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家的數量總是令人驚歎。”
“野心在這裡並不是一個貶義詞。它是一種美德。”
蘇荊一點也不覺得其餘人口中“深居簡出”、“常年失蹤”的紅袖使有多神龍見首不見尾。他就是在龍堡裡散個步的功夫,就又遇上了紅袖使。後者正坐在窗櫺上,倚靠着石壁,望着遠處的天際。蘇荊同樣跳上窗櫺,兩人面對面地坐在一個位置,日光下的鐵面女郎就像是一座雕塑,她並沒有離開,而是對蘇荊視而不見。
當蘇荊說話的時候,紅袖使也會簡單地回答。
“有的時候,我會思考和對比不同種類的力量。有一些力量,不,應該說相當部分的力量都需要你去雕琢你的心靈,把心靈、情感凝固成隨意取用的刀刃,當你想憤怒的時候,你就能憤怒,當你想仇恨的時候,你就能仇恨。這種對心靈的修煉,真正的作用應該是令自己更快樂,更幸福纔對。把它們當做武器,不像是我會去做的事。我不願意爲了力量而改變自己的心。”
“愚蠢。”
“願聞其詳?”
“所有的力量,都會改變一個人。”▽紅袖使的目光依舊凝視着遙遠的天際,“當你弱小的時候,你得小心翼翼,維持自己厭惡的人際關係,去討好強者,你會傾向於規則,因爲規則守護你,令你免於強者的屠戮。而當你開始握有力量,能夠凌駕於弱者之上的時候,你就會產生野心。想得到更強的力量,想站在更多人的頭頂。你想要破壞規則,因爲那些規則已經令你束手束腳。‘爲什麼我要遵守規則?’的疑問會出現在你的心中。答案是‘因爲我還沒有足夠的實力去推翻它。’而當你有實力去推翻規則的時候,你就開始制定自己的規則。你將對少數幾個能夠與你並駕齊驅的強者心懷警惕,思考着如何戰勝他們。正因爲一路上爲力量付出了那麼多,所以纔會把力量看得比任何事物都重要。它已經取代了你生命的意義,成爲你唯一追逐的目標。”
“這就是龍城雪的理念嗎?”
紅袖使似乎在面具下露出微笑,“即使是‘武神’白千浪,也曾經轟下過這片大地原先的主宰者白武男。強者的宿命只有戰鬥。戰鬥,這個詞血腥又迷人,武者們都是癡迷於戰鬥的人。戰鬥。這個詞比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更有吸引力,因爲這就是我們生命的意義,生命在競爭中得到昇華,戰鬥是力量的儀式,它將世界上的所有生命分成兩個階層——強者與弱者、勝者與敗者、生者與死者。它是矛盾的撞擊,是世界上萬物分野的發源。創世時的大爆炸便是一場最爲宏闊的鬥爭,電子與正電子,物質與反物質,正與負……愛與恨。鬥爭形成了我們的世界。它從時間的開端誕生,也將延續到時間的盡頭。這就是龍城雪的心,他把自己寄託在了這個概念中,與哲學意義上的鬥爭同化爲一體。”
“如果說他是你信仰的神。那麼我就是你爲他獻上的祭品了。”蘇荊理解到這個事實,“真是讓我倍感榮幸。”
“祭品不是你,而是我與你的戰鬥。”紅袖使輕聲道。“如果你不這麼鋒芒畢露,我就可以選擇別的高手。然而你成長的速度真是太快了。我一直在觀察你,和你的位面旅者小隊。你成長的速度超過了我最好的估計。在長生界的時候,你甚至戰勝了連我也會覺得棘手的卓丹凰,於是我無法忍耐了,這樣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我不想再等你慢慢升級,現在就是你銳氣最盛,力量最強的巔峰。與你決一死戰這件事對我的吸引力就像是黑洞一樣,令我難以抗拒。”
“我以前聽過不少女人說我‘難以抗拒’什麼的。不過就執着於把我打死這一點來說,你還是第一個。”蘇荊從左手戒指裡變出一杯酒,“我有個問題很想問你,我們以前認識嗎?”
