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敏定住了。
恐怕任是任何人，在這個時候聽見他這麼說，都會怔住反應不及。
事實上，顧敏的確沒有料到，在近一個多月之後，他回來所要說的話語，是這麼一句。
她想要問的話語，心裡邊還想着要問上一句的話語。
我等了，那麼你呢。
那麼現在呢。
原來，原來等來的，原來是你這句話。
顧敏百感交集，心裡邊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那酸澀的感覺縈繞而起，可分明也似乎在意料之中承認範圍之內。
但是顧敏還是開口道，“真的？”
顧敏還可以想起，之前在公館裡他回來吃過晚餐，她提出了離婚這一提議，而在當時的結局，卻是一番驚天動地的爭執吵鬧。在這之後，顧敏心裡邊早就做好了準備做好了退出的準備，等到那一日，該來的總該要到來，就像是人走茶涼日月更替，那樣的自然而然。
可還是不料，他會突然提起。
聽到她開口詢問，唐仁修眼眸深處一凝，他注視着她平靜的臉龐，那素淨的小臉，被晚霞所印染，有着一抹紅光，可是映在他的眼底，卻是一層光芒，好遙遠，變得那麼遙遠。
他動了動脣，好似要給出一個回答來。
可是下一秒，他卻是微笑反問，幽幽幾個字，“你捨不得？”
捨不得。
顧敏瞳孔一緊，在他的注目中道，“你只要回答我，是不是真的。”
她在逼問，他微笑着繼續道，“你，捨不得？”
前一句是疑問，後一句卻是肯定的淡淡口吻，好似要挑開誰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
顧敏的神情平靜無波，像是一汪很深的潭水，分明已經砸落了巨大的石塊，可就是不起漣漪。
“是不是！”顧敏又是道，她輕而有力的女聲響起，更是在辦公室裡環繞散開！
他指尖的煙，燃的那麼慢，卻又那麼快，他沒有再抽，只是那一截煙，在指間徐徐燃着，快要薰到他的眼睛。
久到四周寂靜，唐仁修突然輕快地笑了起來，他笑的歡樂，“呵呵！”
顧敏只站在他的面前，看着他突兀的笑容，宛如像是在看一場突兀的表演！
“阿敏，”他笑了一會兒，收了笑聲，低聲說道，“我想你會說，沒有什麼好捨不得。”
顧敏微抿着脣，一言不發。
唐仁修又抽了口煙，也順勢彈去一截菸灰，長的飛落而下，他這才道，“當然是真的，我，唐仁修，又什麼時候開過玩笑了。更不會，拿婚姻開玩笑。”
在靜止的空氣裡，在落地窗前的一方角落，是她正對着他，是他側身而站。
唐仁修看着她的眼睛，那麼清澈的眼睛，用一種深沉如死寂的色彩望着他，再也沒有看見任何的色彩。
他微笑，嘴角愈發飛揚。
而後突然，他看見她也微笑起來。
唐仁修也是一定，顧敏說道，“既然是真的同意，那麼我們什麼時候去辦手續？”
她開始談及離婚的手續問題，他突然不說話了。
緊接着，顧敏又道，“這種事情拖着也不好，我看不如就明天。”
他還是沉默。
顧敏用很靜的口吻說道，“就明天上午九點。”
不要再拖，不要再繼續，不要再做無謂的等待，不要再有任何的期許，不要再有那些不該的相信，不要再在她的世界裡進進出出，不要再反覆無常，所以，就是明天，明天就去，明天就離婚！
“這麼急？”唐仁修回眸笑道。
“唐總，不要跟我說你沒有空，辦個手續，最多半個小時時間而已。”顧敏笑着說。
到了此時此刻，也沒有再任何好猶豫的地方。
顧敏想着，明天一切就可以結束。
兩人僵持了好半晌時間，靜到可以聽到針落下的聲音，又是那麼突然的，卻也是悠遠的，他應了一聲，“好。”
塵埃落定一般，顧敏的靈魂也是一空。
她感覺身體也空了，好似輕飄飄的。
