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浪點頭道:“不錯,我也覺得這其中有個天大的秘密,現在憶起來,我小時候上碧雲宮去,見那宮主對林妹妹甚是冷漠,吃飯從不與林妹妹一起吃,按說她就這麼一個徒弟,又無兒無女,應該視林妹妹爲自己的親生女兒一般纔對,但她卻是寧願和我一起吃飯,也不要林妹妹一起吃,當時我就覺得林妹妹很可憐,在這世上無親無故的,唯一收養她的師父卻對她這般冷漠。我一直想不通,林妹妹自小乖巧可愛,碧雲宮主爲什麼不喜歡她……莫非……”他一下子停住了,側過臉來看着蕭峰,蕭峰也正看着他,兩人四目相對,心裡同時想到一個答案,但這似乎有些匪夷所思,一時兩人均沉默不語。
阿紫忽然從後策馬上來,大聲道:“四哥哥,你和我姐夫嘀嘀咕咕的說什麼呢?怎麼一見我來就不說了?”
柳如浪揚眉一笑道:“你愛聽麼?聽了可別難爲情啊。”
阿紫想起來時新月求柳如浪念那詩句的情形,不由笑道:“你這把戲只能讓新月臉紅,我是聽什麼都不會難爲情的。”
“好,那你聽好了。”柳如浪盯着她笑道:“剛纔和大哥說,要給你找一門婆家,這婆家嘛,我們也已相好了,只等着你們倆相相面,下個月就可以下聘了。”
“你說什麼!”阿紫柳眉倒豎,杏眼一瞪,手起鞭落,就朝柳如浪直抽過去,嘴裡喝道:“竟敢拿我消遣!讓你嚐嚐本姑娘的厲害!”
柳如浪身子一側,避過阿紫的一鞭,拍馬向前急奔,一面回頭笑道:“長兄爲父,我和大哥都商量好了,你想作反麼?”
阿紫雙腿一夾,揚鞭緊追上去,大聲道:“你找死!快停下來吃我一鞭子!”
兩人一前一後地追着跑遠了,蕭峰搖搖頭笑道:“阿紫是永遠長不大的孩子,偏生遇着喜歡胡說八道的四弟,這一路上倒是熱鬧了。”
新月在旁輕聲笑道:“柳大哥雖然是說笑,但也是正經話呢,阿紫也該找婆家了,總不能跟着蕭大哥你一輩子。”她說完,側過頭去看着蕭峰,卻見他雙目凝視着遠方,沒有說話。
回到信陽城,新月帶着蕭峰到了昨晚她們投宿的那戶人家,蕭峰在門前躍下馬,只見偌大的一座莊院,一眼看去,彷彿比陸家莊還要大,門前雕樑畫棟,甚是氣派。柳如浪從門裡匆匆走來,身邊跟着一個小廝,他一面接過小廝遞來的手帕擦着額頭的汗,一面往門外走,蕭峰迎上前去,笑道:“四弟,這麼匆忙要往哪裡去?”
“唉,你那小姨子,追得我滿頭是汗。”柳如浪邊擦着額頭的汗,邊笑道:“我哪裡也不去,出來迎接大哥來了。”
蕭峰哈哈一笑道:“自家兄弟,還客氣什麼?”邊說邊與柳如浪一起跨進門去,這一進門,蕭峰立即明白柳如浪爲什麼要出來接他了,只見目之所及處,前方是一望無邊的重重疊疊的房屋,左首有一片寬敞的空地,看樣子擺一百桌的宴席綽綽有餘,那氣勢竟可以同蕭峰從前做南院大王時所住的王府相比。
蕭峰笑道:“呵呵,怪不得四弟要出來接我,這麼大的莊院,我要找你還真不容易。”
柳如浪笑道:“這莊子太大,白天府裡的人又都到店鋪裡去了,要在這莊子裡找個人倒真是不容易呢。”他轉頭吩咐那小廝帶新月和小雁去休息。
那小廝問道:“公子,請問將她們安置在哪裡?”
柳如浪道:“就安置在昨晚她們兩位住過的‘臨風苑’裡,要找她們時也方便些。”
那小廝應了一聲,自帶着新月和小雁去休息。
蕭峰與柳如浪信步往莊子的深處走去,忽見阿紫從重重疊疊的房子裡跑出來,衝着柳如道:“四哥哥,你和玩捉迷藏呢?這會兒還看你往哪裡逃!”
柳如浪笑道:“我要寫告示去了,不和你鬧了,你這丫頭瘋起來倒是累人,從郊外追到城裡,從城裡追到家裡,追得我滿頭大汗,算我怕了你了。”
阿紫道:“誰讓你胡說八道!我不管,你讓我心裡不快活了,你得賠我。”
“好好,我賠你!”柳如浪從衣袖裡摸出一塊晶瑩透亮的玉佩來,遞給阿紫道:“賠你這個可好?”
阿紫小嘴一嘟道:“誰希罕你這個東西!”
柳如浪道:“這可不是一般的玉,你拿着它對着陽光看看。”
阿紫依言將玉佩舉起來,對着陽光一照,只見玉佩中間清晰地顯出一個頭像來,有鼻子有眼睛,彷彿在張着嘴笑。阿紫笑道:“有趣有趣,這頭像是怎麼上去的呢?”
