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蔘長出三枚葉片的,叫“三‘花’”;長出五枚葉片的叫“巴掌”;長出兩個枝杈的,叫“二甲子”。
人蔘初年只生三枚葉片,呈品字形,等到長出五枚葉片以後,生長年頭不同,長出的枝杈也不同。因此就有了一品葉、二品葉,直到六品葉的名字。諸如“三‘花’”、“巴掌”或是“二甲子”這種參都不值錢,只有算得上“品”的纔有價值,品數越高,也越值錢。
放山人忌諱四和五,避開四(死)、五(無)品葉的稱呼,改叫“雙料貨”。並且把五品葉的人蔘稱爲“片”,六品葉的人蔘稱爲“堆”。關把頭說他發現的那塊地方有片、有堆,顯然是裡面的寶貝人蔘不少。
人蔘是關東之寶,一參值百金。
大清入關以前,‘女’真人把長白山的人蔘做爲本族獨自佔有的經濟資源,作爲強兵興國的重要經濟支柱。沒有人蔘做後盾,努爾哈赤當年也難以馳騁白山黑水,統一‘女’真建國後金,八旗辮子軍也難以入主中原。從後金到大清,人蔘一度被官家佔有,嚴禁‘私’人採參,死死的卡住了偷採人蔘的窮苦人。這東西利潤巨大,雖說是兇險莫測,但是和倒鬥一樣,屢禁不止,民間的這種事從來就沒有消停過。
民間有句老話,“一年跑關東,三年吃不窮”。正因爲這個,很多人仍然鋌而走險,闖關東,越邊牆,奔新賓,沿蝲蛄河,逆渾江,到長白山裡去採參。沿着這條路進長白山的日漸增多,清政fǔ也是沒辦法封禁,總不能把整條河或是整條江沿着河岸都站滿人看着,久而久之,也就漸漸鬆馳了。這條路也是窮苦人用命踏出來的,找到參後,直接再沿着這條路,到營口、沙河口(丹東)去賣,漸漸成爲一條公開的人蔘之路。
老羊倌和徐青山回到家後,做好了一切準備。很快就到了約定的時間,爺倆一大早就趕到了縣城,而關把頭那些人已經提前到了有一陣子了。跟着關把頭一起來的,一個是劉二炮,另一個瞅着能有四十多歲的樣子,乾巴巴的瘦小枯乾,頭髮都有點謝頂了,天生一張笑面,看着倒是不招人煩。
關把頭給介紹了一下,這才知道那個瘦子叫趙山河,說是關把頭的表弟,至於到底是什麼拐彎抹角的親戚,老羊倌也懶得打聽,並沒有細問。相互打過招呼,寒暄了幾句,也就算是認識了。
等了沒有多大一會,公共汽車就過來了,幾個人大包小裹地也帶了不少的東西,趕緊手忙腳‘亂’的把東西統統地塞進了行李箱,擠上了汽車。
山區的道路並不平坦,縣裡這段路還好,怎麼說也是柏油瀝青路,可是出了縣城,路況就不敢恭維了。砂土路面,坑坑包包,汽車就像是大海中的一葉孤舟,搖搖晃晃地一會下去,一會又衝了上來,車後塵土飛揚,遮天蔽日,連窗戶都不敢開。
一路顛簸,好不容易堅持了三個多小時,終於聽到關把頭在前面喊下車的聲音。幾個人趕緊從悶罐般的汽車裡鑽了出來,這一路,差點就把骨頭都顛散了架,加上車裡空氣不流通,除了汗酸味就是腳臭味,關把頭他們還好,把徐青山薰得腦袋嗡嗡直響,都快窒息了,下了車,張着大嘴喘了半天氣總算是緩了過來。
下車的地方是個岔路口,前不挨村,後不挨店,老羊倌四下看了半天,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放山有放山的規矩,出發後一切都得聽把頭的指揮,把頭要是不說話,誰也不許多問,都得當啞巴憋着。這規矩雖說有點不合情理,但是也是爲了樹立把頭的絕對權威。所以從參幫拉幫開始,放山人都得遵守這條山規,否則視爲犯忌。把頭朝着哪裡走,大夥就得跟着朝哪個方向走;把頭上哪座山,大夥就跟着往上爬;說在哪兒停就哪兒停,說什麼時候出發就出發,總之,什麼也別問,跟住把頭,聽指揮就行了。
臨行之前,老羊倌‘花’很長時間給徐青山講這關於放山的規矩,生怕徐青山一時多事,犯了山規,半道上再讓人家給撅回來,那就前功盡棄了。徐青山也知道這事不是鬧着玩的,這些人你罵他都行,就是不能犯山規,說點忌口的話都會和你翻臉,比刨了他家的祖墳反應還厲害。
當然,做爲參幫把頭,必須要有兩下子。一要會觀山景;二要識別各種人參;三要會排棍(安排放山次序);四要會叫棍(敲樹打暗語);五要會巡山。而且發現人蔘後懂得“接山”,會系‘棒’槌鎖,懂得各種人參的擡法,會打‘棒’槌包子,會砍兆頭……
大山裡找參,倘若是沒有人帶,就靠膽子大,恐怕在山裡轉上一年也未必能找到人蔘。不過,也不排除有瞎貓碰上死耗子的時候,只是山裡的瞎貓越來越多,死耗子明顯有點兒不夠用了。
大家緊跟着關把頭身後,誰也不敢多嘴,一邊走一邊閒聊着,也都是些家長裡短的閒話,誰家的媳‘婦’白天閂‘門’了,誰家的姑娘走路拉胯了,聽得徐青山面紅耳赤,很難‘插’上話。一路上說說笑笑,走起路來也就不那麼枯燥了。
