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時節,江南之地雨雪紛飛,天空總是一片灰灰沉沉的,讓秀麗的青山綠水也爲之消黯,猶如這片大地上發生着的事情,戰亂紛至沓來,百姓民不聊生。
遼闊清幽的吳江上,一支軍船隊全速前行,卻正是何無忌所領的兩萬北府大軍,一路攻來,他們負責水路的進攻和清剿,而孫無終部則負責陸路。
這裡距離賊軍的大本營會稽已經不遠了,三天之內足可以到達,大戰在即
在北府兵從京城趕到之前,孫恩賊軍勢如破竹,從會稽攻到了幾乎迫近金陵的曲阿,都沒有遇到像樣的抵抗。
隨着一場又一場的勝仗,孫恩賊軍對老百姓和宗門修士都露出了獠牙,謀財奪寶、強徵民丁、強搶民女……可謂是無惡不作,也許是他們知道了北府兵不費吹灰之力就撲滅會稽王勢力,而且正往江南到來,賊軍無法再裝道義下去,能搶多少是多少了。
本就戰力有限,又失民心,當五萬北府大軍殺至,賊軍望風而降,只發生了幾場小規模戰事,每每都是潰不成軍,往會稽爭相逃去。
賊軍一路逃,北府兵一路收復失地,若不是謝將軍反覆叮囑下的步步爲營,以及要清剿潰逃四處的賊兵,這十多天的時間,他們早就打到會稽了又怎麼會這樣慢條斯理?
“隨令下去,把船速再行加快,今天黃昏之前,我們要望見會稽,入夜之前,進入會稽城”
此時船隊的主將船船頭,何無忌突然一聲震天大喊,幾乎傳遍方圓十里,立時讓周圍戰船上的將士們振臂高呼,大家都熱血激昂,破賊,今天就要大破賊
“將軍,此舉恐是不妥”然而立於何無忌旁邊的軍師荀雍卻急忙相勸,“謝主帥多番交待不得急行軍,且今天天氣怪異,更不適宜輕進。”
也不知道是因爲天氣,還是人爲的妖法,這段吳江的江面上佈滿了一片朦朧迷霧,而且越靠近會稽的南邊,迷霧就越發濃烈,雖然還能看見前面百丈的景象,但再遠一些已經看不清楚了。這股迷霧不只是影響視線,似乎還遮蓋着四周的氣息,讓人無法察覺到一個大概。
“伯雍你過慮了。”何無忌卻沒有聽進去,絡腮鬍子的臉龐上寫着不屑,道:“以賊軍的戰力,就算它們設下埋伏,又能把我們如何?我也不認爲它們有這個膽子。”
荀雍撫着山羊鬍,皺眉的沉聲道:“之前賊軍敗得十分輕易,賊首孫恩三人又一直沒有露面,這裡面可能有詐,將軍不可不察。”
“末將也有這個擔憂。”旁邊的羊惰之點了點頭,而何長瑜思索着的道:“說起來的確如此,我們打的幾個勝仗,連個像樣的賊將都沒有,賊軍的主力部隊應該還沒有和我們有過相遇,如果它們在吳江設伏……”
何無忌皺了皺粗眉,微微瞪目的望着前方,卻恨不得馬上攻落會稽,斬下孫恩的賊頭……他想了一陣,還是沒有改變主意,“設伏更好,我們好早點擊潰它們。”
“可是”荀雍三人相視苦笑,這就是輕敵啊他們又輪番勸了幾句,何無忌依然聽不入耳,也不斥責他們,卻沉默不言,那樣子是要一意孤行下去了。
如此三人也沒有辦法了,只好把謝主帥的帥令擡出來,荀雍抱着雙拳,認真道:“將軍,謝主帥說了又說,讓我們不得輕進,又讓卑職監軍,卑職不能同意你的行軍方針”
羊惰之、何長瑜同樣一臉嚴肅,不需多言,已經表明態度。
“你們哎”何無忌搖頭一嘆,“謝主帥的吩咐在出軍之前,多有不知軍情,如果他知道了,也會同意我的做法。你們不是沒有看到一路上百姓的慘況,會稽的情況只會糟糕百倍百姓們都盼着北府軍早日到達,我們又怎麼忍心讓他們更熬一夜?”
