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稽眉梢一擡,棚帳之中香爐生煙,這幕僚慣薰香,來投奔時寡言少語,初期被排擠而後被推舉爲幕中頭賓,耗時不過百日便已成爲麾下謀士之首,符稽查過他底細,非常乾淨,生在稠山北麓,說得一口流利的稠山腔,父親爲山中獵戶,母親是教書先生的女兒,故而自小習字,父母雙亡之後,南下至建康生活近三載,年前投奔他的麾下,滿腹經綸,一問緣何不從仕?幕僚揭開帷帽,擡頭一看,清晰的眉眼下左臉橫貫眉骨至下頜處有一道極長的疤。
“是山裡的熊抓的。”那幕僚操着流利的北地方言,如是說,“幼時隨父親狩獵,熊瞎子不長眼,一爪子撓下來,我一張臉就沒了。”
棚帳香菸四起,符稽雲裡霧裡,“你怎麼知道陸氏並非仗勢欺人的人?”
幕僚默了許久,語聲中帶了笑,這笑似輕嘲又似喟嘆,“天下士族之首陸綽身死幽州,而陸氏卻一路流落至冀州石家,不僅保全自身還保全幼妹,這一路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吃的苦足夠她受益一生。在石家輾轉半載,安穩回到平成,之後陸綽胞弟身死,緊跟着陸綽長子現身,平成陸氏一番折騰之後物歸原主,完全平定風波。一連串的手腕,難道你以爲是陸綽的母親,[你的嬸母作爲嗎?”
一個受過苦的人,一個有手腕佈置下這麼種種巧合的人,又怎麼可能是一個遇事不計後果,一味求孃家撐腰的新婦呢?
符稽隱約明白過來,心悅誠服,可一聽幕僚的語氣,不由心中怒氣,再想想當初全依賴着他纔將陸長英哄到陳家門口去的,只好暗暗壓下胸腔怒火,扯開嘴角再笑,“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先生實在高見!”符稽話音一轉,再次試探着確認,“那咱們是出兵”話到一半,卻見那幕僚似有不耐之意撩袍起身,拿後背對他,符稽頓時氣血攻心,氣兒衝到喉嚨口卻被他硬生生憋下,扯嘴角賠笑到一半卻發覺那人背對着他,怕是看不見他的賠笑後當下臉色一斂,身形微不可見地向前一探,輕言出聲再道,“既然她引誘我們認爲冀州是空城,那這便證明邕州纔是空城,我們裡應外合,不愁破不了邕州。”
幕僚頭罩面紗,眼神向外一飄,“若我是你,我現在早已去下虎符調動兵力了。”幕僚語聲放得極緩,一聲輕嗤,“而不是在棚帳內紙上談兵。”
符稽左臉剛被打,如今伸着右臉過去非得多說一句,當然又被打得“啪啪”響,符稽臉上發燙,看了眼那幕僚背對着他瘦削的身影,忍了又忍,終於忍住,深吸一口氣,拖長語調,意味深長,“付先生,您好好休養,待白大夫到了建康,定請他給你看一看你臉上的傷還能不能治。”
話音一落,符稽拂袖而去,留幕僚一人面向輿圖。
付先生
風過無痕,卻吹起幕僚眼前的黑紗,他眼睛看着邕州,扯開嘴角笑了笑,笑容扯動橫貫左臉的疤痕,整個人顯得異常猙獰。
水榭波光,這番冀州城中,石宣的答案一出口,長亭瞬時笑了笑,不自覺地搖搖頭,一邊遞了半隻果子給石宣,一邊笑着回首看胡玉娘,趁石宣小口小口吃栗子糕的功夫,長亭笑問玉娘,“你也和阿宣的答案一樣?”
玉娘頓感悲憤,石宣好歹還明白了,不過是明白了一半還是明白了八成,只要明白了就是好樣的,她真的壓根壓根一句話都沒聽懂,玉娘看了看石宣再看了看長亭,猛烈點頭,表示矇混過關已屬不易,咱們就不要追根究底了好吧?
長亭打量了玉娘兩眼,嘆口氣,再把另一半果子給遞了過去。
冀州正逢冬至,兩個姑娘都在長亭處,偏廂預備了羊肉鍋子,熬了三個晚上,燉得發白的湯底再配上煮得稀爛的羊筋羊肉,鍋子煮好了就擺在偏廂等着三人去用,熱氣兒被夾棉竹簾一悶,香撲撲的好像湯底裡灌了奶似的那般香膩,長亭笑了笑,吸吸鼻子,一手攬了正吃着果子的石宣,一手攬了已經把果子吃完了的玉娘,輕笑道,“希望除夕我的夫君,阿宣的父兄都能安穩回來,到時候咱們一起包餃子吃。”
奈何,期望終成空。
符稽的兵走得極快,出乎所有人預料,至少是在石宣意料之外,符稽的兵拐過稠山直奔老巢邕州。庾氏在長舒一口氣的同時,不由想起當初長亭對她說的那番話,“我們在冀州演的戲濛濛外人綽綽有餘,可惜恐怕蒙不到符稽身邊老謀深算且非常瞭解我與阿兄的那位幕僚,他既然能算到哥哥出兵陳家,那這一次,他必定不會被我們繞進套子裡來。”
庾氏記得,長亭說這番話的時候,表情非常微妙。
“我們只需要讓他以爲自己跳出了套子即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黃雀捉得了螳螂一次,便捉得了,第二次。”
ps:這幾章有些燒腦,看明白的吱一聲啊~阿淵看自己寫明白沒有~i12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