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進與金臺明兩人回到四合院的時候,老遠就看到蠶娘在門口等待,臉現焦急之色。
“怎麼啦,蠶娘?”錢進喊道。
見到錢進,蠶娘急步迎上來,細細打量了一下錢進上下四周,看有沒有被用過刑。見完好無損,她方纔安下心來,說道:“老爺,你可回來了,今天我右眼皮跳了一上午,還好你沒事。”
錢進見蠶娘緊張自己,心中不免有些暖意,於是柔聲安慰道:“訴訟已經贏了。外面風大,咱們趕緊進屋再說。”
“好一個郎情妾意啊……可憐我一個孤家寡人。”金臺明在旁邊打趣道。
錢進作勢要打,卻聽蠶娘“啊呀”一聲說道:“老爺,差點把正事忘了,家裡來了許多公公。”
三人急步走入廳房。
此時,廳中一名小黃門正端坐飲茶,旁邊還站着十來位隨從。那名小黃門約摸十四五歲年紀,身量還未長開,但臉上還比較清秀白淨。
“勞公公久等,敢問公公貴姓?”錢進上前告了個罪,問道。
那名公公打量了一下錢進,問道:“你可是觀海城的錢千戶?”
“正是。”
“千戶,小的姓蘇,在蔡公公門下當值。陛下有旨意給你,不如我們先接旨吧。”
錢進依言跪接聖旨。這已經是他今天第二次下跪了,雖然對這些繁文縟節厭煩,膝蓋也有些發疼,但也只能入鄉隨俗。
蘇公公清了清嗓子,朗聲宣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昔有鎮江府五百餘民衆命喪倭寇之手,朕心痛之,恨不能親往討伐。今有觀海城錢進,代天巡狩,力破倭寇,朕欣慰之。特賞銀二十兩,狐裘四件,錦五匹,棉布十丈,藍田玉佩一對,長命鎖一對……欽此。”
錢進聽得那長長的禮單,不由暗暗乍舌。他與皇帝只有一面之緣,而且還曾出言不遜,實在想不通爲啥要給自己這麼多賞賜。
領旨謝恩之後,蘇公公將錢進扶起,說道:“千戶,今天的事陛下都已知曉,特命再給你一道聖旨,以及若干賞賜,以堵衆人之口。這可是莫大的恩典吶。”
錢進再次謝恩,又從裡屋取出二十兩銀子當作蘇公公他們的跑腿費。
蘇公公連忙謝絕,說道:“千戶的心意小的心領了。您來京時日尚短,要置辦的東西還很多。這往後的日子可還長着了……”
錢進見他態度堅決,便沒勉強,又說了些閒話才禮送出門。
…………
回到廳房,錢進搬了條凳子坐下,望着那十幾個箱子發呆。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扔的這顆石子,把皇帝都給驚動了。整個事情雖然看似順理成章,但總感覺哪個關節他沒想透。
這時,一縷飯香飄了過來,錢進的肚子忍不住咕咕叫了兩聲。不一會兒蠶娘從竈房出來喊道:“老爺,開飯了。”
今天早上出門的時候,錢進只吃了兩個窩窩頭,冬天又冷,現在已經餓的前胸貼後背了。看來跟人勾心鬥角真的是個體力活。
一屋人坐定後,大夥見錢進雙眉緊鎖,也不好打擾的,就這麼無聲無息的把飯吃完。用過茶水之後,金臺明問道:“老弟可是有啥心事?”
錢進見金臺明相問,便把聖旨拿出來給他看:“今天這事透着股奇怪,我雖然有些許功勳,但應該還不值得陛下這麼隆重吧。”
金臺明將旨意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思忖了一番之後哈哈笑了起來。
“金兄可是瞧出來什麼門道?”錢進奇道。
“我道是什麼事讓老弟茶飯不思,原來是這事啊。”金臺明將聖旨攤開給錢進看:“老弟,你看這聖旨上寫了‘恨不能親往討伐’七個字,後面又寫了‘代天巡狩’四個字。你再想想,陛下……剛及弱冠的年紀。”
聽得金臺明這麼一提醒,錢進豁然開朗。怪只怪他兩世爲人,早忘記了他自己十六七歲時候的摸樣。
那天夜出居庸關之時,陛下見他第一句話便是說‘你既使得如此好刀,想必也是個英雄了’。他這個年紀,不正是崇拜英雄想當英雄的時候嗎?