她依舊站穩了步伐絲毫沒有動搖，此刻還有重要的事情！
“那起案子，現在又是什麼情況。”顧敏開口詢問。
唐仁修凝眸道，“從現在開始，這起案子，你不要再管了。”
顧敏頓時眼眸一瞠，她不能認同！
唐仁修又是開了口，卻是許諾說道，“我不會讓陶思甜坐牢。”
顧敏蹙眉，她並不肯如此作罷，“告訴我，泰和公司和五洲這邊的情況。”
“我有公事要忙，今天的談話就到這裡結束。顧小姐，請走。”唐仁修立刻轉換了口吻，用公式化的態度冷漠說道。
顧敏輕握拳頭，“唐仁修！你告訴我！”
見她不肯走，唐仁修更是直接轉身，一下拿起話機來，按下內線，“徐秘書，進來！”
徐青立刻推門而入，“唐總。”
“請顧小姐出去。”唐仁修下了命令！
“這……”徐青卻是不敢上前了！
顧敏僵在原地，她側頭看了他一瞬，在這一瞬裡，卻像是隔了很久一樣，最後，她沒有再讓人上前請她，她轉過身去，走出了辦公室！
來時的路，每一步都走的慌忙，可是離開的路，每一步卻都是清楚。
好似要讓自己記清楚，這一次是真的要徹底離開！
大門輕輕被關上了，辦公室裡徐青還在，他一時間搞不明白狀況。
唐仁修眉宇緊蹙，他喝了一聲，“徐秘書，出去！”
待徐青也離開而去，唐仁修沉沉坐入椅子裡，那支菸卻是被他猛地掐入掌中！
星火的菸頭，也一下灼傷了掌心！
他連眉頭也沒有皺一下。
顧敏駕車離去，那座大廈遠離視線，她握着方向盤，眼前卻是有一絲朦朧。
明天，這場婚姻終於就要結束。
這天晚上，顧敏幾乎沒有怎麼睡，她在等一個天亮，又或者是在等一個結果。
親眼看着，這個結果落實。
一切照舊進行，讓張姐送向宸去學校，她則是開車趕往民政局。
八點三十了，顧敏已經到了民政局的大廳。帶好了辦理手續相關的一切東西，她就坐在大廳的長椅上。
已經有好幾對人在前方等候了，都是來辦理離婚的，顧敏領了號碼牌安靜坐等。
突然之間，就記起了之前，被他帶來這裡辦理結婚手續時的一切。
不過是排隊等候，照片拍好敲上章，那小本子遞到他們各自的手中。
彼時突然一下子，身份轉換，他們已經是結婚。
現在也只是需要一下子，身份再次轉換，他們什麼關係也不會再有。
大廳裡的時鐘，寂靜之中已然要走向九點。
五洲大廈處，唐仁修漫步而下。
原本是上班時間，職員們正在陸續到來，卻是見到唐總從專屬電梯裡漫步而出，立刻的紛紛讓出道來。
“唐總！”呼喊聲很是整齊。
唐仁修帶着謝文，就往大廈外直走。
只是這邊正要離去的時候，卻是和另一行步入大廈的人撞了個正着。
那是巍警司帶着另外兩位警司！
唐仁修看見了他們，那幾位警司也瞧見了他。
唐仁修走向前去，巍警司停步，他笑着開口道，“巍警司，這次是要來請誰回去坐坐？”
巍警司道，“唐先生，請您跟我們走一趟吧。”
“原來是輪到我了。”唐仁修幽幽一句，他的目光深沉了幾分。
大廳裡的職員們紛紛瞧着那聚首的一幕，也都是好奇，但是心裡邊卻也是有些明白的。
誰不知道泰和公司的案子，現在圈內人皆知，唐總昨天才出現，今天就被截住，一定是要去警署配合調查了！
謝文作勢就要時刻上前，等着他下指示。
唐仁修溫溫擡手，擋住了謝文，朝着巍警司道，“那就走吧。”
他朝他微微一笑，邁着清幽的步伐，便出了公司大廳。
巍警司這邊倒是詫異了，這是怎麼回事？這位唐家二少，剛剛在聽到他要請他回警署協助調查的時候，他好像很高興？
難道這是錯覺？
兩輛車便一前一後到了警署。
警署的大廳裡邊，唐仁修跟隨着巍警司踏入，卻正是鬨鬧的時候！
那應該是某起案子的嫌疑人，男人犯了事被暫時審問扣押了，女人見到了他就奔上去拽住他不放！
女人一味拉着他聲嘶力竭地吼道，“那是我的孩子，你們家憑什麼要帶走？你坐牢你就去坐！孩子是我的！把孩子給我！我要告你爸媽！……”
