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管樂的這番質問,江洋忽然變得啞口無言,嘴脣張了張,卻半晌都回答不出一個字來。
文萱的過去?她從未提起過,而他竟也從未關心過。
這一刻,某種名爲“內疚”的情緒忽然洶涌地襲上江洋的心頭,以至於他顧不得之前努力表現出的強勢姿態,放低了身段,滿是探尋地望着管樂,像是在祈求她給予一個答案。
管樂見他如此低聲下氣地詢問關於文萱的事,心裡終於不那麼忐忑了。她終於知道,事情的確如文萱那條短信所言:一切按計劃進行。當然,她們姐妹倆的計劃裡,已經將這個男人對文萱的在意算在其中了。
想到這裡,管樂不由得恢復了自信。她對上江洋的目光,略微笑了笑,而後按照文萱之前在電話裡的囑咐,將屬於文萱的那些晦暗得見不得光的過往,按部就班地鋪陳在江洋麪前。
事實上,文萱之所以和管樂這般親近,是因爲她從很小就開始和管樂生活在一起。
在她出生半年之後,母親就因一場突如其來的疾病闔然長逝了。她的父親雖然陷入痛苦之中,卻依然保有對文萱的愛。
可是,命運從來不肯善待她。
兩年後,文萱的父親在一次反腐政治事件中遭人誣陷,萬分無奈的他,只得親自前往管學兵的家裡,留下很大一筆錢,拖他們一家幫忙照顧文萱。而他自己,只得逃到國外,以此躲避仇家的繼續追捕。這一逃,就是這麼多年。
那些灰暗之事發生在很久以前,久到文萱還是個不懂事的孩童,久到她還未記住父母的長相。生活的殘忍就在於,自從文萱懂事的那天起,她就已經失去了記住父母樣貌的機會。
文萱懂事以後,也曾嘗試着聯繫身處國外的父親,可惜人海茫茫,幾番搜尋終究無功而返。也就是那時,文萱終於明白——於她而言,親情的喪失,期限將是永遠……
那些漫長的歲月,那些令人幾近窒息的困頓與痛苦,如今以這種平心靜氣的方式描述起來,不過是寥寥幾句話而已。
可是講到這裡,管樂
的心裡愈發地心疼自己那個傻乎乎的妹妹,饒是再怎麼努力,也一個字都說不下去了。
“在那之後呢?”江洋的聲音低啞得不像話,彷彿得了重感冒。
“在那之後……”管樂沉吟片刻,繼續道,“文萱就徹底死心了。這個傻丫頭,幾乎把自己所有的熱情都用在我和我爸身上了,從來都不考慮她自己。”
沉默了幾秒鐘,管樂又低低地補充了一句:“連這次也是,這個傻丫頭……”
話音降落,滾燙的眼淚已經從管樂的眼眶裡滑落,她心疼文萱,甚至已經開始後悔將這麼懂事的妹妹牽扯到這些紛擾裡。
她淚眼朦朧地望着江洋,哽咽着說:“江洋,姐求你……求你了,不管你對我家怎樣,都別……別怪文萱。你答應姐,好麼?”
江洋沒有說話,只是輕輕點了點頭,算是答允了管樂的請求。他並不是故作冷漠,而是突然聽到這些關於文萱的過去,胸口一陣陣地發酸。如此一來,平日裡能言善辯的他,反倒什麼都說不出口了。
見他一直緘口不言,管樂復又自顧自地抽泣着對江洋說:“其實文萱這次並不只是爲了幫我,她是心疼你。”
江洋聞言不由得眸光一動,追問道:“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根本就不知道這個丫頭默默地爲你考慮了多少。”雖然文萱再三叮囑管樂不要將這些事情告訴江洋,可管樂忍不住了。她不願看到自己的妹妹一味付出,而那個男人卻無知無覺地自以爲比誰都委屈。
管樂止住啜泣,對江洋說:“文萱讓我不要怪你,她跟我說——你們只看到他報復自己的生身母親,看到他辭退了大舅舅,可你們看不到,他的心裡也會痛啊!當久違的親情終於失而復得,他卻只能帶着仇恨,選擇與所有人爲敵。他雖然什麼都一個人默默地扛着,什麼都不肯說,可我就是知道,江洋他……其實比這場混亂裡的任何一人都更痛苦。文萱讓我轉告你,她希望你們再見面的時候,你已經想清楚,在你的生活裡,什麼纔是最爲珍貴的寶貝……”
“夠了!
不要再說了。”江洋冷冷地打斷管樂的喋喋不休,只覺得剛纔那番話,一字一句都不偏不倚地散落在他的心靈深處,那麼震撼,那麼無法用言語來應答。
也正是因爲如此,他沒有給出任何善意或是有失偏頗的回答,而是放下手中的橙汁,不由分說地起身就往玄關走去。
管樂靜默地望着他換上皮鞋,打開防盜門,終於忍不住站起身來叫住他:“江洋……”
“你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江洋雖然沒有回頭看她,腳步卻頓了片刻,“半個小時之後,等我電話。”
言罷,他關上房門,將管樂未說完的話語攔在了公寓裡。
江洋下樓回到自己的車裡,立刻掏出手機,撥通了***人事部總監的號碼。
“恢復管學兵的職位,薪水上調20%,立刻去辦。”江老闆只吩咐了這麼一句話,就利落地掛斷了電話。
而後,他又打電話給管樂,開門見山地說:“我剛纔已經聯繫了人事部總監,從現在開始,恢復管學兵的職位,薪水上調20%。”
這突如其來的好消息,幾乎將電話那端的管樂徹底砸暈了。
她愣了半晌,才結結巴巴地驚呼:“……你、你剛纔說什麼?!”
江洋不由得皺眉,反問她:“怎麼,這樣的結果,還不滿意?”
“不,不是不滿意!你別誤會!”管樂連連解釋,“我只是沒想到你真的願意……”
“我是爲了她。”江洋用恰當而簡潔的理由,擋掉了管樂的致謝。不管怎麼說,他知道自己也有錯,並且敢於承認、敢於及時更正錯誤的航向。
輕不可聞地嘆息一聲,他又問道:“她現在人在哪裡?別跟我說你不知道。”
“她在宏村,離黃山……”不遠。
管樂還沒來得及將最後兩個字說出口,江洋就已經迫不及待地掛斷了電話。
此時此刻,在江洋的眼中,整個世界都已淪爲陪襯。
唯一值得追逐的,就只有那個人。
那個,他的女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