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飄雪走近院子的門前,不禁有些怯步了。這楊少將軍對原來的本尊那麼癡情,她該跟他說些什麼?聽他琴聲,聲聲哀怨纏綿。她要是跟他多說些什麼,她不是原來的百里飄雪,又會讓他有些什麼別樣的想法?想了一想,她的腳步就停留在門外,有些舉步維艱了。
但是,門外站着的家丁早已經通知了裡面的楊少將軍,七王妃駕到!百里飄雪到了此刻,就只能跨步進去了。
楊嵐靖因今日再見表妹,心潮澎湃,明知自己在病重之中,卻仍然覺得心緒起伏難平,遂讓人取來了一張瑤琴,借琴聲抒懷。又因得了古萬縷的醫治,施了針炙,用了靈藥,病情已見好轉了一些,至少不見咳血了。
此刻,聽說表妹七王妃駕到,他聚然停下了琴聲,起來給百里飄雪行起了大禮:“末將不知七王妃駕到,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如此大禮!百里飄雪記得楊少將軍見到鳳元宇時,也藉着自己有病,所以略略施了禮,卻沒行這麼大的禮哇!她一時愕愕地,上前扶他起來道:“表哥無需行此大禮!我們既是親戚,那就是親人,親人不用太見外,快起來吧!”
但是,楊嵐靖卻仍然跪着,雷打不動,突然激動道:“表妹,請原諒表哥!表哥對不起表妹!”
百里飄雪一聽,更加愕然了!她原以爲楊少將軍會奚落她見異思遷,移情別戀,甚至痛罵她是個負心薄倖的女子。所以,她是打算來向楊少將軍說聲對不起的。萬萬沒想到,這楊少將軍卻先說了對不起。所以,她訕訕道:“表哥有何對不起表妹的?快別胡說了。男子漢大丈夫,須知男兒膝下有黃金!不能隨便跪人。”
楊嵐靖這纔起來了,讓人給百里飄雪看座,自己也坐下了,卻臉上當真的大有愧疚之色道:“表妹,表哥從不隨便向人下跪,這個你應當知道表哥的爲人。但是,剛纔一跪,實在是表哥有愧於表妹,做了對不起表妹的事。”
“表哥何出此言?表哥什麼時候做了什麼事對不起表妹?”百里飄雪這時候,倒是認真地打量了一下楊嵐靖其人。也難怪本尊喜歡這個男子。此男子端的長得相貌堂堂,丰神俊朗,五官如刀削,一看就知是條硬漢子。
楊嵐靖道:“表妹,實不相瞞,那日在宮宴上,表哥明知你已經嫁了七王爺,已經是堂堂的七王妃,衆目睽睽之下,卻仍然向您示愛,將過去了的情宜宣之於衆,那就是表哥對不起表妹!還請表妹原諒表哥!”
百里飄雪疑惑地問道:“既然你認爲那樣做是對不起表妹,爲何還要那麼做?”現在回想起來,楊將軍的舉動確是大大地不妥。
楊嵐靖尚未回答,他身邊的一個跟班就替他急道:“那是因爲楊將軍的孃親被人挾持了,對方要求他做的,不然,便要對楊將軍的母親不利。”
“原來如此。既事出有因,都過去了,也就算了,表妹原諒表哥就是,那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關鍵是,表姨媽沒事就好。楊將軍救母心切,情有可原,不知事後有沒有查出是誰綁架了表姨媽?”記憶之中,她去過表姨媽家裡作客,表姨媽對她非常好,是一個賢妻良母式的小婦人。楊表哥也是一個謙謙君子,知書識禮,文武全才。
楊嵐靖又一次驚訝於百里飄雪的溫婉柔和以及淡淡的疏離!但他仍然想將要說的都說清楚,接着沉重痛聲說道:“表哥對不起表妹!當初約好,表哥曾答應過表妹,待到表妹十五,表哥自當回來,以十里紅妝,八擡花橋,明媒正娶表妹過門。但表哥卻因事耽擱了!至令表妹不得不嫁給他人。”
聽到楊少將軍無比悲痛的聲音,也許是本尊的身體都有了反應,百里飄雪也不禁被楊少將軍的悲聲所感染。但是,這些雖然她有記憶,也有感觸,但終究不是她本人的愛情。
所以,百里飄雪終究還是隻能淡淡地說道:“表哥,冥冥之中,也許自有天意。表妹出嫁之前,突然被人襲擊,頭部受傷,失去了所有的記憶。對於過去和表哥在一起的所以記憶都沒有了。所以,表妹從未怪過表哥的失約,表哥不必對此耿耿於懷。”原來這男子是當真自認是自己對不起表妹的,倒真沒有半句要來斥責表妹的意思。難得啊!
