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 他還是沒有多問,道:“既然三郎覺得不看比較好,那我們還是謹慎爲上。”
花城微一點頭, 二人繼續前行。這時, 又遇到一個岔路口, 花城直接往左走, 謝憐頓足, 沒跟上去,花城回頭,道:“怎麼?”
謝憐道:“三郎從沒來過這石窟吧?”
花城道:“自然。”
謝憐道:“那爲何三郎如此篤定地便選左邊?”
花城道:“也不篤定, 瞎走罷了。”
謝憐道:“既然沒來過,怎麼能瞎走呢, 不是應該小心考慮選哪邊嘛?”
花城微笑道:“正是因爲沒來過, 所以纔要瞎走。反正對這裡形勢一無所知, 不如大膽碰運氣。而我的運氣,一貫比較好。”
雖然的確是這個道理, 但其實過往每次二人一同出行,走哪邊都是看謝憐的,花城主動帶路,倒是不多見。謝憐點了點頭,二人正要邁入左邊那洞道, 忽然, 謝憐道:“等等!——三郎, 你聽見沒有?”
花城道:“什麼?”
謝憐道:“右邊, 有人聲。”
花城神色微變, 凝神聽了一陣,道:“哥哥, 恐怕你聽錯了。並沒有。”
謝憐卻道:“真的有!你仔細聽,是男人的聲音!”
花城又聽了一陣,蹙眉道:“我真的沒聽到。”
謝憐怔了怔,心想:“莫非又是幻覺?”
花城道:“殿下,事有蹊蹺,恐怕有詐,我建議我們先出去再說。”
躊躇片刻,謝憐還是道:“不行!說不定是南風和扶搖他們,我還是過去看看好了!”
說完,他便奪路而奔,花城在他身後道:“哥哥!別亂走!”
然而,聽那隱隱傳來的喊叫之聲,對方一定是落入了一個極其危險的境地,只怕刻不容緩,謝憐也不敢大意,飛快奔入右邊那條路。越是深入,男子怒吼之聲便越清晰,謝憐心喜:“真的是南風和扶搖!”
不知兜兜轉轉多久,終於找到了聲音來源之處,是一座大石窟。這座石窟裡沒有神像,卻有一個深坑,南風和扶搖的聲音就是從坑底傳來的。看來,兩人都被困在坑底,爬不上來了,但他們還是精神抖擻地在底下對罵,應該暫時沒有性命之憂。黑乎乎的看不清,謝憐在上面,雙手攏在嘴邊,向下喊道:“喂——!你們怎麼回事啊?”
坑底二人一聽有人來了,立刻停止了爭吵,扶搖的聲音道:“太子殿下?是你嗎?快拉我們上去!”
南風倒是沒說話。謝憐奇怪道:“你們爬上不來嗎?這個坑不深啊?底下到底什麼情況?”
大概是因爲吵了一路,扶搖現在的火氣很有些旺,道:“廢話!能爬上來早就爬上來了,太子殿下你不會自己看嗎?”
謝憐眯了眯眼,道:“我看不清,你們還有法力嗎?能託個掌心焰看看下面什麼情形嗎?要是你們不行我就丟個火下去……”誰知,話音未落,下面二人齊聲道:“不行!!!”
他們的制止之聲簡直堪稱驚恐。扶搖又道:“千萬別點火!”
如果不能點火,那就只能用別的方式照明瞭。謝憐第一反應是回頭:“三郎……”
然而,花城並未跟上來。他的身後,空無一人。謝憐微微一怔,先是微感不安,隨後就是奇怪。絕不可能會跟丟了啊?
自從進入這個萬神窟,花城整個人都變得奇怪起來,謝憐也說不上哪裡不對。他左看右看,忽然發現,自己肩上棲息着一隻小小的銀蝶,試探着輕輕觸了觸它,道:“……你好?”
那死靈蝶被他指尖輕輕碰了一下,撲閃了一下翅膀,卻沒有飛走,似乎僅僅只是撲閃給他看的。一路上,謝憐聽花城說過,他的銀蝶分了好幾類,不知這一隻是什麼類、負責什麼的,但不管什麼類,照個明總是可以的,於是,他問道:“你能幫我下去看看嗎?”