“將軍,不可輕進啊”荀雍還是這一句,滿臉苦色猶如已吃敗仗,只是一旦遇伏,誰又能確保北府兵不會敗?天下永遠沒有不會敗的軍隊且驕兵必敗
何無忌還是一言不發,走了開去。
三人相視搖頭,現在可不能像謝主帥當初那樣兵變奪權,因爲他們是勝利之師,士氣正是高漲,兵士們對急行軍最同意不過;而且他們是好兄弟,不願拳腳相向,但願何無忌快點醒悟過來,但願不會出事……
急行軍之下,船隊前進的步伐大大加快,小半天之後,已經出了空騎偵候隊開路偵察的範圍,又是小半天,空騎偵候隊的探察速度已經跟不上船隊的步伐,兩萬大軍正式冒進。
與此同時,迷霧也越發的濃郁,可視範圍從百丈漸漸縮小,風中隱約飄漫着一股陌生的修士氣息,若隱若現,若多若少……
何無忌終於也感到不妥了,這段江段上似乎有着大量的修士,而且他可以感覺到一道殺氣,極可能真是有賊軍埋伏……
“全軍減速這鬼天氣有異——”主將船上忽然傳出了何無忌的喊聲,兩萬將士聞言面面相覷,都有點不情願,而荀雍三人鬆了一口氣,還好沒有出事
“哈哈哈哈哈——”
“十萬長生軍在此,北府小兒何不速速投降”、“殺啊”、“斬下何無忌頭顱者,封爲大將”……
突然,風起雲涌一般,四周的迷霧出現了無數的船影,一片片殺氣騰騰的喊聲傳來,包圍住了兩萬北府軍真是詐敗,真是埋設賊軍將士們氣勢如虹,強大的氣息鋪天蓋地而來,讓北府軍船隊顯得那麼孤零,如同是暴風浪之中的一葉孤舟。
北府將士們紛紛大驚,這些鼠輩亂賊,竟然還有這個膽識設伏?想要死快一些嗎?
“哼”何無忌冷哼一聲,鬍鬚都炸了起來,怒得滿臉發紅,“還真敢這麼做,當我北府大軍會因此生懼?兄弟們,你們懼不懼”
“殺賊,殺賊”驚訝迅速平復,一片片激昂的喊聲響起,兩萬北府精兵,沒一個害怕
“全軍準備迎戰就在這裡,送這些沒人性的畜生全部下地獄”何無忌大吼,取出了自己的法器長槍,望向荀雍三將,又道:“你們速去指導自己的軍部,輕進之事,是我不對,我會向謝主帥請罪,現在先破賊”
荀雍三人皆是重重點頭,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打下這場勝仗吧
“哈哈,你們現在不懼,馬上卻有得哭放箭——”
一個天在各地卻是不同的天氣,這天豫章十分晴朗,陽光給冬日帶來了溫暖,經過小半個月,水瑤公主帶着龍宮殘軍回去了東海,沒了這些攪風攪雨的傢伙,豫章的江河水位已經恢復正常,豫章百姓也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經過修士們之口,萬民都知道除蛟龍的人是謝靈運,對他這件英雄事蹟爭相傳頌,把當天戰鬥的過程更是說得天花亂墜。現在豫章誰的香火最盛?甚至都不是許祖,而是謝靈運的生神牌,萬民的念力紛紛凝聚而去,也在無形之中,爲他增添着氣運。
也許是得益於此,謝靈運的閉關修煉十分順利,比預期還要快了幾天,就把那股靈全部消融殆盡,雖然還是隻有兩個陽神,但他的修爲着實增強不少,戰力也更加高強。
當他睜開眼睛,在旁護法的純兒和趙凝琳都歡喜而呼,他得知時間之後,就道:“事不宜遲,我們立刻回去江南”
這段日子裡,兩位伊人對他幾乎寸步不離,沒有離開過仙宅,並不清楚軍情現在怎麼樣。
謝靈運頗爲心急,隱約生着一股悲意,似乎是感通到了什麼,就像有很多北府軍士遇險了,正在呼喚着他,期盼着他的出現……到底是在哪裡?
