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時,劉昌祚命全軍埋鍋造飯,割草餵馬,以待晚間攻城。宋軍又加派一隊斥候,去靈州前偵查敵況。
玄空與薄揚用過飯後,離開了大營。此時時候還早,兩人挽着手,悠閒地慢步而行。只見黃沙漫天,曠野上還留着兩軍大戰的痕跡,折戟斷矛、頭盔馬鞍、破旗爛鼓隨處可見。狂風怒號,隱隱還能聽見將士們的嘶吼。
玄空拾起一把斷刀,擦了擦,自顧自地嘆道:“折戟沉沙鐵未銷啊!”薄揚忽道:“這詩,這詩我聽過!是那個前朝的杜…杜牧寫的。”
玄空眉毛一挑,心想:“這可奇了,她從前只愛擺弄刀劍,幾時記過詩詞?”薄揚見他一臉驚奇地看着自己,道:“這有啥的?這幾年我爹逼着我背書寫字,說不讓我像我娘一樣。”玄空呵呵一笑,道:“那也是難爲你了!”聽薄揚道:“哥,是不是這場仗打完,我們就走?”玄空略一遲疑,點了點頭,又從身上掏出一個爆竹,道:“這東西叫火流星,劉大帥說只要探明軍情,把它擺在地上,點燃即可。我想好了,那時我們就走。”薄揚一喜,含情脈脈地看着他,說道:“等那時,我把劍封了,也不再舞弄了。”玄空想起兩人兒時的童言,打趣道:“你不是要練成最厲害的劍法嗎?”薄揚輕輕搖頭,臉上的神情又似淡然又似失落。
傍晚時,兩人趕到靈州城附近,等到天黑,才躍進城中。城內守衛森嚴,幾日之間又增了好幾處哨崗,東一座,西一座,望樓林立,障堡重重。城前城內新添置許多倒刺木樁,此物專用於抵擋騎兵衝鋒。
兩人躲在望樓之下,只一會兒功夫,西夏人的巡防隊經過了三四趟,那些領兵的將官全都神情凝重,手下的士兵也都佩弦自急。
玄空心下盤算:“靈州城確實有事!這倒刺木樁能抵禦外敵,也妨礙西夏騎兵出城,看樣子,西夏人近來只有防守的打算。”他回過頭,低聲道:“你說西夏皇帝入城,能住哪呢?”
薄揚道:“戲裡說皇帝都有行宮。你管他住在哪?只把信號發出去就好了。”玄空道:“不行,怎麼也得親眼瞧瞧。走,去府衙。”
兩人避過守衛,上屋頂徑直去往靈州府衙。靠近府衙,燈火通明,直如白晝一般。守衛更多了一倍,密密層層擋在街道周圍,形成四面人牆,幾可謂水泄不通。府衙後方,有一處規模不小的庭院,周圍另有一隊錦袍侍衛,持槍鵠立,看起來像是御營親兵。玄空二人也不敢走的太近,躲在遠處窺探。
薄揚道:“這回你該放心了吧,瞧這架勢,一定是皇帝在裡面。”
玄空手捏着火流星,心中直犯嘀咕。不是他不夠果斷決絕,也不是他懷疑其中有詐,而因此事太關鍵了。這火流星發出,勢必將有一場惡戰。
而兩軍交戰,士氣尤爲重要。孫子兵法中曾有“三氣”的論述,曰“是故朝氣銳,晝氣惰,暮氣歸。善用兵者,避其銳氣,擊其惰歸,此治氣者也。”
前幾日,宋軍久攻不勝,銳氣已挫;西夏人援軍新至,士氣正盛,是以宋軍勢弱,西夏軍勢強。
而今王中正取下興州,此消息一出,宋軍軍心大振。而靈州守軍人心惶惶,軍心動搖。劉昌祚、王中正自當趁此時機,一鼓作氣拿下靈州。宋軍兩面夾擊,西夏人難顧首尾,一旦破城,便是亡國。
玄空怔怔看着火流星,這東西關係到兩國的命數,卻又恰恰掌握在他的手中。其實發與不發,宋夏兩國的命數、這世間的因果都已經錯亂了。他原來想不通,爲何這世間之事與他前世所知不盡相同,此刻他恍然若有所悟,歷史上哪有他玄空這一號人?有他在,歷史的軌跡或多或少都會改變。
薄揚瞧他遲遲不發,又催促道:“你磨蹭什麼呢?快!快!”便在此時,西面隱約傳來一陣號喊殺聲。聲源處相距極遠,不甚響亮,卻讓二人心頭一凜,兩人均想:“一定是王中正攻城了!”
片刻之後,一隊人火急火燎趕到此處,口中叫嚷着羌語。府衙如炸開了鍋,登時喧譁起來。於此同時,幾位身披甲冑的大將也都在第一時間衝出帥府,爭分奪秒地部署城防。旋即全城的兵將齊刷刷向城西、城東兩面趕去。
薄揚一把搶過火流星,道:“矢在弦上,不得不發!”說話間,掏出火摺子,甩了幾下,引燃火流星的信子。只聽得嗖的一聲,火流星直衝天際,炸開成一團絢麗的流光,照亮了整個城池。玄空望着天空,一時間尋思起來:“西夏國真滅國了,百萬民衆不知要死多少?這筆賬是不是要算在我的頭上?師兄告訴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可我……可我這一來,要間接害死多少人?”心念及此,背後生了一身涼汗,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滾滾流下。倘若他是宋人,自然覺得此舉理所應當,不會心生慚愧,然而他並不是宋人,也不是西夏人。
城西五里外,三十萬宋軍得到訊號,大舉進攻。宋軍兩面出擊,東西相呼應,喊殺聲越來越響,隱隱聽見將士們喊道:“擒乾順!殺梁氏!”“擒乾順!殺梁氏!”嵬名乾順是西夏皇帝的名諱,而梁氏則是西夏國太后。
宋軍將士高聲怒吼,搭雲梯、爬城牆,擡撞木、破城門,捨生忘死地衝向城前。數百斤的巨石飛入城中,數以萬計的火箭射進城內,打的西夏人抱頭鼠竄、狼奔豕突。
薄揚扯着玄空就向城西跑去,未至城邊,就見前方漫天箭雨密密麻麻落下來,一排排西夏守軍中箭倒地,自城牆上摔落,慘呼身連連不絕。
宋軍拼命進攻,西夏人奮力抗擊,城裡城外人山人海,腳下是遍地死屍,頭頂是鋪天蓋地的箭矢。當此之時,想要衝出城去也十分不易。城牆下甚至連個落腳的地方也沒有。玄空二人只好躲在一座望樓上,等待時機逃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