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蘿在大約半個多小時後醒來,臉色蒼白的女孩看着圍在她身邊的衆人,一時還沒有意識到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各位,能不能稍微迴避一下。我和她有幾句話想說。”蘇荊咳嗽了一聲,從復生之後,他的臉色看上去就一直有些不太健康,根本原因是他正在重建自己的能力體系。在他死去的一瞬間,獵魔蟲也全體離開了。雖然蘇荊的境界還在,但是他的實力已經衰退到了非常嚴重的低谷。
獵魔蟲的結構和基因圖譜依然在他腦子裡裝着,他的六鹼基對體質也並沒有改變,但是蘇荊並不想重新再裝載一遍獵魔蟲系統,他一直對孟山都有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忌憚。獵魔蟲的技術爲他帶來了許多便利,但是也給他加上了無形的桎梏。他知道路夢瑤和伊壁鳩魯之間的交換。但是蘇荊對雙方地位極不對等的交易從不報信心,路夢瑤有信心取得平衡,但是蘇荊卻想從這種關係中脫身。
軀體性能下降,蘇荊現在已經從八星級的高段退了下來,回到了只能維持單個概念的七星級時代。他決定花一段時間重建自己的能力體系,潛心修行一段時間。之前一段時間他進步得太快,接連不暇的戰鬥讓他只能盡全力提升自己的境界,在運用的技藝上頗爲粗陋。
衆人接連離開混沌界,龍城雪也不知何時消失無蹤。漂浮在虛空中的鐵塔遺蹟上只剩下蘇荊和蘇蘿兩個人。
蘇荊看看四周的環境,依然覺得不太滿意,他牽起蘇蘿的手,後者躲閃了一下。但最後還是把手伸了過來。兩人把力量連成一體,開始在混沌時空中進行躍遷。技術上來說這種行爲的危險性很高,但是以這兩人的實力,也不會把這點小風險放在心上。
尋覓了好一會兒後,兩人抵達了一個像是古老祭壇的漂流碎片上。兩人坐在石頭臺階上。靜靜地看着星界中漂流的點點廢墟。
即使是混沌的虛數之海中,也有被稱爲“洋流”的重力流,變幻不定的洋流會將不同時空中漂流的廢墟聚集在一起,緩慢地形成許許多多的支脈。在蘇荊的眼中,這些重力流就像是夏夜繁星中的銀河一樣,看上去璀璨無比。靜靜地感受。可以從洋流中嗅到來自不同時空的氣息,許許多多的漂流物中,頗有一些是極具價值的珍寶。有一小部分有實力的冒險者自詡爲深洋打撈者,喜歡冒着巨大風險來這裡挖寶。
“阿蘿?”蘇荊柔聲出聲,卻發現蘇蘿渾身一顫。像是在害怕得發抖。
蘇荊默然無語,兩人從前的關係或許再也回不來了。他現在百感交集,說來也奇怪,在許多種情緒中,佔據了最大分量的居然是無奈。
“我真沒用啊。”蘇荊輕聲道,“如果我能想出辦法來,就不用搞到現在這樣了。”
“不,是我的錯。”蘇蘿別過頭去。“如果我能和哥哥多溝通一下就好啦。只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居然已經不能全心全意地信任哥哥了。大概是從開始策劃謀殺開始……當我發現自己居然對哥哥抱有恨意,當我放棄一切。回到哥哥身邊的時候,卻看見你已經另結新歡……我剋制不住自己的獨佔欲啊,我一直覺得哥哥只能愛我一個人的,喜歡上其它女孩子的哥哥,我覺得很陌生。”
“……”
“人總是會成長的,現在回想起來。我眷戀的只是那個和我一起長大的哥哥,眷戀的是自己十八年……雖然並不圓滿。但是卻很幸福快樂的人生。所以當我發現現實背叛了我的時候,我下意識地想要毀滅它。否認它。其實,哥哥已經長大了,而我還是那個任性的小女孩。我不能強求哥哥和我一起停留在十八歲……”
“我長大了嗎?”蘇荊仰起頭,望着天上的羣星,“我也是個幼稚的小孩啊。我想和我喜愛的人們一起生活,我想不傷害任何人地和大家親親熱熱,但是責任……或許我拼盡全力可以用自己的力量守護大家,幫助大家實現願望。但是我卻無法一心一意地愛一個女孩,甚至不敢對誰深入一步,不敢承擔自己在感情上的責任。這是一張錯綜複雜的網絡,我的每一步在取悅某個人的時候都會傷害另一個,從最開始的時候,或許我就已經走錯了……但是我一定會找到辦法,我一定能找到讓所有人都幸福的辦法……”
“嗯,我相信哥哥你一定能成功。”蘇蘿甜甜地笑了起來。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
“哥哥,那時候……痛嗎?”蘇蘿突然問。
蘇荊過了一會兒才說:“稍微有點痛。你呢?”
