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要和她結婚?”
蘇荊只是遲疑了一下,他對天發誓自己真的只是遲疑了一下,腦子裡下意識地把這種場景過了一遍,然而還沒來得及說話,路夢瑤就拉起山村貞子和蓋琪走了(後者趴在山村貞子的背上),酒吧裡只留下滿臉甜笑的蘇蘿和蘇荊。
“我就知道哥哥會選我的啦,開心開心。”蘇蘿朝徐富貴打了個響指,“兩杯瑪格麗特。”
蘇荊花了好一會兒才從這個消息中清醒過來,他無言地用鹽瓶往自己手背上倒了點鹽,讓蘇蘿伸出舌頭一口舔掉。
“你……”蘇荊想了一會兒措辭,“你要和我結婚?”
“難道哥哥不想嗎?”蘇蘿舔了舔自己的嘴脣,黑色的美麗雙眼大膽地迎上蘇荊的目光,“阿蘿非常想和哥哥能夠真正地在一起呢。”
是啊,蘇荊也曾經這樣認爲。
但是從死而復生之後,他就開始思考一個問題,到底什麼是真正的愛呢?他曾經對這個問題有着自己的簡潔答案。但是蘇蘿之前的背叛讓他對自己的答案產生了懷疑。
他之前一直認爲自己就算在兩人生死離別的四年中依然持續地愛着她,但是直到不久之前,蘇蘿將手探入他胸口的時候,蘇荊才意識到,他愛着的或許只是自己想象出的幻覺,那個活在自己回憶中的蘇蘿。真正的蘇蘿和他一直在回憶中加以美化的人有着巨大的差距,那個他一遍遍回想的可愛女孩,現在想起來並不真實,甚至和真正的蘇蘿在某些方面……背道而馳。
而蘇蘿也有着同樣的問題。她喜愛的兄長是那個全心全意疼愛她的男人,停留在十八歲時的蘇荊,那個桀驁不馴又心高氣傲的少年,有着侵略性眼神和玩世不恭的輕浮性格,而且……心中只有她一個。全心全意地只愛她一個人。
“小徐,最近功夫練得怎麼樣啊?我怎麼覺得你當酒保過得太愜意了一點,不如我把你丟進鐵境的白虎關去練練看吧。”蘇蘿一邊敲桌子要酒,一邊和徐富貴打趣,後者也不敢出言反對,只能苦笑着擺手。
什麼是愛呢?蘇荊苦惱地飲下酒液。酒精的毒素麻痹大腦的神經,令他可以短暫地不被痛苦所纏繞。他努力地思考這個問題,蘇蘿和他想象出的蘇蘿究竟有什麼區別?即使他一直反覆回憶的蘇蘿是那個已經不會回來的少女,即使她眷戀的是那個已經不會回來的青澀少年,但是難道他對妹妹的真摯愛意就摻了水分嗎?難道蘇荊就不再喜愛這個已經改變了的蘇蘿嗎?
他側過臉去。仔細觀察已經二十三歲的蘇蘿,並且第一次注意到她的成長。
她的眼神和自己記憶中的那個少女其實已經不一樣了,從前的蘇蘿看向自己的時候,有的時候含嗔帶怒,有的時候柔軟如水,但卻不會有她現在這樣的從容與成熟的氣度,這是經過了許多歷練後纔會有的眼神,是自信能夠解決一切問題的上位者纔有的眼神。她和徐富貴與孫悟空談笑的時候。自然而然地把自己擺在主導者的地位,而只有她注意到蘇荊正在看她的時候,纔會在一瞬間閃過一絲年少的羞赧。
就連她的肢體語言也不一樣了。之前她總是僞裝得像是自己還在十八歲。然而現在,不再把自己僞裝成無知少女,蘇蘿的一舉一動都有着真正的強者氣勢。或許是因爲身處她熟悉的環境,她放得比較開;又或許是她終於在之前的殺身成仁中拋去了過往的負擔,真正地下定決心,作爲二十三歲的蘇蘿活着。
“阿蘿。有一個問題我一直沒有問你。”蘇荊將她手背上的鹽末舔盡,飲下辛辣的酒漿。“你覺得我這幾年有改變嗎?”
