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寂寂,日頭高照,陽光撒在身上暖洋洋的。清風徐徐,吹拂面頰上,舒爽怡人。山林間只有蟲叫、鳥啼、蛙鳴之聲,傳在耳中就如催眠曲一般,讓人沉沉入睡。
待到晚霞漸漸退去,斜月緩緩升起,玄空纔有些甦醒。這一覺睡的並不踏實,夢中思慮不絕,既想着趕緊去找廖恩,報父母師門大仇,又想着回惡人谷看看故人。
朦朧間,就聽遠處傳來輕柔的腳步聲,那人一路踩着落葉而來,沙沙作響,十分悅耳。玄空俯身一瞧,見百丈之外,一道苗條的身影嫋嫋娉娉快步走來,身着一身素色褶裙,身後揹着一個小巧的行囊。凝目望去,月光下,見那女子秀美絕倫,只不過神情有些憔悴,眼眸深處暗藏一絲傷感。
玄空心頭大震,暗道:“是她!”這女子常常出現在他的夢境之中,讓他念念不忘、牽腸掛肚。玄空怎麼也想不到,竟會在這裡遇見蘇念。他一時間不知所措,想相認又不知如何面對,心中躊躇不決。
玄空怔怔凝視,忽聽更遠處又傳來一聲女子的清喝:“站住!小妮子,你去哪?”玄空極目遠眺,見另有一女子騎馬追趕而來,竟是蘇唸的姐姐狐仙蘇俏。
蘇念登時慌張起來,運起輕功向前飛奔。只見她腳步靈動、身形婀娜,白裙隨風飄動,便如仙子乘雲駕霧一般。
玄空吃了一驚,暗讚道:“好俊的功夫,化境後期!這丫頭的天賦確實不錯,可三年間修煉到這地步,得吃多少苦頭?”隱隱覺得這其中必然和自己失蹤有關,又想到過去蘇唸對自己的恩情,又憐愛又愧疚,兩行淚水滾滾而下。心道:“今生今世、來生來世給她做牛做馬,恐怕都還不盡她的情意。唉……”
片刻之後,蘇俏飛身下馬,也運輕功追趕。她的武功更勝一籌,數步之間已躍到前面,攔住了妹妹。
蘇俏厲聲道:“小妮子,大戰將至,你瞎跑什麼?若是碰見了敵人,那可如何是好?”蘇念一臉委屈,哀求道:“阿姐,你就讓我去吧,我要去找他!”玄空心中一凜:“她要去找誰?難道是我?”
蘇俏道:“不行!”語氣柔和了許多,接說道:“爹孃死的早,蘇家就剩下我們倆。你也知江湖險惡,我怎能讓你一個人去闖蕩?聽話,跟姐回去。詹巴老爺子已佈下天羅地網,輕而易舉便能擊潰廖恩。等打退了敵人,我陪你去找。”
蘇念兀自連連搖頭。玄空深知她的性子,此時見她兩條彎眉微微蹙起,便知無論誰說什麼,她也聽不進去的。只聽蘇念固執地道:“不嘛!我現在就要去。三年了,終於有了他的消息,我不能錯過。”
蘇俏溫言勸道:“誰說會錯過?詹巴老爺子也說等打退了敵人,定要親自去查。”蘇念大聲道:“可是...可是那就晚了!”
蘇俏長嘆一聲,道:“唉!倘若……倘若那是假的呢?連那個女子也說他死了。”蘇念臉色大變,慘然道:“不會!不會!他一定不會死的!我不信!我不信……”說到最後哽咽起來。
她二人爭執不下,蘇念邊哭邊向前走,蘇俏來回拉扯着她。兩人鬧着鬧着便走上了山坡。蘇念忽見前方滿地屍首,大吃一驚,道:“姐,你瞧!”
