕緊趕過去。
類似這樣的挖掘開墓,按規矩得有個儀式。要燒香,要拜神,而親手取出第一件文物的人,地位最高,將來也會被記在開掘的歷史上。
他纔是這次挖掘的首席顧問,這個人除了他,不可能是別人!
工棚外面擠滿了人,看不見裡面的情形,只能聽見舒倩的聲音:“都後退!不要再往裡擠了!”
她的聲音非常嚴厲,氣勢凌然。以前尚泉水一直覺得這個小姑娘負責人太軟了一點,今天感覺還是有點威風的嘛……還是說,有些變化了?
舒倩喝道,“亂擠個什麼?有沒有一點規矩?把工棚擠塌了怎麼辦?無關人士退後十步,暫時不許靠近!修復師們按照上午的編組,一組組地進來!”
她指揮若定,沒一會兒,亂糟糟的工棚外面就安靜了下來。
工作人員以及保衛人員等等整齊地後退,讓出一片空地,修復師們開始列隊。
尚泉水看着這一切,心裡有點不太高興。在他的想法裡,這些命令都是應該他來下的。
舒倩遠遠地看見他,叫道:“尚老師,你總算來了。”
尚泉水放慢腳步,擺出一副悠閒的樣子踱了過去,道:“嗯,我來了。怎麼,比預想得快啊,工程質量怎麼樣?”
舒倩看他一眼,道:“第二施工隊的師傅們很厲害,蘇進也幫了不少忙。”
蘇進?他怎麼又加進來了?
聽見意外的名字,尚泉水心中的不悅更重。他哼了一聲,說:“年輕伢子,不搗亂就很好了,幫忙……舒組長,你不能因爲關係好,就隨便把工人們的功勞讓出去啊。”
舒倩淡淡地道:“誰有功勞,工人們自己最清楚了,我們倆說的都不算。”
不等尚泉水說話,她就繼續道,“您快進來吧,雪越下越大,再遲,工棚說不定也有危險。”
她擔憂地往上看了一眼,讓了一步,讓尚泉水和修復師們進去。
外面雪的確很大,就這麼一段距離,人人身上都染上了一層白色。工棚裡比外面略微暖和一點,大家感覺到一股熱氣,立刻開始抖落身上的雪片。
舒倩麻利地介紹當前的情況:“槨室上層的槨板已經全部移開,下面的文物已經露出來了,蘇進正在跟工人們檢視。我們正在連線帝都那邊……”
尚泉水根本沒聽見舒倩的後半句話,一聽前面那句,他的心立刻提了起來,顧不得身上的雪,快步往前走,喝問道:“有人動文物了?!”
他走到坑邊,居高臨下地往下看,第一眼竟然沒看見蘇進。
過了一會兒,他纔看出,蘇進也穿着藍色的工裝,一身利落,看上去跟其他工人差不多。這時候,蘇進正蹲在一塊槨板上,彎着腰,一邊跟旁邊另一個人說着什麼,一邊伸手去摸裡面的文物。
尚泉水心裡一急,立刻叫道:“住手!”
他的聲音非常大,在工棚裡顯得格外響亮。下方的蘇進聽見了,莫明其妙地擡頭。
舒倩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走到尚泉水身邊,問道:“尚老師,這……”
尚泉水喝道:“開墓儀式還沒做,神都沒拜,怎麼有人敢先碰文物?觸犯了祖宗怎麼辦?到時候出了塌墓倒坑的事,怨誰?”
聽見“塌墓倒坑”四個字,所有人都皺起了眉。
現在大家都可是在現場的,剛剛順利啓開槨室,算是開了個好頭。就算不信這個的,心裡也想討幾分吉利。尚泉水開口就是詛咒,這是什麼意思?
尚泉水也發現自己說的有點不妥了,他清了下嗓子,正色道:“總之,正式開墓之前要先拜神。香案呢?準備好了嗎?還有下面那個人,住手!”
