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修復師們以段位評定等級,通常來說,這個段位都是要一段段升上去的。
新手文物修復師,需要經歷的是定段考試。
定段考慮評定的是你能不能成爲一個正式的文物修復師,由於每年報考人數太多,招收人數有限,難度不低,通常都會被認爲是一個坎。
通過定段考試,就是初段修復師了。
初段修復師要繼續往上,每一次都得經歷段位考試。而申請段位考試是需要條件的,其中一個重要條件,就是正式的從業時間。
初段從業三年之後才能考二段,二段三年之後才能考三段,如此三年又三年,結果就是,高段修復師們年紀通常都不會太輕。更別提,越往上段位考試越難,考十次都通過不了的大有人在,白髮蒼蒼的低段或者中段修復師,也大有人在。
但還有一個特殊方法,可以讓修復師們快速升級,那就是奪段。
奪段之戰,相當於是修復師之間的戰鬥,通常是由低段修復師向高段修復師發起。
顧名思義,低段修復師發起戰鬥,衝着的,就是高段修復師腦袋上的段位頭銜。
戰鬥中,如果低段修復師勝利了,就可以“奪走”高段修復師的段位,直接晉升爲高段。
當然,這樣的戰鬥不是隨便就可以發起的。
一方面,它需要有人擔保。
擔保人當然也必須是修復師,他的段位,要麼必須要過被挑戰的修復師,要麼至少要與他平齊。而如果只能平齊不能高出的話,擔保人的人數就得增加到三位。
也就是說,如果一個初段修復師挑戰五段修復師,如果他能找到五段以上的修復師當擔保的話,有一個擔保人就可以了。但如果只能找到五段的擔保人,那麼擔保人的數量就得有三個以上。如果找不到這種等級的擔保人……那就抱歉了,你根本就不能發起奪段之戰。
另一方面,對於奪段失敗者的懲罰,也會非常嚴重。
文物修復師重傳承,重資歷。低段者見到比自己高段的修復師,正常情況下都是要退讓行禮的。
而奪段,相當於是低段者對高段者的一次冒犯!
如果奪段成功,雙方身份逆轉,當然也沒有冒犯一說了。但如果失敗,這種冒犯,當然會被懲罰!
奪段失敗的修復師,將會被打落一個段位,同時,三年內不得從事修復行業,終身不得再次發起奪段之戰。即使私下做了文物修復,也不會加入文物協會認定的從業資歷裡。
這樣一來,失敗者上升的通道就會被至少鎖死三年,三年時間,對於任何一個想要向上晉升的修復師來說,都是非常重要的。
這些內容,在蘇進心中掠過,沒有留下一點痕跡。車廂裡一片沉默,沒一個人說話,顯然,另外三人對此也並不陌生。
片刻後,蘇進聽見何三沉聲發問:“你打算挑戰幾段修復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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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進擡起頭,看見前面副駕上的談修之已經回過了頭,周離的視線也在後視鏡裡與他對視。他從容地笑了笑,說:“那得看誰先來找麻煩了。”
又是短暫的安靜。
過了一會兒,談修之笑了一聲,說:“你看得倒清楚。這次南鑼鼓巷改建風波,你可是把文物協會得罪大了。到時候龍擡頭,來找你麻煩的,肯定不是少數。”
蘇進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聲音也很平靜:“沒事,拿個號,一個個來也沒問題。”
何三的房子位於北五環外的一片別墅區,是一個獨棟別墅。
從外面看就能看出來,這個別墅並沒有經過多少打理,牆上肆意地爬滿了爬山虎,現在正值冬天,全部枯萎,看上去有些慘淡。
別墅外面的院子裡栽滿了樹,那整整齊齊的姿態,完全不像是別墅的景觀林,而是爲了什麼目的特別培植的。
蘇進對樹的種類不算太瞭解,但他一想到何三的出身,就有些領悟了。他轉頭問何三:“這些全是桑樹?”
何三露出一個驕傲的笑容,點頭說:“對,全是桑樹!全是我一棵棵精心挑選,養出來的。”
他果然對這些樹木全部如數家珍。這片桑林一共整整五十棵,它們看上去一樣,其實有五個不同的品種,出產的桑葉有微妙的不同。
這些樹種來自不同的區域,爲了讓它們成活,院子裡的土也是精心安置過的。土地被分隔成五塊樹田,每塊樹田的土質、酸鹼度都不一樣。來年,何三還打算擴大樹林的規模,嘗試更多不同的桑樹品種。
這片別墅區佔地面積很大,他們現在看見的是前院,後面還有規模不小的後院。
後院裡也栽滿了各種植物,除了桑樹之外,還有柞樹、檞樹、樟樹、楠樹等等不同的樹種。
因爲桑蠶雖然是最常見的一種,但除此之外,還有柞蠶、天蠶、樟蠶等許多品種,它們一樣會出絲結繭,有些蠶絲以前不一定會常用,但是,用何三的話來說:“總可以試試看嘛。”
他看着這片樹林,目光中帶着極深的感情,笑着說,“除了仿古以外,不同的養法,蠶種會有什麼變化,產絲會有什麼變化不同的絲線相互配合,會出現什麼樣的成品……這些,我都想試試看。不同的選擇,會有不同的結果,真是太有趣了!”
