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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清晨,已經有些許涼意。
一個少女坐在窗前,展開手中的地圖,細細地看着。
汾城與廣驛之間共經一郡三縣,這個郡,便是綏郡。但實際上也不過相隔兩個小城及十數個小村子而已,其中一個小城就叫綏城。
汾城與安陽之間,相隔三城,三城中有兩城是附於安陽,距離極近,還有一城便是離汾城較近的綏城輅。
廣驛與安陽之間,則有四城之多,四城分別是宛城,臨綏,番隅和小鄴城,每個城市都不大,但因爲廣驛之前就被尹軍佔領,是以這四城基本都歸瞭如今曹炟所轄的邾國,只是小鄴城離安陽太近,時時發生衝突。
少女看地圖正看得認真,便見一個少年僕人匆匆跑進來,行的卻是非常標準的軍禮,“主子,外面又鬧起來了。顱”
少女擡眸,澄明的眼睛裡有隱隱的怒意。
問那少年:“上官呢?”
少年答道:“清晨的時候說是出城有事,現在還沒有回來。”
少女丟下地圖,站了起來,已經有人替她拿了披風過來給她披上,隨着少年走出院子,就見正有許多人百姓打扮的人被凶神惡煞的官兵追打,看官兵的打扮,卻是邾國官兵的模樣,每個官兵的腰間都綁着一根杏黃帶子,這也是曹炟登基後,爲了證明邾國官兵纔是這片土地的正統,因此都得賜予杏黃帶子。
只見那些百姓奔走忽號,狼狽不堪,稍走慢些的,就要捱上幾鞭子甚至被殺害,少女自知攔不住這些人,只得跟着這羣人一起奔走,一邊向僕人道:“把他們帶進院子,快點!”
可是百姓都嚇瘋了,根本聽不到別人說什麼,少女眼見那一鞭要落在一個年老婦人的身上,急忙上前擋了一下,那鞭子便打在她的身上,火辣辣的痛感,只是讓她微微地僵硬了下,便乾脆站在那官兵的馬前。
好在那騎馬之人馬術極好,見狀將馬扯的人立起來,總算沒有直接踏着少女的身子過去。
那人指着少女罵道:“你不想活了!看你並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兒,識相的快躲開!”
少女哧笑一聲,“原本想着,大人追打這些百姓,定是這些百姓犯了什麼錯,大人剛正不阿,處事定也公平,卻沒想到大人說出這樣的話來。看來,錯只錯在他們身份低微,所以活該被打被殺。”
“你懂什麼,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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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鞭子抽了過來,少女沒躲,然而鞭子卻並沒有落在她的身上。
少女擡眸一看,只見另一隊官兵走來,領頭的人氣宇宣昂,英姿不凡,一雙眸子裡滿是桀驁不馴。
他的手狠狠地握住那鞭子,微微用力,已經把那人從馬上扯了下來,那人見狀,竟沒再反抗,連忙跪下道:“原來是尹大人,既然尹大人來了就好辦,屬下懷疑這羣人聚衆鬧事,企圖挑起兩國爭端,因此追他們至此。既然尹大人來了正好,屬下正在煩惱,此事如何處理。”
馬上之人正是尹白玉。
他冷着臉看向那羣戰戰兢兢瑟索一團的百姓,目光又落在少女的臉上,不由面色劇變。
少女倒是神色如常,昂着頭對那些人道:“每天都說百姓聚衆鬧事,我看真正鬧事的就是你們!百姓每日被追逐、打殺才是真的無辜,就算是想好好過日子也沒有辦法做到,如果有一日真的有人聚衆鬧事,那也是官逼民反,正當得很。”
尹白玉道:“你叫什麼名字?”
少女答道:“尉遲靖。”
尹白玉皺了皺眉頭,欲言又止,最後只道:“你退後一旁。此事由本大人處理。”
少女這次倒是聽話,站到了一旁。
尹白玉問跪在馬上的那人,“你說你是我的屬下,請問你的上官是誰?你是屬於哪個營的?是哪個隊的?你的名字是什麼?兵號是什麼?”
這一連串的話問出來,此人頭上便青筋暴露,顯得異常緊張。
“尹大人,屬下,屬下——”
他的手慢慢地伸進袖子裡,忽然跳了起來,衝向尹白玉,手中寒光閃爍,已然是鋒利的匕首。尹白玉冷哼了聲,也不知道用了什麼招數,衆人眼前一花,他已經由馬上躍下,單膝壓住那人的胸膛,“你們根本不是我邾國人,而是當了天燼的走狗吧!來人呀,把這些人都綁起來!”
