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忠叔是一個年紀看起來六七十歲的駝背老頭,一頭稀疏的白髮,戴着朵黑色瓜皮帽,滿臉皺紋和老人斑,眼袋大大,酒糟鼻子,身着一套樸素的灰布衫,腳踏普通布鞋,彎着身行走,就像個和藹土氣的鄉下小老頭。:
但他其實有着十分高超的命功修爲,謝靈運不清楚具體是什麼境界,據師傅說至少在道胎境以上而接近元嬰境,更身懷命學絕技,以他之威,無需合力,一人就可以輕易打敗薩奚等賊人,田成子都難與爭鋒,不知跟母老虎阿蠻比之如何。
還是去年的衣着打扮,還是去年的神情笑容。
在距離道院不遠的忠孝泉亭,謝靈運單獨一人會見這老頭。
忠叔一看見他,長得更高大更壯實了,神采奕奕、意氣風發的俊少年模樣,老臉頓時欣然的笑開了花,本就駝彎的身子又是一低,恭敬道:“老奴見過四少爺。”
“忠叔,許久不見了,無需多禮。”謝靈運點了點頭,讓老頭兒起身走入亭中。他對於謝家,最熟悉的人不是書信中的父母,不是素未謀面的三位哥哥,不是兒時見過一次的爺爺,而是這個年年前來的老僕。
忠叔人如其名,十分忠心篤實,這些年對他都是極好的,雖然每年只是相處幾天時間,卻能感受到他的盡忠盡力。十幾年來,忠叔看着他長大,他也看着忠叔老去了很多,尤其這兩三年,頭髮是越來越稀少了。
不過他老人家以往一般只在每年新春時節來的,這次所爲何事?又要拉郎配?
“四少爺,最近金陵很熱鬧啊。”忠叔看出他的疑惑,微笑地說明了來意。
也沒什麼事兒,就是許祖拔宅飛昇之事轟動天下,又因稅丹案和鬥纔會的事,家裡就讓他前來探望一下,發生了這麼多事,當然得看看四少爺是什麼狀況。
他沒有帶什麼來,沒有寶物沒有銀錢,一如既往有的是幾封家書,老頭將其遞給四少,說道:“京城那邊大家都不錯,家主他們都很牽念着你……”
“哦。”謝靈運卻冷着臉,一接過信件只是負到背後,沒有開信讀看的意思。
忠叔笑容凝結,知道他很不高興,慰道:“四少爺的名氣是越來越大了,老奴在路上,越近金陵,就越能聽聞到少爺的故事……除魔破案、才高八斗……四少爺可能猜到了,家主有意讓你低調隱名,所以你破案的功賞被壓下了很多,可其實家主他們看到你這麼出息,都很欣慰呢。
家主叫老奴跟你說,用不着爭這一時風頭,以後你回京了,不愁不會名揚天下,不愁沒有公侯之位,他有意把‘康樂公’的爵位襲傳給你……”
“忠叔。”謝靈運搖搖頭,望着亭外清泉的風光,不想聽他說這些,也對家裡的安排沒興趣。
忠叔彎着頭,低聲道:“四少放心,爵位傳你雖然是傳幼不傳長,但家主有他的打算,老奴也不清楚。四少,老奴多嘴一句,家裡寄你在金陵長大,多年來骨肉分離,不是誰不喜歡你,確是事出有因啊,總有一天,四少你會知道的。”
“你說過很多遍了。”謝靈運一翻白眼,道:“那‘康樂公’算是補償嘍?”忠叔聞言一嗆:“老奴不知。”謝靈運哂然笑了:“隨便吧,我不在乎什麼爵位,有就有;那三個大哥誰想要了,我也懶得爭。喂忠叔,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啊,你聽聞前幾天重陽節的事了嗎?”
忠叔的皺紋一擡,以前可沒見過這樣怒惱交集的四少爺,必然有什麼大事發生,他驚疑問道:“入城匆匆,老奴不知近日事,怎麼了?”
真不知道啊!謝靈運輕嘆了一聲,故作輕鬆地聳肩:“也沒什麼大事,重陽節那天,有賊人來上山放火,朝天宮差點被人滅門而已。”
“什麼!!”忠叔老目睜大,閃過一道鋒銳的厲光,急忙問清楚是怎麼回事。
當聽了個明白後,他如何聽不出那份危險來,南疆羅摩宗向來陰狠惡毒至極,一個鬼主、十幾個鬼徒、二十多隻厲
鬼,上百隻腐屍怪!何等的兇險!他臉色一變,卻是雙膝一彎,就跪向亭中地上:“老奴有罪,四少爺受驚了。”
“哎,別這樣。”謝靈運立馬伸手要扶住他,但忠叔是個道胎高手,這一下有意要跪,哪是他攔得住的?