女人喋喋不休不依不饒地說着話，那男人本就面如灰色，更是惱羞成怒道，“給我滾！孩子是我們家的，你有什麼資格要？就你那點工資，你養得起？我爸我媽願意養，你就該高興了！你最好別去我家裡發瘋，要是把我爺爺也給惹火了，到時候你想看孩子也看不到！”
那男人被警員給帶走了，那女人孤注無援嚎啕大哭，“你們太沒人性了！你們沒人性！”
又有女警員上前，安撫那哭嚎的女人。
大廳裡亂作一團。
“唐先生。”巍警司的步伐快了幾步，他一回頭，卻是發現唐仁修正望着那女人哭喊的一幕。
他的目光格外深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巍警司喊了一聲之後，他還是沒有應。
謝文低聲道，“二少。”
唐仁修這纔回神，他回眸瞧着巍警司，只聽見他又道，“唐先生，裡面請。”
唐仁修復又邁開了步伐，他隨着巍警司而入。
在那房間裡進行調查，巍警司一一詢問，將泰和的案子以及五洲集團的相關事宜，全都逐一質問。
“唐先生，你是負責人，作爲五洲集團的總經理，當時在同意運作這個項目的時候，難道沒有過權衡考量？在簽署每一個文件的時候，沒有去做仔細調查？”
可是奈何，唐仁修卻是緘默不語！
從巍警司開始發問之後，唐仁修再也沒有開口說上一個字！
“唐先生，請配合調查！”
“唐先生！”
巍警司喊了好幾聲，但是唐仁修，卻只是坐在對面的椅子裡，他是那樣安然的樣子，不言不語，唯有嘴角，那一抹淡淡的笑容，不知道是在微笑什麼，又或者是在自嘲一般。
巍警司和他磨了好一陣，可卻都是無果！
他這邊耐心也有些被磨的沒有，溫怒說道，“唐先生，你這樣不配合調查，我只能讓你留在這裡四十八個小時了！”
可是誰知道，巍警司這句話一出口，一直都沒有出聲的唐仁修，突然也開了口。
他微笑着回了兩個字，“也好。”
巍警司一怔，更是搞不明白狀況了！
而一旁記錄問答的警員，也是一頭霧水，完全是找不到方向！
這位五洲唐總，唐家二少，他是不是瘋了？
又是磨了好久好久，唐仁修仍舊不肯開口，巍警司這邊也沒有了辦法，只能讓警司將他先扣押，等片刻後再審問。
唐仁修這邊被帶走，經過警署大廳的時候，他沒有再看見方纔那個哭嚎的女人。
“二少！”謝文上前。
唐仁修朝他一個眼神，謝文止步，沒了聲音。
“我沒事，在這裡休息兩天。”唐仁修輕巧地囑咐了一聲，走了過去。
前方就要進關押的暗室，他身上的東西都要被搜查保存。
唐仁修又是笑道，“我要打一個電話。”
巍警司默了下點了頭。
唐仁修接過手機，周遭的人便退開了，很是識趣的，給這位二少獨立的空間。
這通電話，卻是直接的，撥打到了另一處。
顧敏接起了手機。
此時的她，正在民政局。
她握着手機對着那頭道，“我已經到了，你什麼時候到。”
他卻說，“我不會到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顧敏愕然。
隔了電話彼端，唐仁修幽幽說，“我同意離婚，只要契約期滿。你也大可以提出離婚訴訟，只要你不想要孩子！”
“唐仁修！”顧敏胸口一悶，她的手都在顫抖，“你以爲這是什麼！是玩笑嗎！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嗎！”
他卻幽幽笑着，頓了頓聲。
“顧敏，你在我眼裡，就是一個玩笑！”於電話那頭，她聽見他奪定開口，下了審判一般！
那是給予誰的審判！
顧敏的心，在這個時候好似被箭射穿了一樣。
一場玩笑。
這輩子，這真是最大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