其他剩餘的官兵見狀,就打算逃走,可惜尹白玉的手下個個訓練有素,很快就將他們都擒了起來。
之後,尹白玉向那些百姓說:“我尹白玉再次在這裡重申,你們是小鄴城之人,而小鄴城是屬於邾國保護範圍之內。你們有任何事,都可以及時去我所在的專設衙門東大街將軍衙門去報案,我們一定會保護百姓的利益,當然這不代表百姓就可以爲非做歹,只是如同今日這樣的事情,無論如何,我都會站在百姓的一邊,因爲這些人,只是冒充我邾國官兵的天燼國人,他們有什麼樣的目的,想必大家都很清楚,這裡就不多說了,好了,散了吧!”
這羣百姓只要無人追打,便已經是得了大赦了,哪敢再惹上什麼事,連忙向尹白玉掬了幾躬,便離開了。
尹白玉的目光又落在尉遲靖的身上,二人目光對視,卻都是冰冷的。尉遲靖剛想說些什麼,尹白玉已經將馬一打,“走!”
帶着這一隊人,從尉遲靖的身邊走過。
尉遲靖也緩步跟在後面,道:“你說他們是冒充的,他們便是冒充的?我瞧着那天燼皇帝爲人正直,倒不似會想出這種齷齪辦法的人。說不定是你想開脫他們的罪則,到了無人處再將這些人放了。”
尹白玉裝作沒聽見,並不理會她,加快了速度。
尉遲靖總歸還是想要將事情的真相看個清楚,於是遙遙跟着,少年僕人追上來,“主子,此事算了。”
尉遲靖道:“我有分寸。”
尹白玉和尉遲靖一前一後出了此巷,到達中心街道,就在這時,遠遠地又過來一行人。
尹白玉勒停了馬,退到道旁靜候。
尉遲靖也停住了腳步,只見那行人之頭的一人,騎在高頭大馬之上,一頭白髮在陽光之下很是扎眼,身着黑色大氅,卻是眉目如畫,清洌絕豔,冷麪俊逸的青年男子,一雙寒目掃過來便令人心畏,然而周身卻有一種氣息將他與衆人隔開過來,那是與生俱來的尊貴,讓人看一眼便知此人身份絕非尋常。
而他身後數十個威風稟稟的侍衛和柳溢大人的陪護,也都彰顯了他非同一般的身份。
尉遲靖身邊的僕人道:“定是和帝。”
尉遲靖想到這就是自己將要接近之人,頓時有些緊張,同時雙拳也握緊了,腦子裡出現了一些回憶。
熊熊的大火中,曹炟率人將數個妙齡女子殺死,只因爲他奉命尋找陳留王之女,於是發下大話,寧願錯殺一千,不能放過一個。多少少女因爲他,而沒有了性命。
這一段,不過是通過烏弋山的嘴,口述出來的一段莫須有的故事,然而此刻卻成了深植尉遲靖心中的記憶。
看向曹炟的目光,便更多了憤恨與不平。
這時,曹炟已經到了近前,尹白玉連忙上前行禮,曹炟微微頷首,尹白玉站了起來,接着向他說了些什麼,大概是在說綁住這些人的原因。
曹炟的目光淡淡地掃了那羣人一眼,冰冷的聲音不大,卻足以震懾在場所有人,“不管他們真正的身份到底是什麼,視百姓的性命爲兒性就該死。將他們帶下去,就地斬首。”
尹白玉大聲道:“遵命!”
尉遲靖身後的僕人道:“這曹炟果然是殺人不眨眼之輩。”
他倒是忘了,剛纔這些人追捕砍殺百姓時候的惡劣樣子。
這時,尹白玉忽然想起了什麼,向尉遲靖看了一眼,尉遲靖發現後,立刻轉身道:“我們走。”
現在還沒有到與曹炟相見的時候。
尹白玉道:“皇上,臣還有事啓奏。”
曹炟道:“說。”
尹白玉剛準備說,眼角餘光卻瞅到尉遲靖主僕二人已經閃身入了巷子,當下又道:“臣忽然覺得是件小事,臣自己可以處理。”
曹炟對尹白玉還比較信任,當下也沒再說什麼,繼續往前而去。
其實曹炟也幾乎要看到了尉遲靖,可是他只看到她的背影。
他覺得那背影與安歌的背影有幾分相似,然而他只是提醒自己,安歌已經死去了,這世上,再沒有安歌。
硬生生地忍下心中那突如其來的強烈痛楚,打馬繼續前行。
尉遲靖主僕躲在小巷一處,靜靜地看着他們過去。
那僕人道:“這和帝果然如傳說中的一樣,那一番相貌便是我這個男子見了也不得不讚嘆,只可惜爲人卻是冷血得很。如今爲帝,與那天燼帝一爭朝夕,倒黴的是百姓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