倭寇作亂,陛下想的是親往討伐,可是被深宮所困,而錢進又正好幫他做了這個事,安撫了他那顆騷動的心。後來,便有‘少年英雄’這四個字了。這四個字既是給錢進的,也是給陛下自己的。
想通了這點,錢進不由得哈哈大笑了一聲,說道:“金兄真乃當世諸葛也。”
金臺明滿臉詫異:“諸葛是誰?”
錢進一時得意忘形,差點忘了這個世界並沒有諸葛孔明,於是掩飾道:“野史裡面的……金兄沒聽說過也正常。”
金臺明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過了一會又問道:“莫非市面上新出了野史不成?那我倒要一睹爲快纔好。”
錢進僵住,心說這金臺明啥都好,就是愛較真,自己上哪去給他弄本三國?
“那本書是在我外公那裡偶然看到的,有機會帶給你就是。對啦,金兄會試以後有什麼打算?”錢進敷衍道。
金臺明嘆道:“老弟,不怕你見笑,其實我這次來京城主要是來看看有什麼職位空缺的。這會試結果如何,已經與我沒有多大關係了。”
“這是爲何,以金兄之才,中個進士應當輕而易舉的。”錢進奇道。
“中了又如何,陳國的官位歷來是僧多粥少,不等個一年半載哪輪得到我。這次出來,家裡已經賣了幾畝薄田才湊足盤纏。我再不考慮生計,家裡只怕要揭不開鍋了。”金臺明解釋道。
“金兄不用如此悲觀,我和廖兄一起幫襯一下,度過此關應該不難。”錢進安慰道。
“其實我最大的願望是找個隱居的地方,過一過‘雨打南窗夜讀書’的生活。”金臺明自嘲道。
“這個應該不難,以後我來養你便是。”錢進打趣道。
“你說什麼”,金臺明霍的站起,“錢老弟莫非有斷袖之癖?”
“額……誤會,我是說等我有錢了,資助你便是。到時候你寫了什麼好書,我要一睹爲快。說不定,咱們還可以藉着你寫的書發筆小財。”錢進汗顏道。
“原來如此……老弟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啊。對了,剛剛提到陛下,我在坊間聽得一些傳聞,說陛下今年才行了冠禮,以前都是李首輔和太后掌權。你說……陛下對陳雄案如此關注,會不會是對外釋放的一個信號?”
“你是說,陛下通過陳雄案告訴首輔和太后,他開始要權了?”
“正是……”
錢進不由得沉思起來。金臺明看問題很準,他既然能夠說出來,那八成就是那樣的。看來,這小皇帝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啊。不過,自己操這麼多心幹嘛,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着。
這時,錢進目光瞥到那十幾個箱子,腦子裡似有一道靈光一閃而過。他急步跑到箱子前,一個個的全部打開……
狐裘四件,大人穿的兩件,小孩穿的兩件;玉佩一對,給他和蠶孃的;長命鎖一對,給李良兄妹的……
剛纔聽蘇公公念禮單時,他便已經覺着有些不對勁。敢情自己來京城才幾天,家裡住了幾口人,男女及年齡如何,陛下心裡門清啊。
金臺明知道錢進擔心什麼,便開解道:“陛下既然要賞賜你,肯定要先查清楚你家中的人口,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久聞京城的錦衣衛和東廠厲害,最善長的便是查人和抓人……或許是我想多了。”錢進緩緩說道。
“老弟,你現在聖眷正濃,無需擔心太多。即便將來不如意時,來個激流勇退又如何?”
“你們都可以退,唯獨我退不了。”想到幾天前做的那個噩夢,還有對小冰期的擔憂,錢進的心情很沉重。雖然陳國暫時還算安定,但保不準哪天就天下大亂。他來京城就是要好生經營一番,爲以後積累自保的資本,豈敢言退?
金臺明不解,正欲詢問時,錢進笑道:“管他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陛下賞賜了這麼多,咱們得好好合計一下怎麼用。金兄,這二十兩銀子你先拿着用。”
金臺明欲推辭,錢進佯怒道:“你我兄弟一場,可千萬不要跟我客氣。我才說了要養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