“劍插進來的時候,反而覺得很輕鬆。就像是把所有痛苦和悲傷都捨棄了一樣。”蘇蘿的嘴角浮起一絲微笑,“我一直很害怕死後的世界,因爲我覺得,像我這樣壞事做盡,還殺了愛我守護我的人……絕對會下地獄。我當時可是奮起所有實力,務必確保自己可以一擊把自己所有的元神全部毀滅,就算是閻羅王也沒辦法把我拼起來。”
“阿蘿……”蘇荊突然有點臉紅,作爲一個可稱爲厚顏無恥的人,臉紅這件事對他來說太少見了,“你平時……真的會感到難受嗎?”
“你是指你當着我的面玩女人的時候嗎?”蘇蘿橫了他一眼,“說老實話,平時不去想的時候還好,就當做是看戲啦。但是一到一個人獨處的時候,就覺得難過起來。我又不敢和你說,讓你把圍着你轉的女孩子們一個個踢出門……路小姐一直不動聲色地收集我的把柄,如果我貿然和她們撕破臉,大家都下不來臺。再說……我也是很矜持的啊!恃寵而驕這種事,我……我做不出來啊!所以這些怨恨只能堆積在心裡。靠在牀上欺負她們來減壓……我已經很努力去和她們親親愛愛啦,但是每次我一個人躺在牀上的時候,總有一句話會蹦出來。”
“什麼話?”
“哥哥的世界裡有很多很多的人,但是我的世界裡卻只有哥哥啊。”
蘇蘿說話的語氣很溫柔,但是這句話對蘇荊的震動卻比一劍刺過來更大。
“每次想到這句話的時候。就委屈得想哭,每一天卻只能看着哥哥離‘只疼愛阿蘿一個人’越來越遠。每一天都離我們的過去越來越遠,所以我纔會下定決心,由我親自動手,把我們彼此之間的記憶停留在這一刻。如果我得不到的東西,就讓我自己親手毀滅。聽上去是不可理喻的日本動畫裡的角色纔會說出的話,但是真的到達這種心情的時候,這種想法出現得卻理所應當,就像是它一直都在那裡一樣……殺死哥哥這個想法越來越誘人,無論是作爲武者的自己。還是作爲妹妹的自己,還是作爲戀人的自己……它都像是一種殘酷而美麗的抉擇,它讓我看見另一種甜美的可能,跌入不斷墜落的深淵的最底部,地獄的鍋底,或許那纔是我這樣的惡魔應該待的地方吧。”
“那你爲什麼……最後卻後悔了呢?”蘇荊擺了擺手,“我是說,除了龍城雪所說的那種可能。什麼同一個體象限造成的因果必然……”
“唔……原來是這樣。”蘇蘿挑了挑眉毛,沉思了一會兒,“原來我和哥哥是同一象限啊……真是失算。從一開始就走錯了呢。不過我覺得,那一瞬間我的心情並不是什麼‘因果性的必然’,那一瞬間,我就像是噩夢醒來一樣,手上都是哥哥的血,懷裡抱着哥哥的屍體……之前的怨恨就像是終於被吹散的迷霧一樣。煙消雲散了。因爲我突然從自己的視角中脫離,開始從哥哥的視角看待這件事了……哥哥明明什麼事都沒有做錯。明明是無辜的……結果卻被我殺了……”
蘇蘿突然捂着臉哭泣起來,嗚咽道:“明明我這麼喜歡哥哥的。卻做了這麼殘忍的事,背叛了哥哥的信任。明明你是拼上命保護我的,我卻……我卻想盡辦法想要和你決鬥,假裝是‘公平’地殺了你,試圖騙過自己的良心,結果還是騙不過……”
她哭了好一會兒才強自平靜下來,擦了擦眼淚,繼續說:“我才發現,這道二擇題,我選擇了錯誤的方向。我曾經以爲這條路後面是平靜與寧和,但是直到走上這條路,我才發現,它留給我的只有痛苦與折磨。我知道,從這一天之後,每一天晚上我都會重複地夢見這一幕,我手上沾染的鮮血永遠無法褪去,直到我生命結束的那一天,我也會被這一幕所折磨。死亡,是唯一的贖罪與解脫。”
