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個月,是錢進一生最爲專注的時光。安排好四合院的事情後,他索性住到了鐵坊,與田力一同精研燧發槍工藝。
金臺明已經帶着另外一柄短火槍回觀海城去了,如今還沒有音訊;信也帶給王有財了,裡面詳細交代了仿造燧發槍的事情。若是時間充足,一年兩年後錢進相信王有財能夠琢磨出燧發槍的整個工藝。
可錢進等不起了。客星降世在別人眼裡那是異象,可錢進總覺得那是一聲發令槍響。至於誰是參賽的選手,錢進不得而知,反正可以確定賽道上必有他的一席。等開了春之後,他便準備前往南方了。
六眼火銃的圖紙早已有了,錢進給它取了個響亮的名字——六轉神機;燧發槍的整個加工工藝,錢進也已經在腦海裡理清了思路。只需把槍管打造出來,不論是六轉神機還是燧發槍都成了一半。
對於槍管的材質,錢進選擇了鐵而不用銅。據傳弗朗基國鑄造大炮喜歡用銅,錢進聽了之後忍不住牙酸,那可都是鑄造銅幣的原料啊。可沒辦法,鐵炮雖然鑄造便宜,卻容易炸膛,兵將們不敢用。錢進如今還沒奢侈到用銅來打造槍管的程度,再者,用銅造出來的火槍還能叫槍嗎?只有鋼槍才值得擁有。
生鐵,因爲含碳和雜質太高,雖然獲得了一定的剛性,但極容易脆斷;陳國用炒鐵法出產的熟鐵,因爲含碳量較之生鐵少了許多,可以滿足反覆鍛打和加工的需要。可熟鐵性柔,這就決定了它具有良好加工性能的同時,還需要藉助一定的方法提升強度。
在陳國,用得最多的便是滲碳法。既然是滲,就說明加工出來的器件含碳量並不均勻。可即便這樣,所打造出來的器件表面含碳量已經獲得提升,實際上已經部分獲得了高碳鋼。這其實是一種表面硬化技術。
至於熱處理技術,正火、退火、回火、淬火技術在陳國都已經使用,只是火候全憑經驗掌握。
令錢進欣慰的是,田力已經能夠熟練地將鐵板捲成槍管雛形了。若是偷點懶,只需將槍管裡面鑽通磨光,再在槍管外壁鑽出一個眼用來插火繩,火繩槍的雛形便出來了,只需將六根火銃固定,一柄六轉神機便成了。
可錢進要的不止這些,田力也不甘心於此。
自從拿了錢進那柄燧發短火槍去鑽研後,田力驚歎於異人制造工藝的同時,已經將其構造及所有的零件熟記在心裡。他覺得拆了那把槍可惜,後來又送還給了錢進,並坦言以目前的手藝他還仿造不出。
錢進也知道燧發槍難造,不然早都在歐羅巴大規模使用了。
燧發槍難造,主要原因便是擊發裝置形狀過於複雜,需要極高的鍛打技術,光憑手工就能加工出各種粗胚件。另外,需要用到銼刀、鋼鋸、鑽頭、絲轉等金屬加工工具。各種槍械零件加工出來後還要鍍銅,不然容易生鏽。
最難莫過於彈簧片,因爲要承受無數次形變,最好用鋼片打造,而且還需要烤藍防鏽蝕。
對於這些,錢進也只知道個大概,並沒親手操作過。
磨刀不誤砍柴工,錢進首先學的便是製造坩堝。工坊裡面的陶匠會燒製陶罐、陶碗、酒壺,對於坩堝卻一無所知。錢進親自上陣,將篩選出來的石墨礦精研成細粉,再與白粘土加水攪拌和勻。
坩堝雖然帶一個“鍋”字,其實更像個罈子。第一個坩堝成形陰乾之後,燒的時候卻碎了。錢進想了一下,覺得還是火候沒掌握好。石墨粉雖然導熱快,可要做成一個罈子形狀,關鍵還得靠白粘土裡面的氧化鋁燒結塑形。
後來,坩堝粗胚入了爐膛之後,錢進吩咐一開始溫度不要太高,不然粗胚表裡溫度不一容易開裂;粗胚硬化固形後,錢進吩咐工匠鼓風,慢慢提高爐膛內溫度,燒了約有半個時辰後才加大火。
失敗了四五次之後,錢進已經基本掌握了燒製規律,併成功製得了第一個石墨坩堝。等坩堝冷卻之後,丁偉提着坩堝邊上的提手輕輕敲了幾下,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音,於是奇道:“老爺這是打算用這個罈子醃酸菜嗎?”
“你家老爺琢磨了兩三天才搗鼓出這東西,你居然用它去裝酸菜?”錢進笑罵道。
“這天下估計也只有老爺會用石墨礦燒製罈子了。”丁偉憨憨的笑了下,問道:“老爺打算用它做什麼?”
“有沒有用還難說。田力那裡的粗胚打出來了沒?”