蘇俏起初還道是妹妹用的計策,一時沒回頭看。待微微側頭,竟瞥見一人的胳臂。她才發現,前方足足有數十具屍體。兩人上前仔細查看,見這些人多數穿着褐色道服,散落在地上的兵刃刻着九宮山三個字。
蘇俏拾起一把細細端看,言道:“這些人不少都是九宮山枯桐居士的門下。也有羅浮山天覺寺的、羊枯山黑風洞的。”兩人又驚又奇,蘇念道:“難道這些門派已經到了?又是誰殺了他們?”蘇俏微微搖頭,面露懷疑神色。兩人察看起死者傷口,見許多都是一刀斃命,越看越是心驚。蘇俏道:“這人的刀當真狠辣無比,只是這刀法我從未見過。”
蘇念武功大進,見識也漲了不少,自能看出其中厲害,暗暗點頭。她走到前面,瞧見一人毫無外傷,伸出手想去觸碰。
“別動!”蘇俏喝止道。走上前拉着蘇念嗔道:“你呀你!這要是有毒,你這小命就沒了。”蘇念嬌聲道:“怎麼會?不是有姐姐在!”
蘇俏哼了一聲,從懷中掏出一把試毒針,在屍體上戳戳扎扎,見無甚異樣,纔敢動手去碰。哪知那屍身的手臂似乎沒有骨頭,竟如麪條一般柔軟。
兩人察看其全身,發覺此人全身上下筋骨寸斷,不由大爲驚駭。蘇念問道:“這是什麼武功?”
蘇俏不敢斷定,沉默不答。擡頭見十餘丈外有具老者的屍體,孤零零倒在地上。她走上前一瞧,登時認出這就是枯桐居士本人。只見枯桐居士與先前那幾人一樣,渾身骨骼碎裂而死。這一驚非小,心說:“枯桐居士數十年功力絕非沽名釣譽,竟然被人用內力活活震死,這對頭的武功得有多厲害?如此內力真可謂霸道絕倫,威力無匹。當今武林誰有這樣的內功?薛振鷺之流尚遜一籌,無此威勢。而火龍真人、大俠熊劍唯的內功剛柔相繼,也不像這般狠猛。莫非此人是魑魃二鬼之一?”
想到此處,蘇俏忽然後怕起來,道:“阿念快跟我回去,這些人死了不到一日,那殺人者或許還在附近。”蘇念不禁也毛骨悚然,可要她回去,還很不甘心。
正在此時,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響,林中火光晃動,看上去足足有數百個火把。玄空早已聽見,卻苦於不能提醒二女。那些馬匹腳程極快,二女遲疑之間已奔到近處。忽見得林間一陣騷動,四匹神駿的白馬一躍而出。上面各有一位道貌岸然的老者,均穿這一件醬色袍服,頭戴一字巾。四人笑呵呵縱馬將二女圍住。
玄空向下俯視,待看清四人長相,心中大怒:“好哇!原來你們四個老王八蛋!”
來者正是玄天宗四大掌門東郭晏、南宮滅、公羊疏、上官桀。早在數年之前,玄空與他四人就有過節,今日相逢,當真是分外眼紅。
東郭晏發出嘖嘖的聲音,道:“好俊的娘們!”又見地上全是屍首,怔了一怔。
狐仙蘇俏識人頗多,一眼認出四人身份,當下警惕起來,抽出一把軟鞭豎於胸前。蘇念也識得四人,拔出一把長劍來。
玄天四老雖以名門正派自居,但這些年仗勢欺人之事委實做了不少,在河東、河北作威作福、欺行霸市,實在算不上什麼正人君子。
南宮滅凝目而視,道:“師兄,你瞧那小娘們是不是玄空身邊那姘頭?”東郭晏細細打量蘇念,道:“不錯!就是她。”四人眼神交流,露出欣喜的神色,心說:“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說話之時,林中涌上數百門人,將此地圍的水泄不通。
蘇俏苦思脫身之策,心中卻無半點主意,心想爲今之計也只有硬拼出一條路來。當下故作鎮定說道:“四位前輩可是玄天宗四大掌門?”
東郭晏看向她連連點頭,道:“不錯,正是我等四人。你大概就是五仙五毒的狐仙吧,果然是天資絕色、佔盡風流。”神情和顏悅色,語氣中毫無敵意。只是這番言語出自一位武林宗師口中,顯得有些不合身份。
東郭晏話說出口,自己也以爲不妥,隱隱又感覺心神盪漾,情慾難耐。他內力極深,急運真氣護住心神。待情慾褪卻,這時幡然醒悟,暴喝一聲道:“這妖女好厲害的媚術!”其餘三人也才察覺,連忙運功。
蘇俏心知憑媚術自然剋制不住四人,呵呵一笑,道:“四位有何指教?”