那銀蝶果然振翅而起,飛了下去,謝憐道:“謝謝!”等它飛到坑底,淡淡的銀光照亮了下方的情形,謝憐不由微微睜大了眼。
黑漆漆的坑底,白森森的一片,全都是厚厚的一層絲牀!
南風和扶搖兩人幾乎裹在絲蛹裡被包成了兩個繭,像被蜘蛛網黏住的小飛蟲,而且都鼻青臉腫、頭破血流的,不知是不是方纔相互毆打所致。謝憐不由心道幸好他做事不魯莽,否則丟一把火下去,估計瞬間整個坑底就燒起來了。他道:“這是什麼情況?那是蜘蛛絲嗎?莫非這裡是蜘蛛精的老巢?”
扶搖道:“不知道!反正掙不開!”
他是急於脫身的了。南風神色則有些微妙,似乎本想開口求救,但一看來人是謝憐,又悶悶嚥下,道:“你也先不要下來,這絲堅韌得很,沾上身就很難甩開。”
謝憐道:“我不下來。”
思忖片刻,他將若邪一端系在芳心劍柄上,準備把劍吊下去試試看。誰知,若邪偷偷摸摸地探到一半,被那些蜘蛛絲覺察,迅速迎了上來,似乎要給它點顏色看看,嚇得若邪直往回縮。然而,還是遲了一步,它被蛛絲纏上,打了個結,猛地拽了下去,連帶牽着它的謝憐,也被拽了下去。
萬萬沒想到!這蜘蛛絲居然如此強勢且敏銳!
謝憐一掉入坑底,那些白絲迅速撲了上來,將他五花大綁。其餘的蛛絲則在緩緩流動爬行,加固南風和扶搖身上的“繭”。扶搖氣死了,道:“你怎麼也掉下來了!這下好了,三個都傻眼了!一起死在這裡吧!”
南風道:“你有什麼好抱怨的!還不都是爲了救我們!”
謝憐則打起了滾,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其餘兩人愕然看他,扶搖道:“你別是掉下來摔壞了腦子,失心瘋了吧?”
謝憐眼角飆出了淚珠,勉強道:“不……不是,哈哈哈……這些蜘蛛絲怎麼回事……幹什麼……好癢、不行了……哈哈哈哈……”
他一掉下來,身下絲牀便很柔軟地接住了他,而纏上來的蛛絲也是十分溫柔纏綿,雖然是在綁他,卻搔來搔去的,弄得好像在撓他的癢。謝憐蜷成一團,頑強抵抗,道:“不要不要,等等!停!住手!怕了!停!!!”那些白絲纔將他雙手縛在背後,綁住不動。南風和扶搖都看着他,半晌,扶搖道:“爲什麼這些蜘蛛絲綁我們就這麼嚴實,綁他就這麼隨便?臉都不蒙。”
謝憐好容易才喘過氣來,道:“你們、你們的臉不也沒矇住嗎?”
扶搖翻了個白眼,道:“之前是矇住了,醒了之後用牙齒撕開了,不然根本喊不出聲。”
謝憐試着掙了掙,那蜘蛛絲確實堅韌無比,加上他剛纔笑得太厲害,肋骨隱隱作痛,暫時使不上勁,決定先休息會兒,躺平了道:“你們兩個究竟是怎麼到這兒來的啊?”
扶搖道:“不知道。剛纔雪崩,雪蓋下來像天塌了一樣,醒來的時候就到這裡了。”
謝憐道:“不不不,我問的是,你們爲什麼要來銅爐山?”
一說起這個扶搖就怒了:“我是追着女鬼蘭菖那對胎靈母子來的,誰知道他是爲什麼?!”
南風道:“我!我也是來追查那對胎靈母子的……”
扶搖呸道:“那你就去追他們!打我幹什麼?!我……家將軍都說了那胎靈不關他的事了,不是他殺的!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好人做不得!”
