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天人本就短精神,加上道癡這陣子睡的確實不多,躺在牀上沒一會兒便昏昏沉沉地睡去。
不停的跑,不停的跑,可是前方……搖晃的火焰,焦黑的人形,悽慘地叫聲,還有空氣中一陣陣怪異的香味。
香味……又是香味……
誰在哭?
誰的眼淚燙得他心都跟着疼……
看着牀榻上淚流滿面、渾身顫抖的道癡,陸炳真是嚇到,瞪大眼睛有些不知所措。他身後跟着的,是又換上小丫鬟服侍的小郡主。
她忙推了推陸炳道:“炳哥哥,王二郎怕是魘着,快推醒他。”
“哦,哦!”陸炳應着,上前推着道癡道:“王二哥,快醒醒,王二哥,快醒醒啊……”
哭聲漸漸遠處,耳邊只剩下童子的聒噪,越來越清晰。
道癡睜開眼睛,入眼便是兩個小腦袋瓜。
陸炳重重地鬆了一口氣,道:“太好了,王二哥終於醒了。這是做了甚麼噩夢,哭成這?”
道癡翻身坐起,並沒有回答陸炳的話,而是望向陸炳身後的小丫頭。
小丫頭目光閃爍,往陸炳身後避了避。
陸炳順着道癡的視線,轉過頭去,強笑道:“這是王府的……王府的小丫鬟,我聽說王二哥不舒坦,過來探望一二,這丫鬟是半路碰到,幫我提東西的。”
小丫頭生怕道癡不相信似的,使勁地點了點頭,卻又忍不住擡起頭,偷看道癡,小臉上滿是同情與不忍。
道癡抹了一把臉,對陸炳道:“勞煩大郎弟弟去外間稍坐,我整理一下馬上就過來。”
陸炳應了一聲,便帶了小丫頭出了屏風,在外間坐了。
茶几上有茶盤,茶壺裡有涼茶,陸炳是常來常往的,也沒有身爲客人的自覺,伸手倒了兩盞涼茶,將其中一盞遞給小丫頭。
小丫頭拿起茶杯剛要喝,覺得不對勁,趕緊又放下,對着陸炳皺了皺鼻子。陸炳反應過來,也回了個鬼臉。
這會兒功夫,道癡已經從屏風後出來。臉上的汗漬淚汗漬都擦淨,衣服也平整許多,沒有方纔初醒來時的狼狽。
可是因哭泣紅了眼圈,卻不是說緩過來就緩過來的。
看着面帶溫煦的道癡,想着他方纔在噩夢中痛哭的模樣,陸炳只覺得心裡酸酸的。他打開茶几上的點心盒子,故作輕鬆地介紹道:“這是芸豆糕,殿下最愛吃,我也只得了這一碟子,都拿來過來,王二哥快來嚐嚐。”
盒子裡,是一個素白瓷碟,上面擺着十來塊一寸見方的芸豆糕。
道癡點點頭:“那真是要謝謝大郎……”說話間,拿起一塊芸豆糕,送到嘴邊。
口乾細膩微甜,極像後世的豌豆黃,只是比那個豆香味更濃些。進王府前後都算起來,道癡嘗過了七、八種點心,只有眼前這個最類似後世的味道。
道癡不由有些愣住。
落到陸炳與小丫頭眼中,則是王二郎太可憐,吃塊點心都歡喜的傻掉。
陸炳心中原本地點心的那點不捨,立時煙消雲散,只剩下滿腔義氣。他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道:“我娘會做的點心可單這一種,往後有了其他的,我都拿了給王二哥吃。”
小丫頭在旁,滿臉雀躍,差點就要爲陸炳的大方拍手稱快。隨即又覺得有些不平,悄悄白了的陸炳一眼。哼,對一個認識半月的同窗這般大方,爲何對她那麼吝嗇,每次都跟她搶點心。
道癡正走神,回味這最接近五百年後的味道,被陸炳一打岔,差點噎住,那一絲絲感傷也不知跑哪裡去。
“大郎的心意我領了,只是我向來正餐時吃的多,很少用點心,送到我這裡,多半也擱壞,還是大郎自己用。”道癡婉拒道。
陸炳吃驚地看着道癡:“王二哥真不要點心?”