走出去十里路左右,腳下的路已經沒有路的模樣了。一行人排成一列縱隊,前面關把頭帶着路,分草而行,直奔大山深處。一口氣也不知道爬了多少道坡,翻過了多少道嶺,這些人腳力都好,十幾裡山路走下來,沒有一個人腳軟,年青力壯的徐青山反而有些抗不住了,人家不休息,自己也不能認慫,只好咬緊牙硬‘挺’着。
劉二炮走着走着,還來了興致,扯着嗓子就唱了起來:“深山看見娃娃跑,一定是個寶中寶。深山看見大姑娘,一定是個草中王。七兩人蔘只爲珍,八兩人蔘才叫寶。九兩人蔘很難找,十兩人蔘寶中寶……”五音不全的嗓子,也聽不出什麼調來,可他自己唱得卻是津津有味,逗得旁邊衆人都跟着哈哈大笑。
一直走到天都快黑了,關把頭這才擺了擺手,擡頭看了一眼面前的大山,轉回頭來讓大家就地休息,生火做飯,吃飽了抓緊歇息,明天翻過前面這座大山,到了磨盤嶺,恐怕就沒有工夫休息了。
見把頭髮話了,徐青山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捏了捏發酸的大‘腿’,累得直咧嘴。擡頭四下望了望,見四周圍拱羣峰,所處之地恰好是處山凹,像是在鍋底上差不多。放眼望去,四周都是大片大片的原始森林,黑壓壓地遮天蔽日。
關把頭這些人顯然常走山路,早就習慣了大山裡的生活,就地放下揹包後,也不歇息,有條不紊的開始忙活着搭倉子,埋鍋竈,手腳都很麻利。
劉二炮是參幫裡“端鍋”的,別的事也不用他‘操’心,從包裡‘抽’出鏟子後左右看了看,選了一處背風向陽的地方,用鏟子往下砍了幾鏟,感覺下面土層合適,便甩開膀子,幾鏟子下去就挖出個一尺多深的大坑,然後從旁邊撿來幾塊大石頭,“品”字形摞好之後,穩穩當當地把吃飯的大鐵鍋架在了上面。
看着劉二炮忙活個不停,徐青山本來想幫個手,只是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該幹些什麼。
上了山,老羊倌和徐青山便是客,並不用他們‘插’手,一切都是擎現成的,誰也不會挑理。這種事各有各的規矩,雷鋒‘精’神在這兒是行不通的,好心容易辦錯事。放山的規矩很多,像什麼放山不打虎,老虎是山神;放山不打蛇,蛇是錢串子;擡大留小,以後挖寶;落日擡人蔘,傷須又傷根;雨天不擡參,一擡就斷根。而且放山人的東西,外人是不許碰的,也不能跟着‘亂’摻和。這樣也好,爺倆反而落得個輕閒,靠在大樹上‘抽’着煙,只等着開飯。
劉二炮雖說看着五大三粗,但是幹起這些活來,卻極爲細緻。時間不大,飯竈飄香,山谷間回‘蕩’着一股噴鼻的飯香味。一大鍋大米飯做好後,把飯倒在盆裡,然後又用鹽水煮豆子,山裡沒條件,不可能炒菜,鹽水煮豆子,營養根得上,幹活也有勁。
俗話說:“哪一路人,敬哪一路神。”佛‘門’信佛祖,道家信老君,放山人敬的就是山神老把頭。所到之處,都要先修老爺府,拜山神爺。關把頭把一棵一米來粗的大樹根部砍成了凹形,上面掛上了一塊紅布,雖然看着有些簡陋,但就算是修好了山神老爺府。
放山先修老爺府,這種風俗古來有之,都說修了老爺府,放山就有福,千百年來,規矩一直沒變。
修好老爺府,關把頭先盛了一碗飯,放在剛搭好的“山神府”前,嘴上念念叨叨地說了一通好話,然後恭恭敬敬的跪倒在地,劉二炮和趙山河也跟着一起跪下,上香燒紙,向老把頭叩頭。敬完山神爺,關把頭先端起碗吃了一口後,其他人這才都端起碗開始吃起來,直到所有人都動了筷子,劉二炮最後才端起碗來。
山上的飯菜談不上什麼‘色’香味,飯能做熟,不夾生,不糊,就算是好伙食了。鹽水煮豆子並不怎麼好吃,但是好在是有鹹淡,就着飯吃,也下飯。一大天馬不停蹄地趕路,水米未進,都是又累又餓,徐青山和老羊倌還好,每人吃了兩碗,而劉二炮幾人,狼吞虎嚥,每人都吃了滿滿的三碗飯,看得徐青山直咧嘴。一大鍋米飯眨眼就見了底,這才明白爲啥劉二炮要背上一袋子大米,辛辛苦苦的爬山了。
吃過晚飯,劉二炮把支上鐵鍋燒了一大鍋水。等着水開的工夫,大夥圍着火堆坐了一圈,東拉西扯,聊得不亦樂乎。聊了好一陣後,劉二炮扭頭看了看旁邊的那口大鐵鍋,不禁就皺了皺眉頭。估計至少也有半個多小時了,竈下的木柴燒得“噼裡啪啦”直響,水竟然還沒有燒開,甚至都沒有聽到響邊的聲音。劉二炮感覺有些奇怪,就掀開鍋蓋往裡看了看,剛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一大鍋的水竟然紋絲未動,水底連個氣泡都沒有。劉二炮伸出食指小心地試了試水溫,更是大吃一驚,燒了多半個小時了,而鍋裡的水竟然還是涼的,連溫都沒有溫,當時兩眼發直,就跟撞了鬼似的,站在鍋前一動也不會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