“已經準備妥當了。”
“那行。剩下還有三個罈子要燒,你也來練練手。”
錢進提着那個燒製的坩堝出了陶坊,來到了田力的鐵坊。
這裡佔地約有一畝多,牆以青磚砌成,並開了一些通風眼,裡面空間極大。正中間是一個磚砌的火爐,上方一根菸囪直通屋頂排煙,火爐用的是木製風箱,以畜力帶動;緊挨着的是一個水池,可用來給燒紅的鐵器淬火,若是不小心失火,水池裡面的水還可以救火;靠大門一側是加工坊,是鐵器加工成形的地方,鐵砧、鐵錘等器具一應俱全;靠裡邊則是堆放材料的區域,中間以磚牆隔開,一邊堆放煤塊,一邊堆放生鐵疙瘩。
此時,田力手裡正拿着一根筷子粗的鐵棍對着空中端詳着,看有沒有直。
“田大師,東西都齊備了嗎?”錢進一邊打趣着,將手上的坩堝小心擱地上。
田力瞄了一眼地上那個新奇物件,回道:“都好了,只等老爺示下。”
錢進走到跟前,一一檢視桌上那些各式形狀的細鐵棍、銼刀、刮刀、長條細鐵片等物件。之前他已將需要打造的鐵器形狀、尺寸等一一說明,沒想到田力領會的快,這些粗胚基本上八-九不離十。他忍不住讚了一句:“不錯,等這些工具造出來之後,你上哪裡都可以有飯吃了。”
“老爺說笑了。看到老爺想出來的這些物件,外面的天地我已經不稀罕。”田力正色說道。
“說這些還太早了。”錢進笑了笑,吩咐道:“先打造一把銼刀吧。”
“好呢。”
田力拾起桌上一鐵片交給錢進。錢進接過細細端詳了一下,這塊長方形鐵片長約二寸多,寬約一寸多,厚約半寸,只是鐵片末端被手搖砂輪齊根磨成了楔形切口的斷面。這便是鑿刀的粗胚了。
他吩咐田力將石墨坩堝放到爐膛裡,自己則將打磨光亮的鑿刀粗胚用木炭粉糊住,外面再包一層白粘土,並密封好。一切準備妥當,他把手上這個疙瘩放到石墨坩堝裡面立好,蓋好厚厚的陶蓋。
“拉風箱,開大火。”錢進吩咐道。
旁邊一名幫工的夥計開始驅策拉風箱的騾子。半個時辰後,錢進用鉤子揭開陶蓋,只見石墨坩堝裡面已經通紅一片。他找來鉗子夾出那塊被粘土和木炭粉包裹的粗胚,扔到地上敲開,撥開外面發紅的陶土,從裡面撿出鑿刀粗胚扔進旁邊的水桶裡。
只聽嗤的一聲,木桶裡面升騰起了一陣水霧。
錢進將鐵片從水中撈起來洗淨。表面看那塊鐵片除了髒一些,並無多大變化。可實際上,經過滲碳處理,這件粗胚的硬度已經極高,不過它的脆性也提高了,還需要回火。不過,在此之前他還得繼續將鑿刀的刃口用手搖砂輪細細打磨,作用便是開刃。
沒有高速砂輪,這道工序真是費時又費力,好在田力接了這個活。等鑿刀的刃口已經極爲鋒利,且刀身被打磨得雪白光亮,錢進吩咐田力可以停下了。
緊接着,錢進吩咐工匠另外起了個爐子,裡面燒的是木炭。錢進將鑿刀扔進炭火中燒了一刻多鐘,再夾出來讓它自行慢慢冷卻。這一道工序便是回火,主要是提高鑿刀的韌性,不會脆斷。之所以不用煤火,原因便是煤裡面硫等雜質太多,影響鑿刀性能。
回火完畢後,依然是打磨,確保刀面乾淨,刃口鋒利,同時爲下一步烤藍做準備。之所以叫烤藍,是因爲刀具在加熱的時候表面會長出一層肉眼可見的藍色薄膜。
田力準備了一些“酒頭”裝在薄鐵皮盒子裡。這種酒頭度數有八九十度,極易燃燒。錢進吩咐田力將酒頭點燃,自己則夾着鑿刀刀身在火苗上小心烘烤。這道工序極爲講究,若是烤藍不均勻,則需要重新將刀身打磨乾淨再重新烘烤。當然,刃口是不需烤藍的,會影響刃口的鋒利程度。
不多時,鑿刀一側肉眼可見地“長”一層藍色薄膜。等一側佈滿鐵藍,他又將刀身翻過來烘烤另一側。此時,錢進的額頭上已經佈滿了一層細密的汗珠。田力在旁邊大氣都不敢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鑿刀上發生的變化。
盞茶功夫後,錢進將第一件作品放好,同時擦了把汗水,說道:“幸不辱命,第一件刀具製作成功。有了這把鑿刀,便可以在銼刀粗胚上銘刻紋理了。”
鑿刀已成,銼刀出世也不遠了。
說白了,銼刀是用來磨削的,刀身上需要用鑿刀切出細細的齒紋。用途不同,齒紋的紋路也不同。有單向紋理的,只需用鑿刀切出等間距細密的齒紋便可;也有交叉紋理的,斜切了之後還要縱切。
道理很簡單,可這活需要耐心。
錢進將銼刀固定在木板上,用鑿刀在銼刀刀面上比劃好,按住,然後揮動小鐵錘敲在鑿刀頂端。只聽“叮”地一聲,銼刀刀身上出來一道切口。因爲銼刀的刀身也是用熟鐵製成,所以加工起來也比較方便。
田力抹了些蓖麻油在銼刀刀面上,爲的是增加潤滑度。
銼刀刀身約有七寸長,接下來,錢進需要做的就是在銼刀每一面上用鑿刀切出一百多道密集的切口,且每一道切口與銼刀刀身成直角。
這活比姑娘繡花還累。就這道工序,差不多花了錢進半個多時辰。完了之後,他將銼刀用碳粉糊好,外面再裹了一層白粘土扔到石墨坩堝裡面加熱,淬火之後再去除刀身上的污漬。
第一把刀具大功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