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場戲就是吊威亞,楚國是樑上君子,能飛在空中她就絕對不會下地走路。
宮小白在《問仙訣》劇組待了四個多月,基本上也是每天吊威亞,對此早就習慣了,不僅習慣,還很享受。
威亞師傅給她綁好了繩子,轉頭朝監視器那邊揮了揮手,示意已經準備好了。
這場戲沒臺詞,也沒其他的人員,單純是楚國的個人炫技時間。
她的身份是神偷,當然要展現出身輕如燕、飛檐走壁的功夫。
傍晚時分,天邊多了大片大片的彩霞。
蟬鳴不斷,偶爾也會傳來幾聲鳥叫。
宮小白深吸一口氣,打算拿出自己最好的狀態演好這場戲,一定要讓魯導不後悔選她當這部電影唯一的女主演。
“各部門準備!action!”
導演看了一眼遠處,又看了眼監視器的畫面,確定宮小白的站位沒問題,背景也沒問題。
開拍前,劇本被宮小白鑽研了無數遍,比她拍問仙訣時還認真。
電影揭露的含義總是晦澀難懂的,需要層層剝開角色人物的外皮,才能看到最裡面的內涵意義。
這場戲,也在宮小白腦中演過無數遍。
現下終於要展現在衆人面前。
隨着魯導一聲令下,宮小白一秒進入狀態。
她目光灼灼,盯着遠處宮殿的屋頂,檐牙高啄,彰顯出天家的富貴與威嚴。在楚國眼裡,那裡只不過藏着她要偷的東西。
也是湊巧,頭頂的低空有隻翠色鳥掠過。
像是給宮小白髮出某種信號,她擡眸,輕瞥了一眼,漫不經心地勾起了脣角,彷彿進出宮殿對她來說是件再輕鬆不過的事,她一點都沒把戒備森嚴的皇宮放在眼裡。
輕蔑一笑之後,她足尖輕點地面。
威亞師傅及時控制好,將她拉上去。
底下圍觀的一衆人看呆了,只見面前一道墨綠色的纖瘦身影一晃而過,如剛纔掠過空中的那隻翠色鳥。
同樣的輕盈。
坐在監視器後的魯昭然推了推的帽檐,露出陰影下一雙藏着光亮的眼睛。
第一次感覺到拍戲也是要講天時地利的,剛纔空中飛過一隻鳥的背景太讓人驚喜了,而宮小白隨機應變,加了一個劇本上沒有的動作——她瞥了那隻飛鳥一眼。
那一眼裡恰恰包含了這一幕要表達的意思。
飛鳥都能輕而易舉飛進皇宮,焉知我楚小七不能同這隻鳥一樣?
要不是怕弄出聲響會驚擾到表演中的宮小白,他簡直要拍手叫絕了。
一轉眼,宮小白就站在了屋頂之上,雙手揹負身後,手裡握着一管通體雪白的玉簫,衣襬被細細的線拉着抖動,飄飛起來。
主要是今天沒風,如果有風,用自然風吹起衣襬效果會更自然。
“卡!”
魯導的聲音透過擴音器傳出去,在宮牆圍起來的空間裡響起。
衆人從情景中抽離出來,聽見魯導說,“上去一個工作人員,拿着小型電風扇,吹她的頭髮吹。”
他解釋道,“衣襬都飄起來了,頭髮紋絲不動,這說得過去嗎?這是想讓觀衆看了之後找穿幫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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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導演心細,他們都沒想到這一點。
同時也說明,如果不是外界因素的問題,宮小白這一條就算過了。
厲害。
另外兩個新人哪一個不是被魯導罵死了,連換人的話都喊出來了。
目前爲止,宮小白沒收到一句否定的聲音。
這姑娘就演過一部電視劇,還未在電視上播出,看不出演技如何,但從魯導的態度來看,應該是差不了的。
聽到魯導的吩咐,現場打雜的工作人員立刻搬來一把梯子,抱着充電的那種小型電風扇,爬上了屋頂,行動利索地走到了宮小白麪前。
“休息五分鐘再繼續。”魯導開口說。
宮小白剛進入狀態突然被打斷,她需要花點時間重新進入剛纔的人物情緒。
老戲骨鄒國明一直站在魯昭然身後,“他是叫……宮小白?演技還不錯,就剛剛那個看飛鳥的神態,絕了。能脫離劇本中固定的模式,從現實中找到人物情感的寄託可不是一般人能辦到的。”
魯昭然剛想點頭附和,鄒國明又說,“現在的小新人大多浮躁,忙着撈錢,像她這樣沉下心來琢磨演技的新人不多,得好好珍惜啊。”
他的話,魯昭然深有同感。
