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元宵之後,老錢把村裡的里長以及一些鄉紳請到了家中。
自老錢說了北方的災情後,錢進心中便有一種莫名的緊迫感。他讓村裡的老人仔細回憶觀海城這十幾年來的天氣,並作了詳細的記錄。後來,他又去城裡拜會了幾位走南闖北的行商,詳細瞭解北方的天氣變化。
這十幾年來,陳國是每隔個三五年便鬧一次天災,不是冰雪就是旱災,要不就是洪澇,與小冰期的特徵極爲符合。
陳國是典型的靠天吃飯。若是風調雨順還好說,一遇到自然災害就會導致作物減產。尋常百姓家裡是沒多少餘糧的,若是斷了收成,便會變成流民,更有甚者便會揭竿而起,從而演變成農民起義。
歷史上幾次大規模的動盪都跟小冰期有關,如漢末的黃巢起義,三國爭霸時代,明清時代。因爲小冰期持續時間很長,待幾十上百年過去,老百姓已經十不存一了。
觀海城雖位於陳國南端,受的氣候影響較小,但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因此,錢進請父親出面召集里長和村裡的鄉紳商議修築炮臺的事。
堂屋內,里長聽了老錢的提議之後,只是一個勁的抽着旱菸。里長七十多歲,在村裡面德高望重,又管着村裡面代收錢糧稅賦之事,說句話村裡面的鄉親都認。錢進與里長都姓錢,算是同宗,平時管他叫爺爺。
此時,里長已經抽了幾桿子旱菸了。錢進見他還不表態,便起身走到他跟前說道:“爺爺,修炮臺是爲了村裡的安全着想。您如果覺得不妥,大可以說出來一起商量啊。”
里長輕笑了一下,手拿着煙鍋在凳腳上磕了磕,說道:“錢相公,你這麼做肯定有你的道理。只是,修炮樓要對付誰?連個人影都沒見,你要我怎麼去跟鄉親們說這事?”
“爺爺,前幾個月紅夷不是都打到觀海城了,誰知道他們今年會不會又來一次啊。”錢進不敢跟他們說小冰期的事,說了也白說,以他們的認知根本不會理解。
里長指了指觀海城那個方向,笑道:“那不是還有觀海衛嗎?”
旁邊老錢聽了這句話臉色有些難看。觀海衛的戰力如何,錢進心裡清楚,只是他也要顧及一下老爹的面子,便說道:“雖然有觀海衛,但是周邊村落這麼多,到時候恐怕也難以顧及。”
里長聽了不作聲,從懷裡尋摸出旱菸袋又裝了一鍋煙點上,屋子裡瀰漫着旱菸的辛辣味道。旁邊那些鄉紳也是東一句西一句的,擺在桌上的瓜果之物卻沒少吃。
錢進看着這些人長嘆了一口氣。
本來他是打算拿一部分銀子出來,這些鄉紳再出一部分錢糧和勞力,這修炮樓的事就成了。看那些鄉紳的德性,倒像是自己求着他們一樣。他真想丟下這事圖個清靜,奈何都是些鄉里鄉親的,若是哪天真被敵寇殺到家門口,他也於心不忍。
里長翹着個二郎腿,手端着煙桿猛吸了幾口旱菸,直到那煙鍋裡的菸絲燃燒殆盡。他將煙鍋裡面的菸灰磕掉,將煙桿別入腰間,似乎準備起身離開。
良久之後,他又重新翹起二郎腿,問道:“就算你修了炮臺,如果來了大股的匪寇,你以爲我們村子裡面這一百多戶人家靠這炮臺就能擋住嗎?”
錢進一聽這事還有戲,便喜道:“爺爺,村子裡面不會來大股的匪寇。”
“你就這麼篤定?”