老頭兒頓時就跪在地上,駝背伏身,弄得好像一隻老烏龜,他喃喃說道:“老奴有罪,老奴有罪。”
謝靈運苦笑搖頭,倒想起一則誌異故事,前朝滅亡後,有個遺老想要殉節,又怕痛不敢自殺,就想了個效仿戰國信陵君的法子,天天嗜酒狎妓,想傷於酒色而亡。沒想到過了很久,沒死成,結果成了忠叔這副駝背彎腰的樣子,別人就笑他爲“人蝦”。有時候真懷疑,忠叔是否正是傳說中的那隻人蝦。
不管了,他一邊往亭椅坐下,一邊笑道:“忠叔,只這樣你就跪了?聽完所有的前因後果,我真怕你會自盡。因爲我何止受驚,我差點死了好不好!”
一提起那些事,剛那點詼諧心思全然不見了,他一腔怒火又燃燒起來:“你沒罪,有些人明明有罪,卻能逍遙法外。你知不知道這些羅摩巫賊爲何來襲……”
忠叔沉默着聽完緣由,亦是震怒不已,先暗殺又借刀,他寒毛卓豎,怒道:“李家豎子……好大的狗膽!四少爺,你該寫信告訴老奴的,哪能讓他這麼放肆,現在老奴罪重啊!”
看着平靜的四少,他想到什麼,打量了一番,忽而問道:“四少爺,你可是有什麼奇遇?”
“我不想說。”謝靈運淡淡的話聲卻有着不容商量的口吻。忠叔便沒問了,謝靈運又認真道:“如果用不着勞駕你們,我是不會說的;不過事到如今,我還非要擺擺這少爺威風不可。”想起李修斌等人的跋扈嘴臉,講身份?他嘿嘿一笑,那就來吧。
忠叔卻要勸說什麼:“老奴保證,李家豎子一定將會得到嚴懲,但最好在私下解決,這事鬧大了不好……”
“不。”謝靈運語氣決然,心中也早有打算了,真假難分的道:“我纔不管你們說什麼,你要是不幫我,我大不了提上一把刀,去跟他拼命。我謝客還是有幾分骨氣的,不會甘願被些宵小之徒盡情羞辱,大丈夫生爲誓志,何惜此皮囊!”
“萬萬不可!”忠叔失聲大急,鼻頭因激動而通紅。
謝靈運冷冷地問:“那我就等着被人滅門,被人制成屍皮嘍?”
聽到“屍皮”,忠叔的怒火也燒得更盛,清楚少年人最講爭一口氣,不平息四少這股怒氣不行,況且此番對方也真是太過分了,他問道:“四少,你想如何個結果?”
“很簡單,我要以直報怨,替自己替大家出上一口氣。”謝靈運從容道,並沒有什麼獲得大助力的欣喜,他不是要顛倒黑白,只是要討個公道,而已。
忠叔應好地點頭,終於緩緩站了起身,肅穆道:“四少爺的真正身份,暫時還不能公諸於世,這是大前提,四少你肯定不想被家主關到一個與世隔絕的偏僻地方的,所以萬萬不要亂來。但是老奴答應你,一定給你一個滿意的結果。”
“三日之內。”謝靈運舉起三隻手指,不理他說的其它話。
“好,老奴這就去辦。四少,老奴獻醜了。”
忠叔說罷,從腰間的一個不顯眼的小布袋顫出來一把銅錢小劍,快聲地輕唸了幾句什麼咒語,只見那把小劍驟然亮起光芒,枚枚銅錢變大,成了一把板車那麼大的寬闊巨劍,浮在地上半尺!
在他驚愕的目光下,忠叔慢悠悠地跨了上去,坐在劍身正中,儘管駝着背,屁股卻坐得穩穩的,他說了聲“老奴去了”,手指一動,巨劍就生起“叮叮鏘鏘”的脆響,突然嗖的一聲,一下子飛出亭子,直竄上了天空!
如同一顆流星,載着老頭的巨劍迅猛地往着西邊京城方向疾飛而去,快得拖出了一道白光殘影——
“哇。”謝靈運呆若木雞,望着天空久久沒有回過神,忠叔……是人蝦?是劍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