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手修復前後一共花費了半個月時間。
這半個月裡,除了馮秋易等被選出來的十個人外,天工社團其餘的學生全部都在龍門石窟幫忙。
毫無疑問,龍門石窟是一個超大型的修復工作,這種規模的修復,承恩公府也遠有不及,南鑼鼓巷一巷八衚衕還可能可以與之相較一下。
包括方勁鬆等人在內,天工社團所有學生都是第一次正式加入這樣規模的工作。
這樣一座超大型的遺蹟,修復起來歷時彌久,大的方面來說,如何進行統籌,如何調配資源,如何分割區域?從小的方面來說,每一座佛像如何修復,遺失的佛像位置如何處理,危巖如何加固?
每一個都是問題,每一個都能讓學生們受益良多。
來到龍門石窟,他們見到的聽到的全部都是新東西,每天都有無數知識和經驗進入他們的眼裡耳裡心裡。
一開始,他們還想着這次暑假來得太值了就是累了點,時間一久,他們連喊累的精神都沒有了。
就像之前規劃的一樣,龍門石窟將會被分割成若干個區域,分區域進行修復與維護。
除了正常的修復施工以外,方案裡還額外添加了一些輔助安全設置,既是保護石窟,也是保護未來遊客的安全。
譬如原先的山道兩邊都是沒有扶手的,不管是不是老手,每個人經過的時候都要再三小心,惟恐出事。
現在,山道旁邊豎起了鐵木相間的欄杆,高度在正常人的胸部左右。它並不會遮擋遊客的視野,但也絕不會再讓他們失足落下去了。
欄杆豎起的時候,於琢在當初於正傳掉下去的地方坐了好長時間,點了支菸,讓它空燒而盡。
當煙霧嫋嫋消失在山風中時,從於琢的下巴上滑下一滴水珠,滴落在塵埃裡。
這次天工社團的暑期活動,人人都忙得要命,每天回去吃完飯倒頭就睡,有時候還會困得一頭栽進飯盆裡。
但其中最忙的還是方勁鬆。
他自從當初主動向蘇進提出不再親手進行文物修復,轉而協助他進行管理之後,就真的再沒有摸過修復工具。
他真的當上了天工社團的管家,管理所有的社員,所有的工具設備以及材料,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條。
久而久之,社員們都很信任他,非常聽從他的安排,也逐漸忘記了,方勁鬆其實是最早進入天工社團、跟隨蘇進的成員之一。
而在天工社團剛剛成立的時候,他的修復成績一直在社團內部排名前三,僅僅落後於賀家或者徐英。
這次組隊來到龍門石窟也是一樣。
三百多個社員的安排,他們的工作與休息,與當地管委會以及修復工人的協調與配合,包括他們的衣食住行,所有一切細節他全部都要管理到位。
這些事情看似不起眼,但哪一條出了問題,接下來很多事情都會跟着一起出問題。
方勁鬆在管理統籌方面也許有些天分,但從來都不是一個擅長與別人打交道的性格。
但這一次,他要管理幾百個學生,要跟更多的人溝通協調,涉及到的人足有上千人。
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點發生着變化。
從生澀僵硬到圓滑熟練,到最後簡直有點八面玲瓏長袖善舞的感覺了。
這時候的方勁鬆,哪裡還像是蘇進最初認識時那個沉默寡言,固執堅持的年輕人?他的臉上長帶笑容,遇人先遞煙,三言兩語之間就能跟對方變得像老朋友一樣。
徐英他們很驚訝他能做到這樣,他也自嘲着說沒想到自己還有這樣的本事。
只有賀家一言不發,彷彿已經看清了一切。
想想方勁鬆以前的樣子,誰敢說這是他天生的本事?
不還是他自己強逼着自己,一點點練出來磨出來的?
但不得不說,現在的方勁鬆是最好的潤滑油,有他在,天工社團在龍門石窟的一切工作都變得極爲順暢,不用擔心任何困難。
天工社團這三百多名學生到這裡之後,只需要全心全意投入手上的工作中,根本不需要去考慮其他事情。
這一切,全是因爲有方勁鬆在。
而他,在這背後付出了多少努力,做出了多少犧牲?