“大股的匪寇主要以城市爲目標。旁邊有個觀海城,比我們村裡有錢人多了去了。他們到我們這村裡來圖啥?咱們只要防住小股流寇就行了。”
里長聽完,又是沉默不語。
錢進見他猶猶豫豫的便有些火大,便踱至堂中沉聲說道:“本秀才之所以提議修炮樓,一不爲名,二不爲利。村裡面這麼多鄉親,從小對我多有照顧。萬一有寇來犯,燒我們的房子,殺我們的村民,侮辱我們的姊妹,那真是親者痛仇者快啊。”
里長被他這番話說得一張老臉有點掛不住。他訕笑了一下,說道:“老朽又何嘗不知道這修炮樓是爲了村裡好,只是鄉民平時都要種田,縣裡面有時還會抽調一些民力。最關鍵的是……這動土動工都需要錢銀啊。”
錢進心裡笑了一下,原來里長發愁的是銀子,便說道:“銀兩的事您不用太操心。上次打撈戰艦有一些收穫,我這邊先出400兩銀子用着,不夠到時候再商量。爺爺若同意修建炮樓,就幫忙說服鄉親們出工就行了。”
里長一聽有錢頓時放下心來,笑眯眯的說道:“人手的事好解決。村子裡面一百多戶人家,上工的時候一戶出一兩個壯勞力不就行了?”
“那就這麼定了。”
錢進從懷裡掏出兩張布帛,上面畫了兩張草圖。
第一張圖畫的是三座炮樓分佈圖。第二張圖則是每座炮樓的建築格局。每座炮樓分三層:最底下一層用於藏人;第二層是露天的,可架火炮,邊緣佈置有垛牆、射擊孔、炮孔;第三層則是一個閣樓,用於存放火器等物。
按照這樣的佈局,一旦有寇來犯,村民可以就近找到炮樓躲避,二樓的鄉勇可以發炮阻敵,三座炮樓之間還可以相互支援。
里長和衆鄉紳看得嘖嘖稱奇。老錢也很意外,心說自己兒子啥時候學了這些。
……
開春的時候,觀海城的冰雪終於全化了。城裡的柳樹開始抽出嫩綠的枝椏,似乎寒冬從未來過。
楊應和走了,爲了他心中的道去了北方。他把一屋子的書全部留給了錢進,包括《新格物學》的手稿和有一封信,還有那張《大陳混一圖》。
信中,楊應和對陳國現在的政治格局作了一番簡要分析,大意便是:皇帝剛剛登基,與朝中大臣尤其是首輔的關係處於蜜月期,陳國官場上會比較平和。後面又零零碎碎的寫了很多,多是家長裡短的事。最後,楊應和對那鍋牛肉火鍋念念不忘,信中居然有一大段都是在說火鍋如何味美。
錢進看到這裡忍不住笑了一下。楊應和是個溫情之人,在錢進面前從來不端架子。一直以來,他們兩個都是亦師亦友的關係。雖然早知道楊應和會北行,但分別真的來臨之時,他心中還是有幾分傷感。
幾天後,他尋了個機會將炮樓之事知會了李德茂一聲,也算備個案。
李德茂聽了之後也沒太反對,畢竟有尼德蘭戰艦炮擊月港炮臺的事在前,村裡面加強一下安防也情有可原,只是提醒他別讓有心人構陷罪名。
錢進聽了連忙道謝。
李德茂又提醒他秋闈在即,切莫耽誤,以免讓徐佈政和文提司失望。
…………
四月,國喪已過。
村民們剛剛種完早稻,炮樓便正式動工了。
村裡面有現成的工匠,只是上好的麻石需要去鄰縣採購,得多花些力氣。錢進將400兩銀子交給里長居中調度,相關的用工、採買以及其他用度入賬即可。
中間史華德來了臥牛村一趟,說聯繫購買火-藥的事談妥了,總共只能買三百斤火-藥。估計這也是看在史華德的面子上,畢竟火-藥是戰略物資,有錢也難買到。
錢進心想三百斤暫時夠用了。有了這些火炮,村裡面那些火槍和子母銃便不再是擺設。價錢也不貴,只要50兩銀子。將銀兩付清後,錢進又讓村裡的人運回去妥善保管。自此,他終於放下一塊心事。
離秋闈越來越近了,錢進回縣學安心備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