他的眼睛閃閃發光,臉上充滿着神往。
談修之和周離顯然都沒見過他這一面,有些驚訝,蘇進卻真切地微笑了起來。這樣的表情,他曾經在無數人臉上見到過,而其中最多的,就是鏡中的自己。
他太能理解何三的想法了,對此,也產生了強烈的共鳴。
他道:“看樣子,你已經嘗試很久了?”
何三點頭:“對。”
蘇進道:“所以不管怎麼樣,你一定要離開呂家?”
何三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兒才道:“他們教會我很多東西,我很感謝他們。但是……”
但是,有些東西,他還是不認同,想要改變。這話他沒說出來,但蘇進卻非常能理解。
他拍拍何三的肩膀,道:“走,我們去看看你的心血結晶吧!”
這棟別墅,很明顯就是爲了何三的工作準備的。
裡面基本上沒有家居類的佈置,單是那個巨大的客廳,就被以工作間的形式分隔了出來。它被分成了幾個功能區域,每個區域裡擺放着不同的設備和物品。
更可觀的是那一個個房間,就算是蘇進,也覺得歎爲觀止。
每個房間都做了不同的環境設置,裡面放着兩到三個保育箱,箱子裡擺着一盤盤蠶蟲。
現在,大部分蠶蟲都已經化成了蛹,不免還有少部分沒有得到正常的食物供應,餓死了。
何三一到這裡就忘記了周圍的人,衝到保育箱旁邊一個個看過去。看見被餓死的蠶蟲的時候,他氣得要命,隔空罵着何家的那些人:“媽的,殺蟲兇手!我的愛蟲啊,一條條蟲命啊……”
聽着似乎有些可笑,但他的臉上的痛惜卻全部都是實實在在的。
他嘆了一會兒氣,開始認真檢查保育箱裡殘存的蟲蛹來。
每個保育箱旁邊,都掛着一本厚厚的冊子,上面記錄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數據。
何三進入工作狀態,熟練地對蘇進介紹道:“這些蠶都是專門培養,用來提取絲樣的。每個保育箱裡的環境都不一樣,所餵食物、餵食頻率都有所不同。你來看這裡……”
蘇進跟着他走到一排四個保育箱旁邊,何三的手愛撫一樣,輕輕摸上箱子的玻璃表面,“這幾批就是我專門爲帛書培養的蠶種,你看,現在已經全部結繭了。一會兒我會把蠶繭全部取出來繅絲,你對比看看,哪些比較還原帛書的質感。如果有哪裡不對,你也可以告訴我,我再來調整,繼續實驗。”
蘇進點頭,拿起旁邊的記錄冊看了一眼,上面的記錄非常詳細,幾乎把所有的條件以及變化情況全部都囊括在了上面,每天都有。最後有九天的空白,就是何三被軟禁的九天裡的。
談修之走過來,也湊着蘇進的手看了幾眼,然後拍拍何三的肩膀,道:“辛苦了。”
何三不以爲意地道:“這有什麼辛苦的?你不知道,有一種可用的絲樣出現的時候,那是什麼感覺。”
說着,他擡起頭來,一拍蘇進,“小蘇一定知道這種感覺!”
蘇進也笑了,他輕輕一點頭,道:“對,再清楚不過了。”
繅絲,就是把蠶絲從蠶繭裡抽出來的一種工藝。
何三好不容易掙脫束縛,正是工作熱情**的時候。他被家裡關起來的時候,手上最重要這批蠶剛剛要化蛹成繭。一個蛹存在的時間通常十五天左右,超過這個時間,蟲就要化蛾,從繭裡出來。那樣,一個繭基本上也就廢了。
這正是何三心急如焚的原因他急着回來收繭呢!
何三一邊進行前期準備,一邊絮絮叨叨地給旁邊三個人講解着。
“蟲類有些習性非常有趣,譬如蠶在吐絲織繭的時候,所有的絲都會以連續8字形排列。用這樣細緻的結構,最後織成一個橢圓形的繭。所以,其實一個繭,都只有一根絲。繅絲過程,就是把蠶繭還原成蠶絲的過程。”
“蠶繭的8字形結構外面,會有絲膠把它們粘在一起。所以繅絲最重要的流程,就是用熱水、高溫,把外面的絲膠分解掉,讓蠶絲獨立出來。”
何三用陶瓷盆子,準備了一盆盆熱水,把蠶繭浸入在裡面。
“第一步,就是浸漬。這時候水的溫度,是5070度之間最好。不過這個過程也不一定,有些繭,我們說是比較結實的,也可以不要這一步。”
這時候,他走到旁邊的小房間,拖出一架木製的機器,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感慨道:“呂家是織物大派,裡面還有一些秘不外傳的技法的。我在呂家內門的那段時間,的確學到了一些東西啊……”
他輕輕撫摸着機器的表面,臉上表情有些悵然,同時隱約還有一些愧疚。
顯然,這臺機器就是呂家的“秘技”了。何三從呂家學到了這個,卻又要叛門離開,不管再怎麼開解自己,心底的最深處,始終都還是有點過不去。
他的這些想法,蘇進很輕易地就能猜到。他看了何三一眼,又打量了一下那架機器,隨口問道:“這是個蒸汽機?用來蒸汽煮繭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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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抱歉今天更晚了,早上就出門,剛纔纔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