江南那麼大,現在北府兵行軍到了哪裡?
另一邊,吳江迷霧重重,狂風隆隆地呼嘯,水流變得湍急,當那個賊將大喊“放箭”,話聲一落,四周的長生賊軍就紛紛響起了“嗖嗖嗖”的破風疾聲,一道道燃燒着火焰的利箭飛向北府軍船隊,並不是普通的火箭,卻是……
轟轟轟——
那些火箭又快又疾,當射中了北府船隊的船體,頓時就是劇烈地爆炸,炸出一個個大洞,而且真火的烈焰一下子蔓延開去,威力巨大
“再放”
北府將士們又驚又怒,敵方的第二輪箭雨旋即而來
“所有強弩準備,放”
這時候又添變故,透着朦朧迷霧,西岸邊的一座小山上也有着賊軍的身影,他們操縱着一架架的法器強弩,對準北府軍隊而射擊,強弩所發之箭如同是柱,威力更勝剛纔的火箭十倍,速度又如疾風閃電轟
一箭擊中,一艘戰船的船腹一側頓時爆開一個大口,江水洶涌地倒灌進去,戰船立即開始傾斜——
轟又是一箭擊中船板,那裡的一隊北府士兵躲之不及,被炸得慘叫聲起,血肉橫飛,已有數十傷亡
轟轟轟轟————
“放箭,放箭繼續,哈哈哈,射死這些北府賊”、“長生軍,長生軍
北府兵的慘叫卻點燃了四周賊軍的士氣,爆響起了一片片更爲高昂的呼喊,如果說剛纔他們還有一點底氣不足,現在已經毫無畏懼,看着這兩萬北府兵,就像看着盤中之餐,他們今天就要飽食一頓,向世人宣告長生軍的威名
轟,轟短短一會兒,成片成片的北府戰船出現傾斜,船上也是戰火蔓延,將士們都不知如何應對,只好先往船艙裡躲避,或者拿着盾牌相擋,但戰船撐不了多久了,必須馬上就要作出反擊的應對,不然等待他們的,就是沉入江中。
那樣的話,就算他們沒有淹死,在賊軍船隊的追擊下,很難不會潰敗……
衆人都在等着何將軍的命令
“啊……”主將船上,何無忌看着戰火混亂的周圍,胸中的一聲怒吼叫不出來,還沒有照面,甚至不知道賊將是誰,就……他的臉色又愧又怒又急又悲,真是百感交集,悔不重視謝主帥的叮囑,悔不聽荀雍他們的勸說
他害慘這兩萬兄弟了,他無顏去見謝主帥,去見康樂公
只是事到如今,唯有力戰到死以明志了他喊道:“全軍攻向西面,空騎隊立即出動前去西岸小山,把敵軍強弩隊滅了”說着,他又向旁邊的護衛吼道:“取我蘇武節來”
“蘇武節”也就是當年漢時蘇武出使北域匈奴之時的符節,後來蘇武遭到扣留,卻不屈不降,牧羊十九年而歸。蘇武節是一種不屈的信念,持節而戰,雖死不降
聽到何將軍的喊聲,北府將士們士氣大振,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遺憾的只是讓謝主帥失望了,來世再做兄弟
“北府無懼”一隊隊天空騎兵冒着箭雨從船板起飛,在何長瑜的帶領之下,衝向西岸小山那支強弩隊對他們船隊造成了最主要的傷害,只要滅掉它們,船隊又突圍登岸,到了陸地之上,這一仗就敗不了。
“哈哈,射殺那些飛來送死的小賊”賊將又是下令,西岸小山上一陣人影紛動,那些強弩都調轉了射擊方向,瞄準了天空騎兵們,嗖嗖嗖
轟在迷霧之中,天空騎兵們難看清楚,強弩箭的箭速又是奇快,加上是一片箭雨拋來,避都避不開。