想起了前段時間網絡上炒了幾天的新聞,也與鄒國明有關。
鄒國明在一部家庭倫理劇中的飾演了女主角的父親,與女主角有對手戲,在一次公開採訪中,他直言不諱,痛批了當下沒演技的藝人,稱他們是“只會照着劇本念臺詞的平面模特”,還說“平面模特的情緒把控都比他們好”。
這兩句話廣泛流傳。
言辭犀利,說的卻是不可否認的事實。
他當時沒具體說出人名,大家猜測就是該部劇的女主角。
電視劇一播出,大家更加確認了,面部表情那叫一個僵硬,哭笑都是一個表情。
魯昭然說,“當初選中這姑娘,最大一部分原因是她與楚國小七的形象符合,我還想趁着拍攝期間,好好打磨她的演技。人家姑娘的思想覺悟高,自己在私底下琢磨,省去了我不少麻煩。”
他敲了敲大腿,瞟了眼站在一邊觀看的兩名新人主演,“他們倆要都想宮小白這樣,我就高枕無憂了。劇本早就給了他們,也不曉得在上面多花點時間。”
“別,你太悠閒了也不好。”鄒國明手撐在魯昭然椅背上,“你呀,還是要爲我國電影事業的未來多做點貢獻,比如,調教新人。”
魯昭然一噎,繼而忍不住笑出聲。
“我想起來一件事,聽說宮小白從不出席公開活動,廣告代言一個沒接,前段時間參加了個綜藝節目,聽說還是經紀人逼着去的。”魯昭然一時間感概良多,“她是把時間空出來磨練演技了吧。挺難得的。”
一絲風也無,宮殿旁的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樹葉都不晃動一下。
宮小白站立在屋頂不動,傍晚的陽光也是曬的,她額頭的汗出了一層又一層,只能用衣袖小心擦拭,不敢弄花臉上的妝。
氣溫遲遲不降,熱得受不了。
男裝布料本來就輕紗類的女裝厚實,她女扮男裝,胸前纏了一圈又一圈的裹胸布,憋得她氣都喘不順。腰腹處也纏了一圈束腰帶。
站在她對面的工作人員見狀,拿着手裡的風扇,對着她的臉吹,“這樣會不會舒服一點?”
“謝謝,好多了。”
宮小白指了指他腳下,“你小心一點。”
她身上好歹綁着威亞繩索,這位工作人員什麼防護措施都沒做,站在僅僅一腳寬的屋脊上,兩邊都是斜坡,一個不注意,很容易掉下去。
工作人員被她叮囑,立刻紅了臉。
“沒、沒事兒。”
遠處,魯昭然喊了一聲,準備繼續拍攝,宮小白朝導演比劃了一個手勢,表示自己沒問題。
工作人員往後退了幾步,他在劇組打雜有些年頭,清楚多遠的距離剛好能讓宮小白吹到風,而攝像機的鏡頭帶不到自己。
“action!”
宮小白的衣襬被兩條細繩拉起,吹了風扇,頭上的墨發飛揚起來,好一個英姿煞爽的公子。
她微微彎腰,一手撐在膝蓋上。
目光由一開始的滿不在意,漸漸地富有層次感。特寫的眼睛鏡頭中,能夠清晰看見她的眼神變化過程,銳利的光一點點顯現出來。
畢竟是初次來皇宮,就算輕功不凡、身懷絕技,也保留了三分的警惕性。
掃視了一圈,她再次足尖輕點,由一個屋頂轉移到另一個屋頂,只是腳尖點了一下屋脊,便落到地面。
纖瘦的身軀緊緊地貼着磚紅色的宮牆。
“這姑娘形態不錯。”
忘了正在拍攝,鄒國明低聲說了一句。
其他人也看出來了,宮小白貼着牆根站立,整個後背與牆壁之間一點縫隙都沒有,筆直得猶如一杆槍。
“絕對練過。”魯導分神回了句,舉起手裡的擴音器到嘴邊,“卡!”
宮小白熱得用手作扇子,在臉側上下襬動扇風。
戴安娜提步衝了過去,她長了記性,進組後改穿運動鞋,健步如飛。
粉紅色的小風扇對着宮小白吹,遞給她一瓶冰鎮的礦泉水,戴安娜看着她汗涔涔的臉,“熱壞了吧。”
宮小白擰開瓶蓋,灌了幾大口下去,終於解了點暑氣,“還好。”
接下來應該沒有她的戲份,她倒了點冰水在掌心,撲在臉上,經小風扇的風一處,涼涼的,舒服多了。
孫越撐着遮陽傘過來了,罩在宮小白頭頂,“殿下辛苦了。”
宮小白瞄了他一眼,“要不要這麼誇張?我在問仙訣劇組的時候也沒見你這麼熱情。”現在居然把她當成了老佛爺。
孫越尷尬而不失禮貌地笑了,“這能一樣嗎?咱現在拍的是大製作電影!必須得重視起來,公司還讓給你配保票呢,不過鑑於你本人實在不喜歡,我就給推了。”
“我會幫你把話帶給祝勝平導演,說你覺得他的劇不是大製作。”
孫越:“……”這熊孩子!