沒幾個人會去細想,也沒什麼人能夠體會。
暑假開始二十多天之後,奉先寺的修復已經初步完成。
奉先寺的一佛,二弟子,二脅侍菩薩,二天王以及力士等十一尊大像全部修復完畢。
以盧舍那大佛爲例,它內部的兩千多條細小裂縫全部都以灌漿的形式進行了封固,使之不會再開裂。它表面的污跡全部都清除開淨,一些裂痕與損傷進行了修復,使之看上去面貌一新。
同時,所有佛像的表面全部被加上了一層特殊的塗料,它肉眼看不出來,對佛像石質沒有影響,隨時可以清除,但是能夠有效杜絕風化以及地質開裂,使這些珍貴的古老石像能夠維持得更久。
這些都是比較顯眼的工作,在另一些不起眼的位置,工人們以及天工社團的學生們做了更多的工作。
上方危巖全部進行了加固,兩邊的陡崖也用錨固的方式進行了修葺,前方平臺的邊緣豎起了欄杆,正中央九米寬的三道臺階也全部清除了雜草,平整了石階,兩邊築起了石築的欄杆。
現在,單是這間奉先寺已經足以迎接遊客,接待參觀了。
當然,對於整個龍門石窟來說,奉先寺只是一個開始,接下來還有更多的工作要做。
七月下旬的一天,天氣炎熱,一大早太陽初現,空氣裡的些微涼意就被一掃而空,強烈的熱意從大地的每一個角落蒸騰了起來。
這種氣溫,最好是在空調房裡享受涼氣,但是天還沒亮,奉先寺從前方臺階到兩邊廣場上就已經聚滿了人。人潮涌動,聲浪沸騰,比天氣更熱。
這些人裡有老有少,有穿着名牌t恤頭道皮涼鞋的,有一身地攤汗衫大短褲的,一看就知道平時生活工作肯定不是一個圈子裡的。
但現在,各個圈子裡的人都不分彼此地站在了一起,熱火朝天地聊着。
他們一邊聊,還一邊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臺階下方,好像在等待着什麼一樣。
過了一會兒,有人叫道:“老龔來了!”
他的話隨即激起了一陣笑聲,這人立刻改口道:“龔會長來了!”
“來了來了!”
一羣人紛紛響應,站在臺階附近的人又向前走了幾步,作勢要迎接。
李文夫被拘留,據說現在已經走進了審判的流程,人人對他家避之唯恐不及,更沒人會他當會長。
不僅如此,但凡提起他的時候,臉上不露出憤慨表情的,一定不是龍門石窟本地人。
龍門石窟是當地人心裡的寶貝,大家把李文夫拱上管委會會長的位置,是因爲他最有錢嗎?
絕對不是!
就是因爲他最初時爲了石窟的事情東奔西走,聯繫了很多人,做了很多事情。
現在他監守自盜,讓無數珍貴的石像以及文物外流,成爲了石窟最大的毒瘤!
這種事情,只要放在心裡想一想,就足以讓人氣憤難平。
現在沒什麼人會再提李文夫,更沒人會把他當會長。
連逸是當地文保組的會長,事務繁忙,不可能全心全意投入在石窟上,最後的重擔只能交到龔來順手上。
並沒有進行什麼儀式,甚至連交接的過程也沒有,人們只是自然而然地把龔來順的稱呼變成了會長。
當然,按照國人的習慣,以前他是副會的時候,也很多人直接稱他爲會長。
但現在,此會長非同彼會長,兩者之間的含義已經完全不同了。
這段時間以來,天氣苦暑,又兼事務繁忙,龔來順瘦了不少,原本白胖豐潤的臉頰都變窄了。
但他的精神更好,眼睛更亮,連說話的中氣都提起了不少。
他健步如飛地走上石階,一絲氣也沒喘,抱拳向周圍各人道:“多謝大家擡愛,今天光臨此地!”
他大步走到臺階正上方,聲如洪鐘地道,“今天,奉先寺將進入最後一個流程的修復,完成之後,相關工程正式結束,就可以接待遊客了!”
他這樣一宣佈,周圍立刻掌聲如雷鳴,人人臉上都寫着興奮。
自從數月之前發生慘案之後,龍門石窟就已經關閉不接待遊客了,後來更是全面進入修復程序。人人從對岸經過,都隱約可見對面繁忙的圖景,但除了相關人士,沒人能夠靠近。
“最後一道工序是什麼?我聽說是……”掌聲之中,旁邊有人提聲問道,表情微微有些緊張。
龔來順重重點頭,雙手下壓止住掌聲,非常肯定地大聲說道:“各位應該知道,我們龍門石窟有錢有人,一直缺的就是技術。幾個月以前,蘇進蘇大師給我們帶了技術,給我們擬定了方案。在他的指導下,龍門石窟才得以動工,修復成今天這個樣子。”
“各位應該已經聽說了,今天,這奉先寺,這則天娘娘像,就要進入最後一道工序的修復了。”
“在蘇大師的手下,娘娘像,盧舍那大佛的雙手,將要重回它的身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