“啊啊……”一時間,數百北府兵連同戰鷹、戰鶴等的坐騎,被強箭擊中爆炸而落,血霧飄灑,斷軀紛飛,空騎先鋒一下子只剩十之二三
那邊的何無忌等人都瞪紅了眼睛,拳頭幾乎握爆,他們在北域都沒有遇過如此慘重的傷亡,成片成片的兄弟死在衝鋒的路上,他們的戰魂在顫抖不是因爲有半點恐懼,而是無盡的悲憤,這些該死的賊子,不配殺戮一個北府男兒
“衝,繼續衝”何長瑜大喊着,就算最後空騎隊未能登陸那座小山,也要拖住強弩隊,爲船隊駛向西面敵軍爭得時間。
至於生死?那是什麼
轟隆
箭聲如雷,付出了衆多傷亡的代價後,北府船隊雖是殘破不堪,卻終於紛紛撞上了西面賊軍的船隻
但賊軍早有準備,這前面一層的船隻全是民船商船,看樣子是劫回來的,而他們的戰船則在外圍一層,所以北府船隊的衝撞只衝沉了敵方一些無關重要的小船,卻讓自身船隻的情況更爲嚴峻,有幾艘大船已經翻倒入江,船上的將士們有些落入江中,有些又努力跳到其它船上去。
“啊”、“水裡有敵軍……小心啊——”
然而這時候,意外再起,江裡的北府士兵們剛想遊向敵軍船隻,貢獻自己的一份死力,但一些敵軍從江底竄了上來,讓他們猝不及防,還沒有反應過來,兵器的寒芒已經襲至
咔咔骨頭的爆裂聲,士兵死去的慘叫聲,一剎那間,鮮血染滿了吳江
那是水族的魚蝦將士們它們的怪異笑聲響徹了江面,也讓不知數量的長生賊軍紛紛歡呼,這下北府兵還不無路可走?天上、水裡兩路都慘敗而船隊的正面碰撞,也馬上要被他們殺個一塌糊塗
“全軍突圍”主將船上,何無忌忍着悲痛,大吼一聲,他接過了從船艙主將室回來的護衛手中的蘇武節,握緊這根木杖,高高舉起,喊道:“死戰到底”
“死戰到底”周圍衆將士一片響應,沒有人怯戰,也沒有潰逃的情況,他們都拿着各自的刀劍槍斧,在軍官將領的帶頭之下,繼續衝向敵軍
已經可以見到那些猙獰的賊人面目,它們就站在那些戰船的船板上,手持着弓箭,對着他們射殺——
轟隆天空之上,何長瑜帶領着僅剩的十幾個天空騎兵,飛過了敵方船隊,終於接近小山的天空,然而這時,又是一片更爲密集的箭雨飛來
“哈哈哈哈,你們以爲我們只有這麼幾架的強弩嗎?本將可以明白清楚地告訴你們,我們有五百架強弩”
“殺殺殺”、“殺光這些北府小兒”、“哈哈哈——”
一片瘋狂的笑聲從小山傳來,五百架強弩?衆人心頭都一驚,但敵將並不是胡扯,透着迷霧,只見小山的山崖上敵軍一字排開,一眼望去強弩真的不下數百架……
“放箭把這些北府賊殺個清光——”
嗖嗖嗖嗖嗖——密集如麻的箭雨飛來,封死了所有可以閃避的空間,何長瑜等人終究還是未能登陸小山,他們咬牙定目,望着那些越來越近的飛箭,心中閃過了很多……
除了何長瑜,他們都是謝主帥當初的五百人小隊的一員,那天在新兵營,謝靈運喊着他們的名字,喊一個,他們就走出去一個……他們不會忘記,謝隊主說“我要的是精兵,我要的是絕對服從將令的士兵我說向前衝,就絕對不會後退半步”
至少在今天,他們沒有給謝隊主丟人……
如果謝隊主在,今天北府兵一定不會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