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鏡在朝陽升起的那一瞬睜開眼睛。她取出口氣清新劑往嘴裡噴了噴,又在閣樓後方的小池塘裡洗了臉,用一片樹葉刷了牙——她帶着三隻牙刷,但是她覺得用樹葉刷牙更有趣一些。
肚子不飽不餓,精神爽朗,正是最佳狀態。蘇鏡摸出最後的一個飯糰,嗅了嗅,又戀戀不捨地把它裝回戒指裡。
“我會在這裡等你回來的。”暮光閃閃笑咪咪地說,像是在微笑後藏了什麼不爲人知的秘密。
“在我死前,喔不,在我去決鬥之前,我能請你答應我一件事嗎?”蘇鏡握住同伴的手,懇切地請求道。
“……說說看。事先聲明我不會親你的。”天角獸公主的笑容有點兒抽搐。
“如果我能夠活着回來,我想……”蘇鏡有些扭扭捏捏地遲疑了一會兒,“我想騎一騎你的天角獸形態……只要在天上飛一圈就行了。我體重很輕的。”
她擡起頭,看見暮光閃閃的表情像是牙疼病犯了。天角獸公主一臉苦相地考慮了好一會兒才猶猶豫豫地點了點頭,不過還有追加條件:“請你用現在這個姿態,我無法忍受有男人坐在我背上。”
“太好了!”蘇鏡露出死而無憾的滿足表情,兩人擁抱了一下,然後蘇鏡便踏上了前往試劍峰的旅途。
抵達接天神嶽的路途需要穿過一系列吊橋,翻越上百塊漂浮山脈。蘇鏡悠然自得地走過一座座山場,欣賞着因爲試煉而沒有能好好參觀過的長生界風景。這裡是東方仙道的大本營,佛道旁門雜學乃至諸子百家。都在這裡有道場,數量龐大的煉氣士們棲息在這些山中。讓蘇鏡想起那些住在山壁上空穴裡的蝙蝠們。
一路上,幾乎所有看到她的修士都會或大膽或謹慎地觀察她。蘇鏡認爲這是因爲自己的容貌過於出衆,但是她沒料到這些人都是因爲數日前楚凌空的轉世。每個人都在竊竊私語,將煉氣士的風度拋到一邊,觀察這個爲傳奇畫上句號,或者逗號的女人。
好在蘇鏡對被人圍觀這件事有着大師級的造詣,她嫺熟地把這些內容各異的目光當做不存在,用精妙的技藝展露自己不同角度的美貌。她也知道這樣做並不能給她帶來什麼利益,但是這是一種天性,一種展示自己美麗的孔雀天性(公孔雀)。
她悠然地穿過了道門的統治地域。來到了釋門佛境。這是距離更靠裡面的羣島,周神通主宰着道門仙都,而佛陀“縛魔者”薩姆則率領着極樂天境的修行者們,蘇鏡踏過盛放着金色蓮花的湖水,每踏出一步就有一支蓮花在她足下綻開,擦肩而過的苦行僧向她謙卑地行禮,她看見和尚與喇嘛們如同塑像般盤坐在突出的山岩上,或者像驢子一般繞着盤山的小路疾行。
和尚們很會生活,蘇鏡得出了這樣的結論。她穿過寂靜的竹林。風的聲音聽上去也像是禪唱,水井裡爬出的蛟龍擦着她的腳脖子游過,金色的竹葉像是金箔塑造成的,上面用瘦金體和法語在正反兩面書寫着佛經。她路過一座山壁。上面有血寫成的經書,寫書的兩名僧侶一個寫,一個拿着抹布在後面擦。寫完這面山壁後,那位抄經人就再次走回山壁的起始。重新開始用自己的舌血書寫。
但是即使這些虔誠而專注的僧侶也無法不注意到她,在蘇鏡穿過一條十字路口的時候。一隊華麗的印度風情車隊攔住了她。一頭白象在她面前跪下,裝飾着琉璃和寶石瓔珞的象鞍上有一張舒適的毛毯座椅,一位少女天神請蘇鏡乘上白象,一位大人物正在等着她,想要和她促膝長談。
蘇鏡委婉地謝絕了,她還有一場分出生死勝敗的華麗決鬥要儘快赴宴。流淌着神族血液的使者恭敬地讓開她前進的道路,當她回過頭去的時候,那支華麗的車隊、揹着寶座的白象,還有那位有着蜂蜜色肌膚的天神少女已經全部像是霧氣一般消失了。
蘇鏡知道那位主人是誰,穿越長生界的一路上,她都能夠感覺到十數個黃金級高手的關注。大搖大擺地直直穿過仙都浮島和極樂天境,每一位知曉數日前歌聲的強者都在凝視她,這些駐守長生界本境的高手並非有意爲之,但是他們的注意力對同級別的高手來說,能夠帶來巨大的壓力。蘇鏡一路上都覺得自己的肩膀上好像壓了一座山般沉重,她只是沉穩地用自己的意志力默默地忍耐與對抗,有一個高手似乎想試試她的成色,一瞬間爆發出了巨大的殺意。