“嗯?”紅袖使微微轉頭。
“每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每一次你看向我的時候,我都能感到若隱若現的殺意,像是有一柄劍壓在我脖子上一樣。”蘇荊啜了口酒,“事實上,你把殺意隱藏得這麼好,如果不是我有一個信息數據系的概念,我或許會認爲你與我素未謀面。但是很不幸地,我的概念令我感覺到你對我的強大威脅。而我想了很久也沒有想起你到底是誰,我們真的曾經碰過面嗎?我們之間曾經有什麼深仇大恨嗎?”
“……”紅袖使的目光轉了過來,向蘇荊伸出手掌,她的姿勢看上去並無惡意,然而她的手掌走到一半就停住了,鐵面後的目光一瞬間在仇恨、疑惑、憤怒和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間不停轉動。
“你……你對我下藥?”
“不是藥,我只是控制了一下自己的荷爾蒙分泌而已。”蘇荊轉着手裡的酒杯,饒有趣味地盯着紅袖使的雙眼,他沒想過這個下流的小花招能對這位絕世高手起到什麼作用,只是小小地惡作劇報復一下,甚至他都沒有抱這招會起作用的希望,最多隻是擾亂她的情緒一會兒。然而他的小花招起了作用,紅袖使居然被他散佈在空氣中的激素迷惑住了,似乎對這類盤外招的抵禦力十分薄弱。然而這終究不是什麼大威力的招數,只要她醒悟過來,這招就沒有作用了。
蘇荊非常確定,這個女人剛纔有一瞬間情迷意亂,伸出那隻手想來愛撫他。然而此刻面具下的雙眼越來越冰冷,之前談話時的和睦氣氛轉瞬間變成嚴寒的冷峭,令他有些後悔之前的孟浪。然而此刻紅袖使的氣息不穩,正是“溝通”開始讀取她數據的上好時機。
“這是。”
“未遂。”蘇荊試圖負隅頑抗,“有和平解決問題的方式。我總是願意嘗試一下的。”
“你……”紅袖使一把抓住他的脖領子,狠狠往地上摜去。“給我去死吧!”
龍堡顫了三顫。
“年輕人真有活力啊。”
天花板上落下了一點灰塵,龍城雪用手指把棋盤上的灰塵擦乾淨。然後拈起一枚黑子。
與他的俊美容顏相比,坐在棋盤對面的平頭青年看上去就是哪個山村的犄角旮旯裡跑出來的土包子,只是這位其貌不揚的青年看上去特別有精神,雙眼中神華內斂,身穿一身運動服而不是赤紅武力統一的黑色軍服,第一眼居然看不出到底是不是練武之人。
“每次和你下棋都令我感到特別挫敗。”
“武神”白千浪的五指間夾着四顆白子,靈活的手指正在把玩玉石質地的棋子,讓四顆棋子在手指間翻飛不休。
“因爲我是無論如何都會奪得勝利的人。”龍城雪柔和地說出事實,“然而你卻是代表了一切力量的人。”
“小雪。”
“白將軍請講。”
“臨別之前。我們盡情大鬧一場吧。”
白千浪輕描淡寫地放下手中的棋子。
“我以爲我纔是戰鬥與勝利的化身。”龍城雪露出一絲傾國傾城的微笑。
“我們就快要謝幕了,幾位老友小友也在策劃些陰謀詭計。如果赤紅武力註定要分崩離析,那怎麼能夠敗落在他人手裡呢?”白千浪把玩着手中的棋子,棋盤上的黑子與白子犬牙交錯,看不出勝負。
“元帥的看法是?”