宮小白走到魯導身後,看他面前監視器裡的回放。
魯導正好看到她從屋頂飛身而下的畫面,喝了口茶,笑呵呵地說,“看來在問仙訣劇組的威亞沒白吊,平衡感把握得非常不錯。”
就只是平衡感不錯嗎?
宮小白吹着風,心裡不滿足。
魯昭然一眼將人看到底,握着茶杯,臉上的笑容不減,“小姑娘,你這場戲不難,看不出什麼,後面有難度的戲多着呢。”
話雖這樣說,他心裡其實對這場戲很滿意,往往越是沒有臺詞的部分,越是能看出一個人的演技,因爲那些沒說出口的話全部要靠肢體語言、表情、神態表現出來。
她看飛鳥的神情以及站在屋脊上那個眼神層次轉換,都是加分的表現。
他沒有將這些說出來,是不想她因爲他的稱讚飄飄然。
年輕人要戒驕戒躁。
宮小白哦了一聲,“我知道了,謝謝魯導。”
用盡全力詮釋這場戲,沒有得到想象中的稱讚,說不失落是假的。
失落的情緒沒在臉上表現出來,宮小白勉強扯起脣角,“魯導,接下來的戲……”
“你今天可以收工了,接下來要拍其他人。”魯昭然蓋上杯蓋,放在桌上,“明早有場五點多的戲,別忘了時間。”
“好的。”宮小白點點頭。
戴安娜連忙掏出手機,定好明早的鬧鈴。
幾人一起往化妝間的方向走,孫越看出宮小白心情不佳,有心安慰,他湊近兩步,“別對自己太嚴苛,魯導都說你表現得不錯了。對比其他兩名新人,魯導對你的態度簡直是親爸爸。你沒看那倆男生被魯導罵成什麼樣?”
宮小白彎了彎脣,露出發自內心的笑,“你說的對!”
她也不想對自己嚴苛,她心裡很清楚,只有對自己的要求更加嚴格,才能儘快達到想要的高度。
以她目前的能力,根本不可能跟只活在傳聞中的景蔓芝相抗。
她查過資料,景蔓芝到達那個高度花了十二年的時間。
她沒有十二年可以浪費。
只有十二年的零頭……
“小白?想什麼呢?注意腳下的石頭。”戴安娜碰了碰她的胳膊,提醒道。
宮小白恍然回神,他們已經走上一條鵝卵石子路,小道兩邊是天然的花草,鬱鬱蔥蔥,清新嫩綠。
她蹲下身,摘了朵淡紫色的小花,細細長長的青色花梗纏在指尖。
後面傳來腳步聲,宮小白頓了一下,轉身,看到了兩鬢斑白的老演員鄒國明,忙不迭問好,“鄒老師好。”
下午沒有鄒國明的戲,他想看這些後生晚輩演戲纔來到片場,剩下的兩場沒興趣看了,就提前離開。
“你是飾演楚國的小姑娘吧,剛纔演得真不錯!”
鄒國明今年五十多快六十的年紀,也不太愛關注網上的娛樂新聞,對宮小白的事情不瞭解,單單就剛纔的表演,他就覺得這姑娘跟一般人不太一樣。
他跟魯昭然不同,魯昭然身兼導演,要顧慮的方面有很多,他卻是有話直說,說的都是大實話。
宮小白愕然,半晌神情還呆愣着。
旁邊的戴安娜小聲提醒了她,她才如夢初醒般“啊”了聲,“謝謝鄒老師,您的肯定對我來說太重要了。”
鄒國明的耿直性子圈內無人不知,接受記者採訪,總能把記者堵得沒話說,每次都能揭露出娛樂圈存在的一些問題。
“怎麼,魯導沒誇你?”鄒國明摸了摸自個兒的花白鬍子,有些不相信,“那我回頭可得好好說說他。有錯就該罵,演得好就該誇。”
他這麼一說,宮小白倒不好意思了,撓撓耳朵說,“我還需要繼續努力……”
一老一少,邊走邊聊了起來。
鄒國明雙手在空中比劃了兩下,“誒,我問你,你看小鳥的那個眼神是當時突然想出來的嗎?”
這個眼神帶給他不小的震撼。
一般人就算想到了這一點,也很難做到,因爲大腦需要反應的時間,醞釀情緒也需要時間。搞不好就會弄巧成拙,由於多看了一眼別的地方,將醞釀好的情緒打散了。
宮小白:“是臨時發揮的。”
“你怎麼把控情緒的?”
“恩?”
“我的意思是,你怎麼在短時間內把人物原本的情緒轉移到別的事物上,而沒出現一絲違和。”
戴安娜和孫越互相看了對方一眼,對他們談論的問題不懂。
宮小白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怎麼就能跟老年人探討出這麼深奧的話題?
宮小白說,“我也不清楚,當時看到了就想那麼演,沒時間想別的。”
鄒國明:“……”
傳說中的老天爺賞飯吃?
正說着,戴安娜兜裡的手機響了,“小白,是你的手機。”
來電顯示宮邪。
這是剛下班了着急慰問老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