“改變?”蘇蘿定神想了一下,“改變……其實挺大的。先不提多了一票後宮。最大的改變,其實是比以前……帥了很多。”
“假的吧。”
“帥了45%喔。”
“這個數字是怎麼算出來的。”
“嘛……比以前,沉穩了很多。”蘇蘿支着腦袋想了一會兒,“以前的哥哥就算是坐在那裡,看上去也有一種劍氣縱橫的感覺。當時的哥哥總是給人一種侵略感很強的感覺,隨時隨地都會掏出不知藏在哪裡的刀片或者鉛筆撲過去捅人脖子的那種,眉宇間總是有一股邪氣盤桓,讓人一看就知道你不是好人啦。不過現在哥哥笑起來特別溫和,把那份鋒利都好好地藏了起來,比以前陽光明朗了很多,看上去很值得信賴。大概是經常有女人瀉火,那種侵略性的精力消耗得比較多吧,啊哈哈哈哈……”
以前自己有那麼兇悍嗎?蘇荊回憶了一下,答案讓他稍微有點尷尬。以前的他似乎特別好鬥(現在改觀也不大),會把許多外界的信息當成對自己的挑釁,總是想着要把別人踩在腳下,確定自己的更高位身份才行;即使是對蘇蘿,他也有着偏執般的佔有慾,需要確保在兩人的關係中,自己纔是主導。
“一開始遇到這麼溫柔的哥哥,我還嚇了一跳,不過過了一段時間,就覺得還是現在的哥哥更好。以前的哥哥總讓我又愛又怕,害怕哪天自己被哥哥一腳蹬開……雖然我知道這不可能,但是有的時候還是會覺得哥哥會兇巴巴的。然而呆在現在的哥哥身邊,就只能感受到非常純粹的溫柔和歡樂,讓人有巨大的安心感。”
蘇蘿又補充了兩句,支着下巴的少女微微轉過臉,微笑道:“哥哥覺得阿蘿又有什麼改變呢?”
即使現在已經不再是早就有名無實的“兄妹關係”,她還是沒有改變自己稱呼的意思。蘇荊微笑着說:“阿蘿變漂亮了很多。”
“假的吧。”
“比以前漂亮了65%。”
“我以前有那麼醜嗎?!”
“我以前喜歡阿蘿的程度如果說是100分,現在就有165分。”
“你……!從哪裡學來這些甜言蜜語的!”
“人生就是最好的課堂。”
兩人嬉笑着碰杯,不知不覺之間。曾經橫亙在兩人中間的冰川已經在漸漸消融。蘇荊盯着酒杯中剩下的冰塊,腦子已經有些亂,他想起自己在復活那一瞬間,曾經一閃而逝的恨意與痛苦。他以爲這些痛苦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消退,但是它們已經隨着杯中的冰塊一起漸漸融化。難道是自己的仇恨如此鬆散嗎?他苦笑了一下。專注地看着蘇蘿;在這一刻,她也正凝視着他的臉龐,兩人的目光相觸的一瞬,蘇荊突然覺得怎樣都不重要了。
她是阿蘿啊。
這句話,似乎就化解了蘇荊心中所有的不甘與憤恨。是啊,她是阿蘿。自己最愛的妹妹啊。
他再次回過神來的時候,兩人已經在黑水晶行宮中的大牀上交纏在一起,堆滿錦緞和枕頭的牀上,蘇蘿白皙的長腿正緊緊纏住他的腰,迎合着他的每一次衝撞。豐滿的體型和纖細的體型在牀上各有風情。蘇荊淌下的汗水滴在她臉上和胸口,他一瞬間覺得以前那個獰狠的少年又在自己身上覆活了,蘇荊俯下身,在蘇蘿的耳邊輕聲道:
“有一件事,我其實騙你的。”
“……咦?”
“他們雖然把我們的‘個體象限’分開了,但是卻沒有修改我們的血緣。我們依然是孿生兄妹。”蘇荊微笑着吐出不知算不算報復的言語,“世界上哪有能夠‘修改血緣’的事,我們是兄妹這件事。誰都沒辦法改變。”
“什……”蘇蘿的身體繃緊了,她似乎想推開蘇荊,但是軟綿綿地推了兩下後。反而更加抱緊他,“沒關係……只要現在,只要現在我們在一起就好了……阿蘿已經什麼都不想管啦……”
“……呵呵,傻瓜,我騙你的。我們的基因已經做過全面修改,調整過了可能發生的隱性基因病概率。看你剛纔那一瞬間的驚恐表情。真是可愛。”蘇荊吻住她微分的雙脣,他想出了不少懲罰她的點子。就在兩人脣舌交纏的時候。觸鬚沿着蘇蘿纖巧的雙耳和鼻腔深入,鑽入她的大腦皮層。幾秒鐘後。他身下的美人瘋狂地顫抖起來,卻被他死死壓在牀上。持續不斷的微電流刺激保持了大約三分鐘,之前還能努力迎合,現在蘇蘿的雙腿已經軟得連擡都擡不起來了,無力地滑倒在牀上,整個人都癱成了泥。
愛是建立在彼此尊重的基礎上的,蘇荊品嚐着胸中的小小快樂。但是牀上可就未必如此了。他俯視着渾身潮紅,翻起白眼的蘇蘿,輕輕地躺在她身邊,將她攬進懷裡,享受着片刻寧和的餘裕。
二十分鐘後,兩人又纏綿了一次。
午夜時分的時候,兩人手牽着手,躺在牀上,望着半透明的天花板看。這一塊的水晶做過單向透光的調整,兩人可以透過這裡看見鐵境外面的天空。平時總是陰雲密佈,不過今晚的夜空很是賞臉,鉛灰色的雲層破開了一個口子,露出緋紅色的巨大月輪。
“哥哥。”蘇蘿之前花了很長時間和他討論婚禮的佈置,包括邀請的來賓,使用的花籃、邀請的賀卡上寫些什麼,伴郎與伴娘……一直討論到兩人都有些昏昏欲睡,不過現在的蘇蘿看上去有些憂傷。
“哥哥,你其實不想和我結婚的吧。”蘇蘿安靜地說。
“爲什麼這麼說?”蘇荊出奇地並不意外。
“我之前換位思考了一下,用哥哥的視角來看這件事。”蘇蘿撫摸着自己的嘴脣,輕輕微笑着嘆息,“我,當然,是哥哥愛着的人。哥哥已經把我當成了生活的一部分,但是,小貞子、小琪、路小姐……她們也是哥哥生活的一部分,甚至可以說是哥哥身體的一部分。如果我硬生生把哥哥從她們中間挖出來,裝進自己的生活裡……即使最後能夠形成穩定的結構,但卻未必會必現在的結構更美好。我知道,她們。與她們的回憶,一直都是哥哥的珍寶。”
“……是的。”
“‘愛’天生就有獨佔欲的一面,如果有選擇的話,我希望哥哥從來都只屬於我一個人。但是,心愛的人的幸福。和自己的獨佔欲相比起來,哪一個更重要呢?我考慮了很久才下定了決心。”蘇蘿翻了個身,把蘇荊的手臂抱在胸口,“哥哥,我們不結婚了吧……我有點想我們的家了。”
“阿蘿。”蘇荊想說什麼,但又覺得此刻說什麼話都很蒼白。他只是吻了吻她的額頭。
“我們逃婚吧!”蘇蘿說着說着又高興了起來,“雖然龍城雪要強逼我嫁給哥哥,不過只要逃婚就沒有問題了!我被哥哥搶走了!和哥哥私奔!”