道癡搖搖頭道:“真不要。”
陸炳疑惑道:“那王二哥晚上餓了怎麼辦?”
提及這個,道癡還真有些事想跟陸炳打聽打聽:“外頭有沒有什麼吃食存儲便宜,不用動火,便能直接填肚子的?”
道癡對外頭的世界陌生,陸炳又能熟悉多少?他在王府出生、王府長大,出王府的次數,並不比世子郡主們出去的次數多。
陸炳想了一會兒,還是老實搖頭道:“不曉得……不是點心麼?我爹曾從外頭帶回來過硬點心,擱了好長時間都沒壞,就是最後硬的咬不動。”
道癡聽了,有些失望。
長夜漫漫,王府一日兩頓正餐、兩頓點心,本不該餓着他們。可道癡是個大肚囊,飯量本就比旁人大,最近讀書又費腦熬神,半夜老被餓醒。
可前些日子,道癡才提了蠟燭的事,哪裡好再囉嗦“宵夜”之類話。世子雖在大家見面第一天就說過,府學裡只論同窗之誼,不論尊卑。可是實際上,他年紀不大,卻極是注重規矩的人。
道癡頭一回提蠟燭之事,還算是情有可原;再要求一次,則就是得寸進尺。
畢竟王府現下對府學這邊的安排,不管多護崽子的家長,都挑不出怠慢之處。
他這一失望,陸炳身後的小丫頭心裡就有些不好受,拉了拉陸炳的衣服,小聲道:“王府外的不知道,王府裡有米茶啊!”
“米茶!”陸炳的眼睛立時亮了:“對啊,怎麼忘了米茶!”
米茶是從外頭傳進興王府的吃食,聽說可追溯到的二十多年前,王妃因懷孕的緣故茶飯不思,王爺請太醫們羣策羣力,最後有人推薦了米茶這一民間吃食。
米茶的標準吃法是用炒過的米,加水煮沸,然後做茶飲。可實際上,米茶也可以直接幹吃,或者是泡着用。
陸炳洋洋得意地米茶介紹一番,道癡聽聞這是外頭的東西,不由欣喜道:“那外頭有賣的沒有?”
陸炳搖頭道:“不曉得。”
道癡正皺眉苦思,米茶聽起來確實不錯,可到底去哪裡淘換,要是驚動王府就不美了。
小丫頭已經自告奮勇道:“炒米茶很是省事,不過是多加一把柴火的事,就讓大廚房這邊預備得了……”說到這裡,察覺出說話口氣不對,忙解釋道:“若是王公子怕麻煩他們,可以預備兩把銅錢做賞錢”
小丫頭這般熱心,陸炳樂意幫忙,對於道癡來說,事情彷彿都變得簡單起來。
蠟燭寬裕,做宵夜的米茶也預備得了,日子過得真的簡單而輕鬆。
轉眼,到了六月二十七。
按照進府前王府這邊說辭,衆伴讀入了王府,每月回家休息三日,出府的時間,就定在每個月二十七日,回府的日子是三十日下午。
不管在府學裡擺出各種小大人模樣,可都是半大孩子,對家裡的渴望很是濃烈,包括道癡。
燕伯站在王府大門外,看樣子等了有一會兒,道癡見狀便不羅嗦,與同窗們別過,隨着燕伯往家裡走。
王府在州城最中間,外九房在州城東北角,兩處相隔並不算遠。道癡即便是步行回來,也沒用得了多長時間。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本就不可說,像王寧氏與道癡這對祖孫相處的時間,還沒有這次分開的時間久。可是王寧氏心裡,卻早已將道癡當自家骨肉。
將府學裡的事情問得七七八八,確認孫子卻是在裡面沒吃苦,王寧氏心裡才踏實下來。
可是想起一事,她原本大好的心情就沉了下去,可是該面對的總要面對。
老人家尋了一張帖子,遞給道癡。
道癡打開看了,原來本月六月三十日,是十二房幼子“抓週”之喜,十二房要擺酒,少不得宴請族人。
他猶豫了一下道:“祖母,咱們不用去吧?或許那邊只是客氣一下才發的帖子,未必願意讓我們過去。”
王寧氏搖了搖頭:“不管他們是不是真心邀請,老婆子都當帶你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