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的清晨,金臺明在大夥依依不捨的目光中登上了南下的馬車。錢進因爲要上早朝,未曾送行。
昨天退朝後,他瞅着一個機會跟皇帝說要從文淵閣借些書回去看。
按皇帝的話來說:“朕富有海內,些許幾本書算什麼,直接送得了”。於是錢進在文淵閣的藏書庫一陣蒐羅,找了200本野史外傳出來,裡面還有一些外頭難得一見的孤本。
金臺明有了這些書比撿了金元寶還高興,臉上那哀怨的表情終於不見。
美中不足的是,雲老爺子因爲三女兒一直杳無音訊,無心押鏢,指派了一位二當家的護送金臺明。
錢進仍然有些不放心。金臺明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身邊又帶了這麼多銀兩,若是路上遇到強人只怕會害了他。於是,他又修書一封給了鎮海衛的餘大友,請他路上幫忙照應。
金臺明走後,四合院似乎少了些熱鬧,尤其是李良變得沉默寡言了一些。錢進自從把他兄妹倆從山東領回來之後,便一直沒怎麼管過他們,平日裡都是蠶娘照看。蠶娘離去之後,又是金臺明管他們的功課,閒時便帶着他倆走街竄巷,好不快活。
錢進只好跟寶兒說好話,請她教李良兄妹倆的功課。寶兒的學識教兩個小孩自然是沒得說的,就怕她年紀太小沉不住氣。結果寶兒一口就答應了。細細一想,原來寶兒對京城尚未熟悉,又沒什麼玩得來的好友,正好可以籍此打發時光。
他之前想當然的以爲女孩子都喜歡衣服布料,便帶她去過幾次花間坊,又把那些衣服圖樣全部給了她,希望她以後可以幫自己執掌花間坊。可寶兒偏偏不好這口。好說歹說幾次之後,錢進便淡了這個心。
…………
金臺明走後的第三天,錢進上完早朝之後便跟皇帝告了個假。按理說他這個天子侍講是要一直跟在皇帝身邊的,除非皇帝有什麼私事要辦。所幸皇帝年紀尚淺,不喜歡一大幫人跟在屁股後面,便欣然同意了。
出了承天門之後,錢進直奔兵部而去。
丁偉已領着十來個壯漢在兵部大門附近等候,旁邊還停着五輛黑布裹着的馬車,裡面裝的全是有間酒坊調配的勾兌酒。早上出門的時候,錢進還特意囑咐了一下丁偉,兩人約好會面的時間,以免去的早了被有心之人看見。
見到自家老爺,丁偉上前行了一禮,說道:“老爺,東西都已經準備妥當。”
“嗯,你在此稍等片刻。等下我叫你時你再進來。”錢進嘴裡吩咐着,人已經走到兵部大門口。
“兩位差哥,觀海城錢進特來拜見丁尚書,煩請通報一聲。”錢進衝門口那兩位孔武有力的兵士說道。
那兩位兵士對視一眼,又將錢進渾身上下打量了一下。其中一人說道:“丁尚書早有話遞出,若是錢侍講來了便直接放行,請隨小的來。”
不得不說,六部的建築格局差不多,都以木結構的樓閣爲主。兵部這裡有主副樓閣十來間,穿過兩道大門後便到了兵部議事大廳。那名兵士領着錢進到了門口便打住了。
“錢侍講,丁尚書就在裡面。小的就此告退。”
“有勞。”說話間,錢進不動聲色的塞給他二兩銀子。那名兵士得了銀子是自然喜不自禁的離去了。
此刻,議事大廳裡面熱鬧非凡。
丁尚書正端坐在廳內一張太師椅上,老神在在的聽着十來名全身戎裝的軍官爭吵。細細一聽,爭吵的主題原來是爲了今年漕糧的分派。起因無非是今年北運的漕糧短了一個月,京營和九邊重鎮的軍官又都不願意自家吃虧。
約摸兩刻鐘後,議事廳裡面停止了爭吵,衆位軍官似乎已經達成了某種默契。緊接着,那些軍官們也沒有多呆,一個接一個的從議事大廳出來。錢進略微掃視了一下,發現全是生面孔。
經過錢進身邊的時候,那些個軍官看着他穿着身綠袍,有輕蔑一笑的,也有眼神帶着挑釁的。錢進一概置之不理,直接步入議事大廳,對仍然端坐的丁尚書行了一禮:“下官錢進,拜見丁尚書。”
那些個沒有走遠的軍官聽得錢進的大名,不由暗自慶幸適才沒有做得太過分:差點就得罪陛下跟前的紅人了,人家將來說不定動一動嘴皮子就能讓自己吃盡苦頭。
丁尚書點了點頭,吩咐人給他看座、上茶。
其實,剛纔與衆將議事的時候丁尚書便已瞧見錢進,本來一盞茶能解決的問題,他硬是拖了兩刻鐘,也是想看看錢進的心性如何。如今看來,這年輕人倒還算沉穩。想到這兒,丁尚書佯怒道:“本官還以爲你打算一輩子不進我兵部的大門了。”