楊少將軍激動問道:“原來表妹受過傷,失去了記憶。那現在好了麼?”難怪那日在宮宴上,表妹完全就象不認識他,原來是因爲表妹失憶了。如此一想,楊少將軍更加心痛眼前的表妹。
百里飄雪趕緊地回道:“經過我乾爹古萬縷和我夫君七王爺的共同治療下,合他們二人的內力,給我打通了受傷的筋脈。所以,我現在已經記起了所有的事情,也記得起表哥了。表哥放心,表妹已經沒事了。”
事實上,你表妹已經魂歸天外了啊!你傷心也沒用了!百里飄雪心下暗暗地爲他感到噓唏!問世間情爲何物?竟折磨得一個男子漢到如斯地步!
不知道如果說 她要是有個什麼事的話,鳳小七會不會這麼癡情?嗯哼!那王八蛋不會這麼癡情吧?人家堂堂王爺,沒了你一個,還有別的大把女人呢。如此一想,百里飄雪不禁覺得眼前的男子可比鳳小七好一百倍呢!她怎麼就偏偏喜歡鳳小七?作孽啊!
“……”楊少將軍默然了好一會兒之後,終於忍不住地問道,“表妹,七王爺……他……待你如何?你能……喜歡他嗎?”
百里飄雪猶豫不決了一會兒,斟酌着,心想,我要是說他不好,你豈不是以爲我很難過,然後又癡癡地念着我這個表妹?還是,贊贊鳳小七吧!讚了鳳小七,他就死心了!雖然那傢伙沒什麼值得讚的。
於是,她有些故意地,在表哥的面前,含羞答答回道:“表哥,七王爺他……其實待我極好!表妹我……喜歡上他了!你會怪我移情別戀嗎?我忽然發覺,我對錶哥的感情都是親情,就象……妹妹對哥哥一樣。不知道表哥會不會怪表妹見異思遷?”
她說着,低下頭去,這些話半真半假。她原本就沒喜歡過這個表哥,哪來的移情別戀?但她接收了這個本尊的身體,那就不得不接收她過去的這一段情。所以,她就將這段感情昇華爲親情吧!但願這個表哥能看得開,並能接受就更好了。感情這東西,要是其中一個人變了心,另一個人還執着的話,那就是自討苦吃了。
楊少將軍的目光飛快地在百里飄雪的臉上掠過,然後低頭,沉默不語……這些天來,他一直以爲表妹那天是故意的,故意裝作不認得他了。他以爲,表妹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他了!他以爲,表妹嫁給七王爺,一定會過得生不如死……他一直愧疚得想死!原來,這些都不過是他一廂情願的自以爲是罷了。
原來那天,表妹是真的不認得他!原來表妹已經移情別戀,但又不能算她見異思遷。因她是在失去了對他的記憶之後,才嫁給七王爺,並愛上七王爺的。
原來七王爺待她真的極好!如若不好,她此刻絕不敢出現在此。她不但能單獨地出現在他的面前,還含嬌帶怯地告訴他,她喜歡上七王爺了!雖然他未婚娶過,但卻也瞧得出,表妹此刻的表情絕對是得寵的女人才有的表情。那表情,分明的是,少女情春,正處無限甜蜜之中。只有他,還獨自沉浸在過去的情思裡,獨自追憶獨自苦。
剛纔,他其實也派了人去遠遠地跟蹤表妹和七王爺了。他沒別的意思,只是想確認,他所愛的女人過得好不好。七王爺對她如何,如此而已。他的家丁回來稟報,說七王爺爲了給七王妃摘一朵“滴血之心”的花,居然冒陷爬到峭壁上去,差點從懸崖峭壁上摔了下來。據他所知,七王爺鳳元宇可沒這麼用心地對待過別的女子。
還有他們在樹林中的打鬧和那驚天動地的倒立一吻,他的家丁都一一給他描述過了。此刻再經表妹證實,他心裡的鬱結打開了不少。
也許,這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如果他早一些回來娶表妹,今天她已經是自己的妻子。可是,自己卻不緊不弔的,將軍務看得比一切都重要。總以爲男子漢大丈夫,保家衛國重於一切。一次又一次的邊境之亂,讓他分身泛術,終至誤了自己和表妹的約定。認真說來,確是他負了表妹在先!他有什麼好怨恨的?