柳如浪道:“你再將它側過來一點看,每個方向都是不同的樣子。”
阿紫又將那玉佩稍稍側過來,竟見那玉佩上的小人合上了嘴,橫眉怒目,再側過來一點,那小人又變成了一副哭喪相,樂得阿紫拍手大笑,“好玩!好玩!四哥哥,你在哪兒弄的這麼奇怪的玩意兒?”卻不見有人答話,一擡頭,已不見了蕭峰和柳如浪的身影,原來他們趁着阿紫翻來覆去地對着陽光看那玉佩時,展開輕功掠進了莊子深處,阿紫望着那重重疊疊的房屋,自知無法在其中找着他們,唯有跺跺腳,拿着玉佩回臨風苑去了。
蕭峰與柳如浪走進莊子深處,來到一處幽靜的小院子裡,院子裡桃花正開得燦爛,蜂蝶在枝頭上來回飛舞。柳如浪與蕭峰進了屋子裡,只見屋裡有一個大書櫃,整整佔了一面牆去,臨窗前還有一張書桌。蕭峰問道:“這是此間主人的書房?”
柳如浪笑道:“非也,此間主人從不看書,只愛看賬,這是我的書房。”
兩人在臨窗前的椅子上坐下,柳如浪硯了墨,拿起筆來在紅紙上飛快地寫了幾張相同的告示,蕭峰不懂書法,但覺他的字寫得龍飛鳳舞,甚是有力道。不禁讚道:“四弟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無所不精,不去考個狀元真是可惜了。”
柳如浪道:“我的祖上有訓,柳家子孫幹什麼都行,就是不能再當官,官場的一切,我的祖先們都已看透了,正直不阿的沒有好下場,官場裡得意的都是些媚上欺下的小人,若還有一絲良心未泯的,就在矛盾與痛若中徘徊,沒幾天舒心日子過。所以我的祖上不希望子孫後代再去淌這趟混水,從我爺爺這代起,就不再當官。”
正說着話,忽見一個小廝飛快地跑進來道:“公子,我家老爺說店裡有急事,請公子現在務必去一趟。”
柳如浪眉頭輕皺,道:“鄭大掌櫃向來辦事十分穩妥,怎麼今兒倒急成這樣!知道是什麼事麼?”
那小廝道:“小人不知道,只是老爺櫃吩咐小人一定要請公子過去。”
蕭峰在一旁道:“四弟,你趕緊過去看看罷,莫要誤了大事,這莊子裡所有的人都靠你和鄭大掌櫃的吃飯呢。爲兄於生意上一竅不通,就不陪你一起去了。”
柳如浪將筆擱下,站起身來,向蕭峰道:“那我去看看就回來,不必等我吃午飯了,大哥昨夜一夜未睡,吃了午飯就在這兒歇一會兒,晚上回來,我再爲大哥接風,咱們好好地喝一場。”
柳如浪走後,蕭峰在小院子裡轉了一圈,回到屋裡時,小廝已將午飯端了上來。
蕭峰吃過飯,一時無事可做,在書房裡的牀上躺下,院外吹來暖暖的春風,不一會兒,他就迷糊睡去。
一覺醒來,已是黃昏時分,他踱出書房的小院子,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一絲聲息,迎面一個小廝走過來,向蕭峰施禮道:“蕭大爺,您要去哪裡?公子吩咐小的帶您去。”
蕭峰點點頭,問道:“你家公子回來了罷?”
那小廝道:“還沒有回來。”
蕭峰微微一驚,“從中午到現在還沒有回來過麼?店裡是不是出什麼大事了?”
那小廝垂首道:“小的不知道,小的今日沒到店裡去,公子吩咐小的侍伺蕭大爺。”
蕭峰手一揮道:“走,帶我到你們家店裡去看看!”
那小廝應了一聲,飛快地跑在前頭帶路。兩人在一進接着一進的院落房屋裡穿行,蕭峰記性甚好,來回走了一趟,已記得從大門到書房的路。
走出大門,那小廝帶着蕭峰穿街過巷,走了好一陣子,纔在一座樓前停下,那小廝徑直引着蕭峰走進樓去,店裡的夥計都朝那小廝點頭打招呼,看來他在府裡頗有些地位。他領着蕭峰來到後院的一間精緻的房子裡,房裡坐着一個胖子,正在“噼哩啪啦”地打着算盤。
那小廝向那胖子躬身行禮道:“小人見過老爺。”
那胖子眼睛也不擡,手上在算盤上飛快地打着,嘴裡問道:“什麼事?”
那小廝垂首道:“這位大爺是公子的結義大哥,來這裡找公子。”
那胖子一聽,立即放下手中的算盤,滿臉笑容地站起身來,向蕭峰拱手一揖道:“原來是蕭大俠,失敬失敬!”
蕭峰還了一禮道:“想必閣下就是鄭大掌櫃了,不知我四弟現在在何處?他半日未回,我怕他出了什麼事,過來看看他。”
那胖子一臉驚訝,道:“公子午間來了一會兒,就回去了,還沒到家麼?”