“元帥在全力突破最後的無上境界。”白千浪的表情也嚴肅起來,“我自問,整個多元宇宙,除了武帝和柏拉圖之外,我不下於任何人。哪怕是路德維希和周神通。我的境界和力量也不下於他們。在大千世界中,也只有武帝和柏拉圖能夠達到最後的境界。無論是武帝還是柏拉圖,都已經放下了集團的一切事務。然而柏拉圖性情怪異,哪怕以他的天資絕倫。恐怕也沒有‘動力’去進行最終的突破。到了最後,也只有元帥能夠嘗試突破……不可能突破的境界。”
“試圖突破天國遊戲的束縛,以自身的力量進化爲‘超越者’……”同是赤紅武力的三神之一。龍城雪是極少數知曉徵天武帝真實境界的存在,神魔之下的存在甚至無法理解武帝所臻至的。前無古人的境界。只有同爲神魔級數的強者,才能體會到無可置疑的“多元宇宙最強者”的分量。
“我們也要加緊速度了。”那個令所有人高山仰止的背影沒有令兩位神祗感到分毫的沮喪。只有更加提升前進的動力。
“我聽說小蘿最近惹出了不少亂子。”白千浪陷入了長考,手中的棋子始終不能落下。
“啊,是的。”龍城雪想了一下才能確認,“挺好的小姑娘。”
“小雪。你覺得‘挺好’,未必在他人眼中也是‘挺好’的。”白千浪斟酌了一下用詞,“我聽說你想娶她?”
“是嗎?”龍城雪晃晃自己的腦袋,“讓我好好想一想,這件事我沒有什麼印象。”
趁他仰起頭思考的時候,白千浪在一瞬間移動了棋盤上的棋子。
“我想起來了,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有一次她和我提起過。”龍城雪回過頭,看見白千浪正神色如常地放下一顆棋子。
“你本人對這件事有什麼看法?”
“我的看法嗎?”龍城雪夾着棋子的手指在棋盤上來回逡巡,遲遲無法落下,“我沒什麼看法,只是覺得有點可惜。”
“可惜什麼?”
“我記不住我妻子們的名字。如果無傷成爲我的妻子,那我很有可能……連她的名字也遺忘了。”龍城雪終於找到了自己應該下的地方,“咦,我之前怎麼沒注意到這裡。雙三,我贏了。”
“這?!”白千浪怒視着棋盤,龍城雪下的地方正是之前他改動的地方,沒注意到改動帶來的蝴蝶效應,反而令自己作繭自縛了。雙三,無論選擇防死哪邊,另一邊都能夠達成五連的五子棋勝法!
“我挺喜歡無傷的。她的哥哥也是個很有趣的人。”龍城雪開始收撿雙方的棋子,“真可惜。”
“可惜什麼?”
“他快死了。”龍城雪哀傷地說,“而且我無法干涉這件事。無論結局是什麼,無傷都會很受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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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荊遍體鱗傷地扶着牆走回了蘇蘿的黑水晶宮殿,妹妹笑眯眯(更像是皮笑肉不笑)地坐在窗邊看着他。
“……你笑什麼?”
“沾花惹草的報應嘛。”
“你怎麼知道?”
“你們打得半個龍堡都聽見了。”蘇蘿走上前去,一把擰住他的耳朵,“我說哥哥,你是平時沒吃飽還是什麼,x欲也不用這麼旺盛吧,看到一個女人就想上嗎?搞搞清楚,她是你的敵人!死敵!對敵的時候一個心猿意馬的瞬間就夠你死十次啦!我可不想這麼年輕就給你披麻戴孝的……嗯……這個成語好像不是這麼用的……總之,勞煩你把種馬光環先收一收!我很正經的!”
“痛痛痛痛痛……”蘇荊被擰着耳朵拖到牀邊,被一把推上牀。蘇蘿直接爬上來,騎在他腰上開始解他的衣服,“你,你要做什麼……?!”
“給你療傷。”
蘇荊一直以爲蘇蘿這幾天真的就在吃吃睡睡,然而她似乎不聲不響地已經解開了一部分力量的封印。然而這部分力量並不多,之前紅袖使惱羞成怒之下把他一頓狂揍,雖然沒下死手,但是兇狠毒辣的毆打令他的獵魔蟲受損比之前更嚴重。
肌膚相觸之下,蘇蘿的力量涌入蘇荊的身體,紅袖使留在他體內還未消退的持續性力量被化解,而且還沒有停止,妹妹開始把自己的力量注入他的獵魔蟲。
“你明天要活下來的話,就必須把狀態調整到最巔峰。不然只有死路一條的。”蘇蘿咬着嘴脣說,額頭上的汗珠滴到了蘇荊的胸膛上。
“我已經找到了她的弱點。”蘇荊喘息道,“我看到了她的破綻。”
“喔?”蘇蘿露出欣喜的笑容,“那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