謝憐習以爲常地道:“好了好了別吵了,我瞭解情況了。你們先罷鬥吧,別吵了,剛纔雪山都被你們吵崩了,還不能消停會兒嗎?一起想辦法吧。”
南風卻也怒了:“你、家將軍平日是個什麼德行他自己不清楚嗎?怨不得別人這時候懷疑他!”
扶搖瞪眼:“你說什麼?有種再說一遍!”
南風眼睛瞪得比他還厲害:“比你有種!再說一遍就再說一遍:你根本就不是什麼好心,只不過你想到可以施恩於你看不慣的人,暗中得意,你根本是爲滿足你自己而已,等着看別人笑話罷了。少說什麼好心當成驢肝肺了,也別以什麼好人自居,真正的好人根本不是你這樣的,你從來就不是!”
扶搖額頭爬上了青筋,嘴角抽動,道:“你簡直臆想成疾、胡說八道!”
南風道:“是不是胡說八道你心裡清楚,我還不知道你嗎!”
扶搖的青筋一直爬到了脖子上:“你有什麼資格說我?站那麼高俯視別人,不怕一不小心摔斷腿?”
南風道:“我怎麼都比你強!你以爲你乾的那破事沒人知道嗎?!”
他一提這個,扶搖似乎惱羞成怒了:“……是!行我承認!但你又比我強多少?!標榜自己忠心,還不是有了老婆忘了老大,老婆兒子最重要!大家都是爲了自己,都是自己最重要!老掐着我那點破事不放,你也不害臊!”
聽他提“老婆兒子”,南風勃然大怒:“我他媽……你!……我?你?”
兩人雖然不能動彈,但已經掐得瘋了,不知不覺間,他們對彼此的代稱,已經從“你家將軍”“我家將軍”變成了“你”“我”,而因爲過於激動,他們完全沒覺察自己暴露了什麼,此時才稍稍反應過來。而謝憐早已經沒說話了。
南風與扶搖齊刷刷轉頭望向謝憐那邊。只見謝憐默默在絲牀上打了個滾,翻了個身,給了他們一個背影,道:“那個……我什麼都沒看到。不是,什麼都沒聽到。”
“……”
“……”
謝憐面對着石壁,溫聲道:“你們還要繼續嗎?這個,關於你們剛纔說的,其他不予置評,不過其實我覺得,老婆兒子最重要,沒錯啊這個。人之常情嘛。陳年舊事的,大家就不要車軲轆了吧,先想辦法出去再說吧……”
“……”扶搖打斷了他,“你早就知道了?”
眼看實在是敷衍不過去了,謝憐只好道:“嗯……”
扶搖不可置信地道:“你什麼時候發現的?你爲什麼會發現?”
謝憐不忍心說實話,只道:“忘了。”
真正的答案,是很早很早。從與君山那會兒,他就有了隱隱的懷疑,而到了半月關,他就已經確定這件事了。
什麼中天庭下來的小武官?不存在的。“南風”和“扶搖”,只不過是風信和慕情化出來的兩個小分|身罷了!
扶搖彷彿不能相信他的真面目就這麼被人戳穿了,不依不饒地道:“到底是什麼時候發現的?怎麼發現的?總得有一個契機,到底是哪裡有破綻!”
“……”
謝憐實在是不忍心說實話。根本不需要契機,這兩個人,渾身都是破綻啊!
畢竟他們三個也算是一起長大的,謝憐還能不熟悉他們言行舉止是什麼樣的嗎?從那毫未用心的化名,到如出一轍的性格,真的太好猜了,他要是猜不出來兩張皮下面是誰,這麼多年不白活了?
不過,有些話的確本人不能說,有些事本人也不方便做。比如要顧及作爲神官的形象,就不可隨便翻白眼或罵人,但換個身份,就輕鬆奔放多了,所以,謝憐覺得也沒必要戳穿。
扶搖,不,現在,應該叫慕情了。慕情咬着牙,森森地道:“……所以,你,早就知道我們是誰了,但還是一直沒說,就,靜靜着看我們演,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