蘇進本來就沒打算現在把文物拿出來,聽見這話,他眉頭微微一皺,拍拍手站直了身體。
舒倩從上面看他,問道:“香案這事……”
蘇進點點頭,並不在意:“擺吧。”
他是不信神的,但很清楚這些傳統修復師們各自會有各自的忌諱——這在他以前的世界也是一樣,有些修復師什麼也不信,有些則有些迷信,還有一些並不是迷信,只是各有各的小習慣。對於別人的特殊習慣,他一直很包容,這時候也不例外。
他沒有反對,尚泉水卻更不滿意了。開墓拜神這種事情,難怪不是天經地義的嗎?舒倩這是什麼意思?感覺還要徵求這小子同意一樣!
香案是早就準備好了的,這時幾個修復師七手八腳地拿了過來,在上面擺好。
香案上擺了一座魯班像——這是所有工匠的祖師爺,文物修復師們也不例外——祖師像前擺了個香爐,鏤空銅爐,非常精緻。
光是這個銅爐,就是一件難得的文物了。
修復師們繼續擺上了一些供品,水果之類的,跟普通的敬神沒什麼太大差別。
蘇進順着架子爬了上來,方勁鬆跟在他身邊。蘇進饒有興趣地看着,方勁鬆看了他一眼,也看了起來。
尚泉水站在香案前正中央的位置,這時,付六段跟另一位六段一起走了過來,尚泉水彷彿這纔想起他們一樣,假模假樣地謙讓道:“付老師,您年齡最大,還是您站最中間吧。”
付六段笑了兩聲,道:“年紀大,也就是癡長几歲而已,算不上什麼。這個世界,還是要看本事的啊。”
尚泉水以爲他是在誇自己,綻出了一個笑容,道:“付老師過獎了……”
結果付六段話鋒一轉,看向站在人羣邊緣的蘇進,道:“此次挖掘,全靠小蘇同學撰寫的方案。他纔是這次馬王堆考古的首功,應該他來站中間!”
“刷”的一下,尚泉水的臉色馬上就黑了下去。
蘇進有些意外。剛纔他跟工人們一起工作的時候,付六段也在附近幫忙,不過從頭到尾,兩個人一點交流也沒有。說起來直到現在,兩個人溝通的機會也只有上午那場會議而已。怎麼付六段現在看上去像是對他很有好感的樣子?
不過他不信神,也不想趟這攤混水,笑着擺擺手道:“這是修復師們的規矩,我現在還沒入段,還不算一個真正的修復師,擔不得這個位置。”
還算識相。尚泉水斜了他一眼,冷冷地轉回了目光。
付六段又勸了兩句,蘇進一直很堅持。最後付六段只能無奈,對尚泉水道:“尚首席是我們文安組的首席顧問,既然小蘇不願意,那還是你來吧。”
這說的是什麼狗屁!難道我尚泉水敬個香,還要他蘇進來讓嗎?是不是他不讓,我就沒資格站這個位置了?
此時,尚泉水心裡的喜悅已經一掃而空,反倒升起了不少怨氣。付六段彷彿毫無察覺,只是微笑着勸說。最後,尚泉水終於輕哼了一聲,站到了最中央的位置上。
香案前擺了三個墊子,三個六段修復師帶頭跪到了墊子上。然後敬香、默禱、磕頭。
在他們身後,一個又一個的修復師接連跪下,以同樣的動作,拜伏了下去。
三個響頭磕過,三人一起站了起來,尚泉水喝道:“開墓!”
另兩個六段修復師齊聲應和,剩下的六段以下修復師同聲跟隨。
一層層的呼喊從裡向外傳去,自然而然帶上了一股莊嚴之意。
尚泉水擡步,走到墓坑旁邊,沿着梯子爬到底部。
燒香敬神只算開墓的第一步,接下來順利取出第一件文物,纔算正式完成儀式。
這還是尚泉水第一次看見槨板揭開後,正式露出的墓室內部。
他目光一掃,立刻微微吃了一驚。
好豐厚的隨葬品!
雖然東部槨室接近全空,棺木未出,其他三個槨室也沾染了不少淤泥,但尚泉水一眼掃過去,仍然覺得耀眼生花。
他來不及細看,走到墓穴西邊,彎下腰去。
他面前呈現的是一個漆瓶,雖然歷經了兩千多年,這個紅漆木瓶的漆色仍然光潔如新,反射着上方的天光,流轉着耀眼奪目的迷人光澤。
尚泉水怔了一會兒,正要伸手,突然聽見上方舒倩叫道:“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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