那來自須彌山(極樂天境的本山)上的殺意一閃而逝,蘇鏡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那深沉的殺意並不是被收回去的,而是被另外一個更高級別的存在輕輕抹消了。
她輕輕鞠了個躬,感謝“光明王”薩姆對她的幫助,沒有表現出一絲不適。與在小羅天峰試煉中的苦戰相比,這道殺意實在是不值一提,即使那個放出殺意的人站在蘇鏡面前,她也不覺得自己會感到畏懼震動。然而她無法抽出時間去參與須彌山上的法會,無法聆聽覺悟者的講經,因爲如果她在這裡停步,那她必然趕不上七日後的決鬥。佛陀想要把她留在極樂佛境,以避免她與卓丹凰的死鬥。然而前往試劍峰頂是出自蘇鏡自身的意志,即使無量薩姆大神的善意也無法阻止。
離開佛境後,是大片的荒蕪野島,這裡甚至沒有道路,是一片天然世界的自留地。在艱難地翻越這些野地後,蘇鏡終於踏上了接天神嶽。
“一飲一啄,皆有天意。”蘇鏡看向蜉蝣峰的峰頂,“我知道你這會兒聽不見,你現在應該還在哪個母親的肚子裡。但是我還是想跟你說,給人擦屁股的活兒感覺真難,而且我冒着天大的風險,還討不到好處。真是虧本生意不能幹啊。”
然而她卻已經站在了這裡。
站在山腳下望向山頂,蘇鏡才能感受到“接天神嶽”這個名字的來源。這座巨山就像是天南神柱般撐住了長生界的天地,創造這個世界的人似乎特意留下了這樣一座通天神山,就像是上古時期那連接衆界的建木,讓人感覺到沿着它就能登上傳說中的天界。
而這座山的巍峨雄偉也給人一種別樣的聖潔感,就像是每一個煉氣士都追尋的天道般令人敬畏。
而三十年前從中斬斷了“天道”的兩人,又是怎樣的存在呢?
蘇鏡猜想着歷史故事,踏出了攀登接天神嶽的第一步。
三十年前,楚凌空也是在這裡開始攀登這座山嶽。自己正在重複他當年走過的那條路。
即使自己不是長生仙門的成員,蘇鏡發現自己也開始情不自禁地開始這樣想,那一戰太被人銘記了,這座遮蓋了大半個長生界的巨山就是那一戰的紀念碑,每一個仙門的成員,每一次擡頭都能看見那兩個人戰鬥的遺蹟,三十年,足夠種下令所有人無法繞過的心理暗示了。
這恐怕也是周神通和薩姆的計算吧。蘇鏡想,尋找能夠超越這陰影的人,尋找能夠將上一代的傳奇拋在身後的人。
就像是我與卓丹凰。
蘇鏡在蜉蝣峰的山壁上快速上升,她用自己的輕功向上攀行。這不是她第一次登山,但是如此巨大的高山確實是第一次。最初的五千米很快過去,她在清澈的山泉中喝水,特意調整過的嗅覺可以聞到植物的氣息,蘇鏡一路上收集了不少高級草藥,每一株的品質都比暮光閃閃在山下采集的那些靈藥要更上等許多。她把這些根莖和水果丟進戒指,只是手裡拿着一個水晶般的半透明果實在啃,吃完之後還把核留下來當個種子。
隨着海拔的升高,蘇鏡的心情也隨着環境的變壞而沉凝下來。呼嘯的山風就像是過濾器一樣,濾走了她情緒中的雜質。這座山似乎有着神奇的氛圍,在安靜而險峻的山體上令她進入了思想的更深處,許多平日裡總是浮上意識表面的雜念一個個露出來,然後被蘇鏡的意志丟進垃圾桶,最後只剩下澄澈一片的心海。
卓丹凰,現在也在對面攀登吧。
蘇鏡留下這個念頭,仔仔細細地揣摩這個想法。越向上,氣候越寒冷。蘇鏡開始考慮自己站在蜉蝣峰頂的時候會不會被凍死,不過溫度的下降幅度還是在減少,倒是不用擔心山頂上有絕對零度之類的極端環境。
蘇鏡猜的沒錯,卓丹凰此刻也在山上攀登,但是她比蘇鏡要靈活自如得多,輕身功夫用起來飄逸無比,輕輕一騰就是上百米,然而兩人都沒有用力,她們都在緩緩提升,在決鬥前最後磨練自己的心志,讓自己保持在最佳狀態。蘇鏡如此謹慎不稀奇,怪異的是連卓丹凰也如臨大敵,只能說後者習慣了獅子搏兔亦盡全力,這是最難對付的心態。
而就在長生界的另一個角落,一個處理文書工作的冒險者收到了一份申請書,來自科技聯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