這楊少將軍本是一個光明磊落的漢子,如此思前想後,想明白了,再擡頭,他劍眉橫飛,此刻雖則心痛萬分,卻仍然落落大方道:“表妹,此生,若你安好,便是晴天!表哥別無他念!他日若遠隔千里,亦將時時祝福您和七王爺攜手白頭,恩愛至老。”
他知道表妹嫁的是七王爺之後,原以爲七王爺半身不遂,表妹哪來的幸福?定必是生不如死。所以,更恨自己誤了表妹終生。可如今,七王爺好端端的,無論是家世,背影,人品,文武之才,無一不勝過他。他就算是痛心疾首,男子漢大丈夫的,也該當拿得起,放得下了。
百里飄雪一聽,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動!若你安好,便是晴天!這男子居然能說出這樣的一句話來!難怪當初本尊對他癡愛!當真不枉了本尊的一片癡心啊!此刻她恢復了本尊的記憶,回想起來,本尊當初確是不願意嫁給七王爺,還有想偷偷地逃出去找她表哥私奔的意思。
心中暗暗地舒了一口氣!百里飄雪很是慶幸,本尊的眼光不錯!愛上的不是一個卑鄙無恥的小人,而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這樣的男子值得人愛啊!如果有機會,她一定給他挑一個好女孩子做他的妻子。
百里飄雪展顏一笑,道:“表哥,謝謝你能祝福我和七王爺。表妹也衷心地希望表哥將來能娶一個好表嫂。”
楊嵐靖聽了,又是心下一痛,他終此一生,哪裡還能愛別人象愛表妹一樣?窮其一生,又如何找得到比表妹更好的女子?但這些話就都放在心裡了吧。他是個男子漢,就該有男子漢的擔當。所以,表面上,他竟然又是落落大方的一笑,居然說道:“好!將來,表哥一定娶個賢妻良母,等你無聊時,給你做姐妹。”
“給我做姐妹?哈!表哥真風趣!”百里飄雪沒想到楊嵐靖會是這麼一個好相處的男子。
楊嵐靖道見到表妹笑了,那笑顏如花的模樣是他的心頭之愛,不由得癡了一會兒,但很快,他便裝作沒事人一樣,笑道:“雪兒,你能給表哥再撫一曲《蝶戀雙飛》嗎?”才說完,他連忙補充道,“或者,隨便表妹彈湊什麼,我只是悶了,想聽聽曲罷了。”
百里飄雪想到《蝶戀雙飛》乃是本尊爲她表哥所作的曲兒,此刻由她來彈湊早就物是人非了,又有何意思? 她笑道:“既然表哥悶了,想聽歌,那雪兒給表哥彈唱一曲《金戈鐵馬》如何?是男子漢的,就當志在四方,保家衛國。兒女情長什麼的,擱一邊去。”
楊嵐靖一聽,知表妹不肯再彈那《蝶戀雙飛》,反要彈一首《金戈鐵馬》。這自然是對他說,要他別再對她癡心,與其對她癡心,倒不如有志於金戈鐵馬之意了。他天資聰穎,表妹冰雪聰明。以往既能情投意合,此刻自然也能心有靈犀。只可惜啊!既往已!轉眼桃花依舊,卻人面全非,心愛的女子已經是他人的妻子。
一個小廝將楊少將軍面前的瑤琴捧到百里飄雪的面前,放置妥當。
於是,百里飄雪十指纖纖,落在琴上,挑起了琴絃,一曲豪放大氣的琴聲頓時揚起,氣勢如虹,令人聽之胸懷坦蕩,曠闊無限,彷彿置身於曲詞之中,渾然忘我,暫時忘記那兒女情長,豪氣昂揚。
——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望天地之間,惟餘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須晴日,看紅妝素裹,分外妖嬈。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百里飄雪專心地彈琴,唱歌,一身輕紫,銀妝素裹,但那豪情,伴着她的琴聲,歌聲,遠遠傳送出去,竟不輸任何男兒。
這琴歌激昂,聲清,遠播……一直傳到了某王爺的耳朵裡。
鳳元宇負手立於一間屋子的窗前,看窗外秋葉飄飄,黃葉悄然落下。原本他是要去找古萬縷和古千衣的,結果卻沒有。
每隔一盞茶的時間,就有一個侍衛悄無聲息地落在他的背後,給他彙報的,不是什麼絕密,也不是什麼天大的事兒,竟然是,百里飄雪見到楊將軍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甚至一個表情。
真到此刻,他聽完了全過程,一字不漏地,全部聽完了。最後也聽到了百里飄雪所彈湊的琴聲和歌聲。
那歌聲傳來,聲聲入耳:“……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如此壯懷激烈,豪放大氣的的歌詞,如不知道她是他的小王妃,他當真要以爲是哪位英雄人物,要和他結交結交了。
鳳元宇哪裡知道,寫這首詞的人的確是一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中國史上最偉大的人物——?
正沉思間,古千衣倒是來找他了。
才進門,白衣如雪的古千衣斯斯文文地坐在一張榻上,問道:“宇,你明天就回王府?”
“嗯。我必須回去向父王報到一下。”鳳元宇轉身,坐到古千衣的面前。
古千衣道:“聽聞,你到崖壁上給小王妃摘花了?”古千衣是聽到了這個,特地跑來證實一下的。
“嗯。”鳳小七倒是坦蕩得很地承認了。摘就摘了,有什麼不妥?
“你明天要帶小王妃回去?她好象很想留下來。”古千衣玩弄着手上的茶杯,對鳳元宇很是好奇。他沒想到鳳元宇追起姑娘來,會這麼有意思。弄得他也想,什麼姑娘能令他也心動的?
“你也跟我回府可好?”鳳元宇問道。
“我?我纔跟師尊見面,還捨不得離開。你別拉上我!”古千衣是見了師尊就想沾着的人。
“但是,雪兒他說想學醫毒。”
“那就讓她留下來。”
“你跟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