錢進見慣了這些大員們先聲奪人的技倆,也不點破,甜甜笑道:“這些日子晚輩俗務纏身。這不,剛一得空晚輩便來拜見了,還準備了二百斤好酒孝敬您,就在大門外。”
丁尚書皺了皺眉,心裡頭權衡了一下該不該收錢進的酒。這兩百斤酒值不了多少銀子,可若是給人留下把柄就得不償失了。《陳律》有明確條文:官員之間不得私相授受。
錢進見丁尚書目光閃爍,知道他對自己還有些不放心,於是說道:“下官開了間酒坊,也不知道這酒好不好。丁尚書若是喝着覺得好,就勞煩您幫忙廣而告之,也算幫了下官的忙。”
“好說……好說。”丁尚書點了點頭,算是承了錢進的情,又喚過一名主事低聲吩咐了幾句。
錢進細看那名主事,正是武選清吏司主事李善武。
陳雄案的時候便是他代丁尚書來順天府給自己壯聲勢,自己也一直沒有當面拜謝過。於是,他起身朝李善武行了一禮,後者也回了一禮。趁這當口,錢進出門吩咐丁偉將那些酒都搬進來,李主事則安排存放之地。
諸事安排妥當,錢進又在丁偉耳邊低聲吩咐了幾句,後者便悄然退去。
“你倒是善解人意”,丁尚書見錢進做事滴水不漏,心裡對他又高看了幾分:“剛剛出去的那些將官你也瞧見了,每次到我這裡來都要討酒喝。這下好了,下次他們再敢要酒喝,看喝不死他們。”說罷,他又朝李善武說道:“去,把錢千戶的腰牌和軍冊都拿過來吧。”
錢進當即謝過。本來他還想客套一下再提腰牌和軍冊的事,丁尚書倒是爽快。
兩人又拉了些家常,多是丁尚書發問,比如家中人口幾何,父母是否健在,是否已有婚配,把錢進的心聊得七上八下的。
正說的興起的時候,丁尚書長嘆了口氣,說道:“這些年,我兵部在朝中的地位那是江河日下啊。前幾天你也瞧見了,工部的曹老頭竟敢在朝堂上公然編排我兵部的糧餉。”
“工部的事晚輩也不甚了了。不過我兵部若是能打幾場勝仗,必能揚眉吐氣。”錢進雖然知道工部是出了名的賊窩,但他今天與丁尚書相識尚淺。若是他順着丁尚書的意編排曹尚書的不是,一來會被看輕,二來他對這些大員還不敢交心。所以他兩頭都不得罪。
丁尚書人老成精,對錢進那點小心思心知肚明。奈何錢進也是兩世爲人,對丁尚書的試探防的滴水不漏。幾番交鋒後,丁尚書無奈的笑道:“怪不得餘大友對你可是推崇之至啊。可惜你現在成了陛下身邊的人,本官就是想挖牆角也挖不動咯。”
錢進汗顏道:“丁尚書擡舉晚輩了。若有一天我大陳遭逢戰事,晚輩雖然只讀過幾句書,習過幾天武,但也願意提刀上馬,爲我陳國征戰四方。”
“好……有志氣!”丁尚書越發覺得錢進對他的胃口,這樣的人才即便不能挖過來,心裡頭向着兵部也是不錯的,況且此人還掛着個千戶的銜,名義上也歸自己管轄。
他思忖片刻,說道:“錢侍講入朝時日尚短,本官作爲你的上司提醒你一句:要想在這朝堂上混得開,你得先學會站好隊。”
錢進心存感激。不過,他現在有首輔罩着,暫時還不需考慮站隊這個問題。日後自己有了實力,這個問題也沒有必要再考慮了。
兩人又東拉西扯一會,錢進便準備起身告辭。丁尚書客氣的挽留,並言明他可以隨時來兵部坐坐。
從吏部出來以後,錢進又上趕着去了禮部一趟。一來爲了答謝史尚書在陳雄案中爲自己站臺,二來也是藉着舅舅的光跟禮部結個善緣。要知道,每三年一屆的會試都是禮部主持,且主考官多半是出於禮部,當真可以說門生遍地。
不過,錢進自從進了禮部那一刻起便想逃走了。史尚書上了年紀,話也比較多,且滿口的禮儀道德,對錢進也是諸多教導。聽了兩刻鐘之後,錢進再也忍不住,便尿遁出來了。
接下來,錢進帶着丁偉又跑了戶部和翰林院。
戶部是首輔的地盤,自己送酒當然不能漏了此處。不過,首輔平時都在文淵閣理事,錢進只見到了呂頌。
雖然呂頌是個人才,但錢進與他並不熟稔,又跟他外甥爭鬥過,心裡頭還有些隔閡。兩人聊了些冠冕堂皇的話,盞茶功夫後錢進便起身告辭。
翰林院也不能忽略,畢竟錢進還掛着個翰林院編修的職。不過,錢進只讓丁偉進去招呼,自己則在門外頭策應。萬一被掌院學士郭廣明真的拉去做什麼編撰,他的好日子就算到頭了。
好在郭大學士對錢進那點小心思一清二楚,對送上門的酒也是來者不拒:既然你不願意幹活,那孝敬點酒給同僚喝喝也是理所當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