“一般來說,逃婚的意思不是‘新娘和新郎一起遠走高飛’吧。一般來說這種行爲被稱作‘新婚旅行’纔對。”蘇荊吐槽道。
“那我們就偷偷地,私下裡結婚吧!”蘇蘿愉快地掏出一個戒指盒。打開之後裡面是一對漂亮的紅寶石戒指,“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們就在牀上結婚吧!”
蘇荊也從道具欄裡摸出一個小戒指盒,裡面的指環有着象牙一樣古香古色的色澤,戒身上鑲嵌着互相纏繞的蛇狀紋樣:“是我從自己的身上取材的生物材質。”
“……哥哥,你願意娶我嗎?”
“願意。阿蘿,你願意嫁給我嗎?”
“當然願意啦。”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有些緊張地交換了戒指。體會着現在的微妙心情。蘇蘿把戒指戴在無名指上,蘇荊的那枚戒指漸漸和她的皮膚融合,只剩下一道印痕。
“以神武天劫的名義。我宣佈我們成爲夫妻。生死與共,福禍相依。天武權柄,天武令喻。此即天命,此即天意。萬世萬靈行此武帝座下法旨。咄!”蘇蘿突然用蘇荊都聽不清的蚊吶音量,高速唸了些像是咒文一樣的話。
“你剛剛說了些什麼?”蘇荊覺得她說的每一個字似乎都粘連在一起,讓他只聽到一串雜音。
“沒什麼。只是赤紅武力裡常用的口頭禪,祈福用的。”蘇蘿笑咪咪地含糊過去。看上去心情突然好了許多,“那麼。我們逃婚吧!”
兩人迅速穿上外套,蘇蘿把自己喜歡看的漫畫和玩具全部裝進一個旅行箱裡,然後塞進自己的儲物裝備裡,然後直接打開黑水晶行宮的窗戶,兩人手牽着手從窗戶裡一躍而下。
沒跑幾步,黑暗中就出現一點明滅不定的火光。
“你們這樣,讓老子很爲難啊。”孫悟空把鐵棒扛在自己肩上,大喇喇地站在道路中央,眉頭微皺,“明明馬上就要結婚,突然想着要去私奔。我確實是搞不懂現在的年輕人腦子到底是怎麼轉的。”
“孫猴子,如果你執意擋路……”蘇蘿響亮地嘖了一聲,上前一步,伸出了自己的手掌,“來打一架吧,看我把你的猴腦挖出來燙了吃!阻擋戀愛故事結局的笨蛋,死後會下地獄的!”
“嘛……反正我大概也打不過你們兩個聯手。”妖魔武官不耐煩地用鐵棍在自己肩膀上敲了敲,“媽的,麻煩死了,你們兩個快滾,別再出現在我視線裡!”
“謝謝放水啦,下次請你喝酒。”蘇蘿牽着蘇荊的手,兩人高速逃竄,一溜煙地消失在路的盡頭。
“可惜了我的安保記錄。”孫悟空惆悵地看着兩人的背影。
“沒關係。蘇荊已經被特赦了。”龍城雪不知何時站在他身邊,平和地看向遠方,“由於他和蘇蘿的結婚事實,我赦免了他。”
孫悟空搖着頭,計算着自己剩餘不多的牢頭生涯,半喜半憂地回到了他的地牢,在那裡和徐富貴喝了一整夜的酒,直到天明。
於是,蘇荊在赤紅武力的冒險,暫時結束了。在這之後,他那活躍的身影在冒險者社會中消失了一段時間,直到四個月後,科技聯合燃起戰火,開始最後一次大幅擴張領地的時候,他才重新出現在世人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