公羊疏頤指氣使地道:“說!玄空那短命鬼是不是死啦?”蘇念本就情緒激動,這時又被公羊疏言語相激,更加傷心憤怒,指着公羊疏喊道:“你們四個纔是短命鬼,活不出今日!”語氣帶着哭腔。
玄天四老自認是世外高人,當然不會因幾句話,與一年輕女子爭辯。他四人相視一笑,心想:“看樣子,玄空果真是死了,甚好,甚好!”
南宮滅笑道:“玄空那狗賊貪得無厭,斂得諸多奇寶。然天地瑰寶,自有歸宿,豈能爲他一人所得?如今他既身死,也算是遭了報應。你等快快把東西交出來,由我四人保管,免得也落個死於非命。”
蘇念劍指四人,叱道:“別說我沒有寶貝,就是有,也不給你這老不死的!”
公羊疏目露兇光,心道:“非讓你嚐嚐厲害不可!”滕然而起,自馬背上躍下,雙掌齊出,掌力虛飄飄拍來。
蘇俏擔心妹妹抵擋不住,擋在前方,揚鞭遙擊。那兩丈長鞭去勢甚快,由公羊疏雙掌之間穿過,眼看要擊中他面目。
公羊疏冷笑一聲,左手猛然攥住鞭尾。哪知一觸之下,手上忽覺劇痛難忍,拿握不住又鬆開手。只聽啪的一聲,鞭尾正中他臉上,打出一道血淋淋的傷痕。
四人這纔看的明白,那長鞭上滿是細小的尖刺,彷彿薔薇花莖上的倒刺。公羊疏交手一招被人所傷,登感臉上火辣辣的,惱羞成怒,喝道:“小賤人,看招!”雙掌揮舞氣勢洶洶撲來。
其餘三老自持身份,只在旁觀戰,一時並未出手。蘇念可顧不了這些,挺劍相助姐姐。
公羊疏還沒攻至兩姐妹身前,已被軟鞭攔在六尺之外。只見蘇俏手腕頻頻抖動,力勁傳至,那軟鞭勢如龍蛇飛天,凌空盤旋揮蕩,將公羊疏罩在鞭影之下。
公羊疏以衣袖用作兵刃,寬大的雙袖鼓脹而起,迅速舞動護住全身。軟鞭時而擊打在衣袖之上,傳出如鼓鳴一般的聲音,回聲響徹山谷,久久不絕。
片刻間,蘇唸的長劍也已攻至,劍尖嗡鳴籠罩公羊疏後背四處穴位。
玄空見她劍法靈動飄逸,精妙如斯,柔美中不失凌厲,心中稱讚:“好劍法!”隨即黯然神傷,自言自語嘆道:“她或許早把我忘了……”這裡的“她”指的卻不是蘇念,而是薄揚。蘇唸的劍招多數是薄揚所授,剛剛那劍法一經運出,玄空便認了出來,不由得心馳神往。時隔數年,兩人之間原本是又愛又怨,又思又惱,如今這其中的情感更加複雜了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總之情愫難斷,也不願相見。玄空只想着,今後不再見她也就是了,嘆息一聲繼續觀戰。
公羊疏聞聽身後劍鳴聲駭人,百忙之中還出一掌。蘇念收劍橫於胸前,擋下掌力。轉動劍尖,唰唰唰又連攻數劍。
公羊疏一時慌了陣腳,見頭頂鞭法奇幻詭譎,身後劍法殺機無限,應付不得,只好運起掌法胡亂揮舞。
蘇俏一聲清喝:“着!”手腕一震,暗勁沿鞭身傳至末端,鞭尾忽然打了個旋,纏在公羊疏手臂之上。後方蘇念劍鋒劃過,把公羊疏衣袖砍出一道道口子,點點鮮血登時濺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