“有的時候我會思考一件事。”蘇荊轉過頭看着蘇蘿,“爲什麼大家會喜歡我呢?我覺得我是一個一無是處的人,雖然有着一副美好的皮囊,但我卻是一個爛透了的男人。我有的時候希望大家沒有喜歡上我,這樣……我們就不會都感受到痛苦了。”
“痛苦和幸福是相伴而來的。”蘇蘿伸出手去撫摸他的臉龐,“喜歡上你的女孩們會感覺到痛苦,正是因爲和你相愛是一件非常非常……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因爲不想把這份幸福和別人分享,纔會感覺到痛苦。”
“你過獎了。”
“呸,你是想聽我說這種話,才故意這麼說的吧。你看起來一副沉痛的表情,但其實心裡特別暗爽吧。”
“拜託你不要說穿好不好。”
兩人突然一起笑了起來,笑了一陣後,蘇荊才說:
“龍城雪說……白千浪和歌德,把我們的聯繫斬斷了。他們把我們的‘個體象限’分開了,劃出了一道分界線,靈魂不再混淆。從我們活過來之後,我們就不是同位體,而是兩個獨立的人。不光是靈魂,甚至從血緣上來說,我們也不再是兄妹了。從今天開始,我們就是兩個獨立的人,”
“是……是這樣嗎……”蘇蘿臉色驟然變得蒼白,“這樣啊……我和哥哥的因緣被徹底斬斷了,甚至連兄妹都不是了嗎……”
少女突然站起身來,茫然無措地在祭壇上走來走去,臉色忽明忽暗。
“怎麼了?”
“對不起,我想一個人冷靜一會兒。”蘇蘿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一樣茫然無措,突然一拳撕開了時空的裂隙,直接跳回了龍堡,“哥哥,請暫時不要離開龍堡,在這裡再住一會兒吧!”
——————
路夢瑤現在的身份大概是“出使者”,雖然是哲人國的成員,但是她更像是代表了路德維希.歌德的意志。短時間裡,她接觸了兩位最頂級的大神魔。伊壁鳩魯對她的投資初見成效,而路德維希.歌德則是另一種態度,一種不在意任何事的從容態度。或許是因爲成神的年限原因,路夢瑤總覺得伊壁鳩魯沒有其餘神魔的氣度,更世俗和實用主義;而路德維希則已經遠離了集團之間的政務,若即若離地觀察着這個世界。
她此來還有另一件事,就是以伊壁鳩魯的名義拜訪龍城雪。
結果當她來到龍堡會客廳的時候,卻聽見一個很耳熟的聲音在抽泣。
“……不光和那些女孩白日宣淫,不過癮的時候還總是拿我來泄慾……嗚嗚……因爲我那麼愛他,所以才次次忍辱逢迎。沒想到有了骨肉後,他竟然當作都沒發生過一樣,就這樣想和我分手!龍城大人,請你爲女兒主持公道嗚嗚嗚……”
“那麼,你的意思是?”龍城雪的語氣有點迷茫。
“總要讓他負起責任來……嗚嗚……女兒太愛他,不想傷害他……只好讓他……”
這什麼狗屁演技,路夢瑤忍不住暗暗吐槽。
“我明白了。恰好最近下面的人以爲我要結婚,準備了不少東西。那就讓你和他在這裡完婚吧。”
“哈?!”路夢瑤再也難以忍耐心中的無限驚奇,一腳踢開了會客室的門,“你這小賤人不是這麼無恥吧?!”
正在假哭的蘇蘿一邊抹眼淚,一邊得意洋洋地瞟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